酒楼已经没有客人需要招待了。
他坐在酒楼大厅自饮自酌。
小公子已经不再了。
小公子是笑着离开大厅的,她当然是不能不离开的。
逍遥侯有一个习惯。
夜幕降临之前,无论如何都要泡个热水澡。
无论隆冬还是灼夏都不例外。
天色已经快暗了下来。
小公子踩着夕阳的脚步,来到特意设立的澡堂,准备好了沐浴的一切准备,在此推开大厅的大门,瞧着正在喝酒的逍遥侯。
逍遥侯不记得自己已经喝了多少杯酒了。
小公子走进来的时候,他还握着酒杯。
杯中当然装着酒,酒水还没有饮下,也已经不会喝下了。
他站起身微笑望着小公子。
望着自己这位好徒弟好情人好妻子,柔柔叹道:“我是不是又应当沐浴了?”
“是的。”小公子:“只是这次我已不能陪你沐浴了。”
她温柔的将手巾递给逍遥侯。
逍遥侯叹了口气,把折扇递给小公子,慢悠悠道:“看来今天我只能一个人洗澡了。”
小公子抿嘴轻笑。
“你若愿意,我可以为你找来一两个丫鬟服侍你。”
逍遥侯挥了挥手,叹道:“无论什么丫鬟都比不上你,何况我已经很久不杀人了。”
小公子叹了口气,望着自己的手。
她有些无奈:“我也已经很久没有杀过人了,可这次我不能不杀了他。”
逍遥侯凝视小公子:“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准备去杀他了?”
“是的。”小公子:“他不应当来,倘若他不来,我是一定不会招惹他的,可他来了,我就已不能不招惹他了。”
逍遥侯沉默不语。
半晌。
他挥了挥手。
“我明白了,你现在可以走。”
“好。”小公子走上前抱着逍遥侯,轻吻着逍遥侯的面颊,慢慢道:“我走了,很快就会回来。”
情人的吻总是甜蜜的。
这一次的吻也是甜蜜的。
逍遥侯几乎都快醉了,当他真快醉倒的时候,就已经躺在热气腾腾的浴桶中。
他没有脱衣服。
现在只想泡一泡,而并没有洗澡的打算。
水的热温已经渐渐消退了。
逍遥侯才慢慢从浴桶中站起身,慢慢脱掉身上的衣服。
浴室中有一面铜镜。
制作非常精良的铜镜。
这铜镜是他摆上去的,目的就是为了瞧一瞧自己的身体。
他很有气质,很有涵养,腹有诗书气自华说得基本上就是他这种人,何况他本就是一个极其英俊的人。
这具身体不过才三十左右而已,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
他看上去也实在非常有魅力,非常迷人。
当他走在道路上的时候,十个小姑娘中,至少有七八个都会回头望一望。
甚至可能还有一两个跟到他家里的大门前。
自从他来到这座城以后,就已不知多少家的小姑娘害了相思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确是一个有资格成为万千少女梦中情人的人。
这种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骄~傲,矜持。
当然也有一些自恋。
逍遥侯就是有些自恋,可他从来不会自恋到迷恋自己的身体。
可这口铜镜偏偏就是他用来瞧自己的身体的。
他的身材非常匀称,既有男性的阳刚健美,也有文人学者的儒雅潇洒,只可惜无论任何人瞧见这一具身体,都不会生出这种念头,反而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恐惧。
白皙如玉的身躯。
可身躯上偏偏布满了如碎瓷的裂纹。
蜘蛛网一样的裂纹。
他看上去简直就不是一个真正的人。
而是用极其精美的玉佩雕刻的人。
他看上去精致到了极点了,他的笑容气质也完美到了极点,可此时此刻他的无论任何动作,瞧上去也显得说不出的古怪阴沉。
仿佛如一尊魔神忽然出现在人世间一样。
逍遥侯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看得很清楚。
他上上下下把自己打量了一面,随即慢慢的做进了浴桶中。
他是可以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肌肤都在洗手中水中的养分。
半个时辰以后,逍遥侯再一次站起身来。
身上的裂纹已经不见了。
他的皮肤光滑如玉,也完美无瑕。
刚才的一切仿佛就是幻觉,只不过是因为实在太完美而产生的邪恶遐想。
太阳已经下山了。
这时候他才慢慢穿上衣服,提着折扇,立在窗户前,望着窗外宁静的风景以及欣赏着已悬挂在天上的血色夕阳。
逍遥侯望着天空怔怔出神。
也已不止过了多久,他才望着自己的双手。
非常修长宽大柔~软的双手。
这双手可以用来弹琴,可以用来雕刻,也可以用来烧菜,当然也可以用来制造各种极其精巧的暗器。
可这双手最大的用处不是这些。
而是握刀。
这双手最大的用处是握刀。
可这双手已不知道多久没有握刀了。
逍遥侯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握刀了。
他的手上没有刀,身上也没有刀,只有一把折扇。
没有刀,并不算奇怪。
可他有时候偏偏会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寂寞。
——一双本应当握刀的手,偏偏没有刀,这岂非是一种寂寞?
人的寂寞亦或者刀客本身的寂寞。
这种寂寞在如血残阳之下,已经开始弥漫了浴室。
可很快寂寞已经消散了。
只有一道非常灿烂愉快的笑容。
笑容灿烂愉快到了极点,一瞬间仿佛肃杀寒冬迎来了一阵暖阳。
他那醇厚的声音也已经响起,如同一壶老酒,引人如醉。
淡淡慵懒与无奈意味的声音。
“陈风先生果真还是没有令我失望啊。”逍遥侯:“你还是像过去一样聪明,或许比过去更聪明了,毕竟你已拥有了两个人的智慧了。”
风忽起,一道身影猛然出现。
立在逍遥侯的身后。
寻常的人,平凡的剑。
不是别人,正是陈风。
陈风望着逍遥侯,眼神复杂。
声音却很冷静。
“不是我聪明,只不过是你故意留下线索给我。”陈风:‘否认以逍遥侯的老道与智慧,我又如何会怀疑这金樽楼还隐藏着其他秘密呢?’
“不管如何你还是来了。”逍遥侯:“刚才的一切你都已经瞧见了。”
“瞧见了。”陈风眼神复杂:“可我还是不太明白。”
逍遥侯已经转过身。
风轻云淡,似乎只不过在进行一场再寻常不过的谈话。
他的声音醇厚而低沉,可言语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你应当明白的。”逍遥侯:“自从你准备来到第三界的时候,你就已经掉进了算计与陷阱之中了,而我只不过是其中一环而已。”
光明一瞬间消失了。
如血的残阳,天上渐渐升起的明月。
一切一切的光亮都已经消失了。
只有一片黑暗。
忽然一声碎裂的声音响起。
仿佛花盆砸落在地上。
而这时候出现了光。
烛光。
烛光下也立着一个人。
一个点着拉住的人。
这人背着身躯,手举着蜡烛。
看不清楚长相模样,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这是一个女人。
女人的左手举着拿住,右手握着一只手。
血淋淋的手。
这是逍遥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