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是个极度早熟聪慧的孩子,过分敏锐令他能轻易察觉人们的言行背后的想法与动机,那大多都是社会大众所认定为丑恶的,令人不想直视却遍地都是的东西。正因为过于清醒,他悲哀的发觉到自己也是如此。
他和他们是一样的,他跟那些他恶心的人一样,他们拥有同样丑陋的特质。所以,他既厌恶他人,又厌恶自己。
活着,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丑陋的,恶心的,卑劣的,阴暗的……
但是那个人,不太……不太一样。或许是他还没看清楚,毕竟是糟糕的大人,将自己伪装得更精湛也不是没有。
男孩大脑运转着,他跑着跑着,速度慢了下来,最终他停下脚步茫然地张望着四周,他看起来有些踌躇不安。
他转过身面向逃跑的方向,危险的闪着雷电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向前一步,又退后两步,再向前跨了一步。
也不知道到底是想回去,还是想离开。
我就再看一下,远远看一下的……那种人的死亡,应该很美丽吧。不过,命运若不曾眷顾‘那种好人’,也不过是再次向他证明这个世界不值得他留恋。
他想,我得回去,就靠近一点儿。
我得回去,我想……好想要看到她那令人羡慕的死亡。
男孩捏住胸口的衣物,怦怦鼓动的心脏,将充斥着莫名情绪的血液送往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
两位少年去捕捉飞来飞去的云小花刚开始还不算难。但他们也很快在横滨地标性大楼面前跟丢了她,他们只看到她似乎接到某个人飞速逃走,然后那群mafia就像是疯了一般出动全员粗暴地搜寻四周。
从黑衣服的人口中,两位少年知道了发生的事情。不知天高地厚的杀手刺杀首领,险些被击杀的时候在‘同伴’的帮助下逃出生天,这位同伴是——女性,黑发长马尾,红色的发绳。
特征要素过于明显。
夏油杰与五条悟神情复杂地目送盘问的黑西装小哥走远,他们刚刚被拦住盘问,出于得到情报的目的大少爷按下性子攀谈了一番,两人再一次切身体会到横滨这个地方的混乱。一个地方组织,居然可以肆意搜查民户,截道拦路令主要道路彻底停摆。
政府居然不管这群家伙吗?
另一边,本在追逐云小花却跟丢了的三花猫咪蹲在角落,冷眼注视着将周围搞得乱象横生的组织,夏目漱石仰着猫脑袋瞳孔微缩试图捕捉云小花的去向,但稍微有点难,它从这里开始有些看不懂云小花的动向。
三花猫听到想要的信息后就跑到僻静的角落,身体拉长化为一名绅士打扮的年长男人,男人压低帽檐,单手拄着手杖,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出于某种直觉,他感觉今夜的月色像是泛着血色的冷光。
不管如何,portmafia现在越来越嚣张了,在……找到平衡之前,还需要它的存在来制衡其他黑暗的势力。
五条悟站在街道边,两道眉皱在一起,神色不悦,“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不是吧,甩掉我们就是为了帮助刺杀portmafia首领的人?”
他现在不太舒服,人群显然被mafia的人惊扰到,商家开始提前关门,行人身上溢散的负面情绪激增,只这么一小会儿,当着他的面就孕育出了三五只四级咒灵,然而随着黑衣服人员的粗暴与急躁,搜寻范围的扩大,隐隐有三级咒灵的气息出现。
虽然很讨厌,他算是有点理解那群怕死的老头子们为什么对放账与对普通人隐瞒‘咒灵’的事情限制得那么死。
他们就是一群心灵如此脆弱的家伙,必须要费尽心机去保护才能让他们不给咒术师们添麻烦。稍微一点点惊吓,就能令他们惶惶不安,当场凭借如此多的人数养出咒灵。
为弱者考虑,好麻烦啊。
夏油杰则与五条悟不同,他选择立即出手派出自己的咒灵去祓除它们,但总是祓除一只下一瞬又出现一只,尽管都是些低级不会致死的家伙,却给人一种似乎永远祓除不尽的感觉。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握住夏油杰的手腕。
“够了,杰,没必要为他们浪费时间。那种东西暂时放着不管也不会怎么样。”五条悟看着实在心烦,加上还记挂着另一个让他咬牙切齿自说自话的臭女人,“我们还要去找小花,你要在这里和这些杂碎纠缠到天亮吗?”
可恶,因为这些低级咒灵和普通人身上微弱的咒力溢散,反而让六眼更加混乱了。到处都是咒力与低级咒灵的干扰。
“……”夏油杰沉默了一会儿,他抽回自己的手臂没有停下指挥咒灵的指令,“你有找到她的方法吗?我也很生气,但是想到她或许正在和咒灵搏命……我就没办法看着这些咒灵在我眼前乱晃。”
五条悟烦躁地转了两圈,他自己揉乱了一头银发,翘着几根支棱出去的头毛,一双湛蓝的眼透着光,神色不情愿却又一身豁出去的气势。
“跟老子过来,如果等会儿我的口鼻流血了,打晕我。”
“我信她一次,老子要是今天脑子被烧干了,来年的今天,杰,你去带着那家伙的骨灰来给我上坟。”
夏油杰听得一愣一愣,神情一言难尽地看着仿佛嘱托后事的五条悟,结结巴巴道,“我觉得,也不必如此吧?我们要不要……”
再,再费点儿工作走多点地方找找看不好吗?做什么说这些东西来吓唬人。
“她不是说静吗?!老子‘静’给她看!!”
