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祥和刚才还在,如今已被打破。
不过两句话就已打破。
陈风一言,独孤求败一语。
彻底打破。
没有肃杀的气氛,可偏偏有一种生死相向的契机。
原随云瞧不见,可知道。
红尘雪瞧得见,可知道得并没有原随云清楚。
如今的情形已如即将沸腾的开水。
只需要一个念,开水就将彻底沸腾。
陈风、独孤求败的言语,就是使得开水彻底沸腾的最重要一个条件。
静,寂静。
天地并不寂静。
有风吹动树叶,又倦鸟停在枝头栖息,鸣叫。
甚至远处还有清泉顺着弯弯曲曲的溪流,抛洒在坚硬的岩石上,这一切瞧上去一点也不宁静。
自然而和谐。
所谓的寂静,不是这片天地。
而是他们的世界。
任平生、陈风,独孤求败的世界。
一张矮桌,三把方凳,三个人。
不过方寸之地,偏偏已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事情。
独孤求败、任平生,陈风都很静。
两口已握在手中。
其中一口剑是没有剑鞘的。
独孤求败的剑。
重剑。
一口瞧上去像漆黑黑曜石,但实际上偏偏是一种奇特珍贵寒铁铸就而成的无锋重剑。
这口剑没有剑鞘。
或许天地才是这口剑的剑鞘。
巨大而粗糙的手握住剑,而剑斜指着地。
但锋芒已在陈风的心中,亦在任平生的脑海。
这口剑当然是名不虚传的,这个人也绝非是浪得虚名的。
——独孤求败,一生求败而不得,世上又有什么人可以赐予这位狂人一败呢?
陈风手中也有剑。
一口剑型剑式都和寻常宝剑没有什么区别的剑。
这口剑的铸造材质也不过是寻常的精铁。
而剑鞘也是用寻常牛皮,再加上一些再寻常不过的诸神纹路,雕琢而成。
这口剑无论外在还是内在都并不华丽。
可独孤求败、任平生都已郑重起来了。
他们的眼中没有光,身上也没有流露出什么气势,可心里已在发光了。
他们的灵魂似乎也已流露出一种非常奇妙的力量。
这种力量就是剑。
人是剑,心是剑。
剑的出鞘,当然就必须撄锋。
若不撄锋,又如何算是剑,若不比斗,又如何知道熟高熟下,孰强孰弱呢?当然不能。
跃跃欲试。
三个人都已经跃跃欲试了。
就连任平生也一样。
任平生笑了起来,也站了起身。
他站起身的一瞬间就已饮下一口酒。
他的剑也已握在手中。
陈风的剑是最不起眼的剑,独孤求败的剑是最粗狂奇特的剑,而任平生的剑,可以算得上三个人之中最华丽的。
这口剑仿佛不是剑,而是一尊用宝玉雕刻而成的剑。
这似乎就是一件极其美妙的工艺品。
看上华丽至极,也似乎极其容易随意。
这口剑似乎只是用来瞧得。
可任平生的手也已经握住了剑,视线扫过独孤求败,也望着陈风。
剑握在手中。
不是剑柄,而是握住剑鞘。
他还没有出剑,可已经准备出现,视线望着陈风。
“现在我似乎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的声音已经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平静,平静得简直就不是人的声音。
红尘雪闭着眼睛。
她没有闭着眼睛,可若真闭上眼睛,或许就已听不出这人就是他的叔父任平生了。
在她的记忆中任平生风轻云淡,悠闲自在,逍遥于山水之间,什么时候流露出过这种奇妙情绪呢?
她思忖不出。
可如今已经瞧见了。
她也已经明白了。
——毕竟任平生是剑客。
是一位得天独厚的剑客。
既然是真正的剑客,这种时候的任平生,才是真正的任平生。
剑者任平生,而不是外号行者的任平生。
思绪万千,浮想联翩。
现在她总算可以明白父亲映朝阳口中的义弟任平生的风采。
是的,任平生是有那种独步天下举世无双的风采的。
剑客的风采。
“你真已经明白?”
任平生深深吸了口气。
眼中闪过了一抹复杂之色。
“我原本应当明白,可现在才明白,因为我现在才看清自己,也才看清你。”任平生:“行者任平生亏欠你,使得你卷入这大风大浪之中,可剑者任平生并不亏欠你,剑者唯一亏欠的,也只不过是剑而已。”
陈风拍手,笑容灿烂。
“很好,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显然已经将你那苍茫行者的外号给丢了,现在的任平生有资格站在这里。”陈风:“那你是不是明白我现在要做什么?”
“剑客的胜负乃至于生死都在于剑,都在于一剑之中。”任平生:“倘若有人要得到什么,那当然只有在剑之中得到,当然这个人只可能是胜者,因为只有胜者才有提出要求的资本。”
“是的。”陈风:“今日我只谈论剑,至于其他的任何事我都不去谈,也不由去谈,你若谈剑就可以留下,你若要谈论其他,就去找我的朋友。”
手指指尖向右。
右边正是原随云。
任平生明白陈风的意思。
他有些羡慕。
陈风和原随云的关系,岂非正是当年他的和义兄映朝阳一样?
任平生心中叹了口气,可已经收起了惆怅的思绪。
心中再一次只有剑。
这一剑他将赌上一切,若输了,那就输掉一切,若赢了,那就收回一切,弥补昔日犯下的错误。
他已准备出剑。
可没有出剑。
陈风已经望向独孤求败。
半点也不客气。
“我原本应当称阁下为前辈,可剑道之下没有前辈晚辈,只有对手与剑客,阁下现在是我的对手,我想要交手的对手。”
独孤求败面如石雕,盯着陈风:“可如今你最想交手的,当然不是我,而是他。”
他,任平生。
“是的!”陈风:“阁下是来求败的,也是来问剑的,我若要和阁下交手,那自然必须全力以赴,可现在我还不能。”
陈风望向任平生。
“现在我唯一可以全力以赴的人,只有他。”陈风:“任平生。”
独孤求败不语。
手腕一抖。
剑又已背在身后。
转身后退。
十三步,出现在原随云、红尘雪身侧。
沉默不语。
一双眼睛明亮得吓人。
没有半点浑浊的味道。
他盯着两人。
——任平生、陈风。
两位对峙的剑客,即将交锋的人。
陈风望着任平生,任平生望着陈风。
一切都非常自然,自然而然,没有半点多余,也没有半点勉强。
两只手,握住剑的手。
两个人,即将出剑的人。
风在吹。
人如峰,静、沉、定。
人若风,飘、变、无。
人已不见,只有两口剑。
已经拔出的剑。
剑拔出,人也就是剑。
化作了剑,独孤求败的眼睛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