领着自己的小伙伴找了个建筑的顶层,五条悟盘着腿坐下,他拿掉了自己的墨镜,几乎是墨镜脱离眼前的瞬间,脑袋进入的信息量就多了一倍。
他拧着眉头,表情严肃——他从没在人多的时候运转过的六眼,更没有将六眼使用的范围扩大到全方位摄取信息,不是六眼做不到。
而是为了自己的身体与生命考虑,古往今来的没有人敢这么用。六眼自动摄取时就够咒术师的大脑沸腾了,主动去摄取信息……找死,何必用这么残酷的方式对待自己呢。
五条悟骄傲且自信到自负的程度,从来只有他不愿意学的,没有他学不会的东西。而千年来根植于咒术师血脉中的咒力与疯狂,促使他选择跨过警戒线。
那道轻而易举将滔天巨浪踩在脚下的身影——只是用属于人类的信念与努力搏得的实力。没道理被天地眷顾天生给予能力的他做不到,他又不比那个臭女人差在哪里。
私下接触,他不止一次想要劝她放弃,让他们来不就好了吗?把沉重、血腥、危险的事情、交给他们这群天生赋予能力的人来解决不就好了吗?弱者就乖乖待在后方,幸福平淡的过好一生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那么讨人厌……倔得像驴子!
可她说什么,他们还是孩子,是无关者。
他回答,咒术师祓除咒灵,天经地义。
她说,人生除生死以外,没什么天经地义的。
偏偏每一次都被她倔成功了,真是气得他鼻子都歪了。
云小花又不是没有选择,她永远、一直都有退缩回来去过平静人生的选择与道路。
六眼运转到极致,他带着连自己都不理解的情绪与想法,自己回到了脑内景观中,主动运转的六眼像是两个黑洞悬在蔚蓝的天际,汲取着外界的信息,代表着他大脑世界的天际,如同破了两个大洞,万倾洪水泼天而下,仿若倒悬天际的深黑海面。
站在一方岩石上的少年被无边无际的洪流衬托得渺小如一粒沙尘。少年向这深渊展开双臂狂笑,后仰。这是他第一次选择投身进入那随时能撕碎他意识的洪流之中。
他才不怕那些东西,他才不怕死!臭女人!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
懒洋洋的女声带着笑意在他背后响起。
【心宜气静,望我独神】
“望我独神,”五条悟咬着牙跟着念诵,少年的额角崩出暴烈的青筋,他的唇角开始溢出鲜血,“心神合一……”
海水寒凉刺骨又浑浊,几乎将他吞噬,令人在无比痛苦的窒息感中死去。
【心神合一。】虚幻的身影着飘飘白衣笼罩在少年身侧,抬袖覆在他手上。
“……无舍无弃,无为……”
“无我。”那个身影消散了,他也散在了这洪流中。
五条悟以另一种方式融入了这洪流深处,而这洪流淹没了他整个识海,他在海底最深处都能望见那双六眼所打开的空洞。无数信息从他身体穿过,留下讯息又湮没,他似乎失去了自我的界限与身体感知,又似乎失去了作为五条悟人格的整体。但是…现在…他似乎就是他识海的所有。
他就是整个识海,他是六眼,是洪流,他就是他世界的神明。
他安静下来了。
少年的身影重新凝聚,他站在海底,而海底下本应是想象中漆黑浑浊一片的地方,飞舞着漫天星光,湍急的漩涡与洪流卷不动他,他看着它们来了又走,然后少年伸手抓住了一个星辰。
他看到了云小花。
整合了所有琐碎无聊,曾认定是垃圾的信息,造就了一种宏观而高悬的视角,他看到了一种奇妙的韵律,它们在横滨上方变化起伏。
他看到了一个气息被特殊调动下而演化的局。
五条悟看不懂,知识库里根本没有相关讯息,但处在这种状态下的他理解了这个奇怪阵法的意义。
如同你看到猛兽摆出什么样的姿态就知道是否是进攻捕猎一般。
她正站在她自己刻意制造的杀局中,踩在最凶险的方位和咒灵战斗。她运用了这座城市的咒力与负向能量,做了一个有进无出,不死不休的战场。
然后,他看到那双漆黑的眼骤然侧首向他的方向投来的一眼,仿佛凌空刺来携着雷霆的一剑。
五条悟:!!
“杰……”五条悟声音沙哑地喊道,他猛地从中退出,身体恢复感知,感受了口中的血腥味,吐出一口血沫。
这是刚开始不得其法时被冲击到的小伤,但是最终收获更大,他的状态好得不得了。
“嘿嘿~我找到了。”
夏油杰担心地看向同伴,想要伸手去搀扶有些虚软的五条悟起身,却被他举起手拒绝。
少年自己撑着膝盖缓缓起身,垂着头狠狠喘了口气,再抬脸时随手将汗湿的发丝捋到脑后,露出的略带棱角的脸,双目腥红泛起兴奋狂乱的光。
“我们去找她。”
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