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此时,学堂外车驾声响,一个身着豆绿色镂金绛裙的少女步履稳健,匆匆而来。
墨夫子意兴正浓,忽被打断,面露不快,厉声道:“小姐可又是来迟了,你这半旬有几日是安分呆在学塾的!就如此不将老夫放在眼里么?”
这来人自然是顾月,可见她姗姗来迟,满堂学子却无人表露讶然之色,看来是惯常见她不学无术,偷工减料。
顾月朝夫子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歉疚道:“夫子,并非顾月有意来迟,委实是运势不佳,路遇歹人冲撞车驾,险些忧及性命,方才脱险,便匆忙赶来,还望夫子见谅,堂下两位妹妹可以为学生作证。”
满堂的人都愣住了,呆看着那顶着顾月的上好皮囊,却全然不似顾月行径的怪异女子。
顾家姐妹两人未想突然被如此提了一嘴,尚不知如何作答。倒是顾慧,心思敏捷,出言道:“是了,姐姐今日出府竟是比我们还早上几分。”
顾婉厌弃的撇了顾慧一眼,这丫头倒是嘴快,巴结那个不堪大用的草包小姐到底有她什么好处?
“我也可以为姐姐作证,便是从前,姐姐总是迟来早退,不学无术,不把夫子放在眼里,但今日确是不同了。”
墨夫子听着顾婉将她往日恶习陋事皆提了一嘴,果然是更加厌弃,毫不掩饰面上轻蔑之色。
顾月冷声道:“妹妹,你这话可说的可真是寒了姐姐的心,别人如何诋毁污蔑我,我自是心性坚定不惧,可你是自家妹妹,怎得也像那些没良心的,一道辱骂我呢?”
其他人又看向顾婉,似是觉得顾月纵使名声不佳,可她如此评价家姐,却是忒没良心了。
顾婉迎着那些目光,只觉如芒在背,冷汗涟涟,委屈屈忙道:“这怎会?实在是姐姐做的太过分了,我若是因私偏袒姐姐,难免落人口舌呀!”
这便又是将她自己称作成公私分明,大义灭亲的名门正派了。底下有些人又微微点头,似是觉得此话有理,毕竟顾月的浑和蠢是有目共睹的。
“哦?真是如此,那倒是该谢谢妹妹如此不遗余力强调我的污名了。”顾月轻笑道。
顾婉捏着手中帕子,气的脸色发白,却不知如何应答,竟敢污她别有用心,这顾月当真是不知好歹!
“今日顾月所言皆是经得起天地表鉴的实话。往日是学生贪玩,放着夫子这般名师毫不理会,却整日游手好闲,寒了夫子的心,确是学生的大过错。”
她顿了顿,又是行儒道大礼,竭诚之心一眼便知。
墨夫子向来自恃甚高,高风亮节惯了,又怎会吃她这一套,只觉得她惺惺作态,仗着自己是侯府嫡女,身份高贵,整日里不学无术,藐视圣贤!
“老夫却受不起你这一礼,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又不是头一次,何必找这么多借口,如此来膈应老夫?”
顾月不卑不亢,抬头望向夫子,眼中是少见的真诚笃定,“但从今日起,学生必会尽心尽力学习书算礼法,定不会再让夫子失望。”
说罢她又是缓缓郑重行礼,娴静得体的退回了自己的学案桌前。
然而墨夫子听罢顾月这一番由衷的肺腑之言,虽然微微动容,却也只是冷哼一声,缘由无他,原是她过往在学塾里行事太过乖戾,过分臭名昭著了些。
这想要一点点将她的名声扳回来,岂是那般便宜。顾月却并不气馁,她尚且年少,有的是时间运筹帷幄,一步步改写前世的悲惨命运。
墨夫子见她态度诚恳,也不屑于再为难一个小辈,毕竟这顾家嫡女向来是骄横无礼之人,何曾如此温言行过歉礼。
他心下舒畅了两分,挥手道:“罢了,咱们稍事休整,过一刻再讲授。”
顾婉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红着眼眶,跺脚道:“夫子!姐姐今日已然来迟,若是毫无责罚,轻易放过她,岂不是乱了学塾规矩,置夫子威严于不顾?”
这话显然将夫子至于了两难境地,不罚,有损威严;罚了,未免小器。
果不其然夫子脸色微变,沉吟不语。
“夫子,学生甘愿领罚,自罚誊抄圣人语录三遍!”顾月并不急于驳倒顾婉,竟是迂回解了夫子两难。
夫子微微展颜,冷声道:“你有此悔改之心,那便如此,余者不必再提!”
说罢,他微带不悦,瞥了一眼气急败坏的顾婉一眼,走出了学堂。
夫子刚刚离去,一位穿金带银的富贵子弟便站起嗤笑道:“顾月,你莫不是落水泡坏了脑子不是?怎傻的向夫子讨好行礼了。”
顾月淡然应对,“是我迟来在先,向夫子行歉礼,自是应该。”
另一个贵公子嗤之以鼻道:“你们瞧瞧顾大小姐这作态,被水淹坏了乐脑子。不知廉耻,跑去偷窥敬王不成,反倒把人给弄傻了,真是得不偿失!”
身后一众公子哥皆是哄堂大笑,落在顾月身上的目光俨然像是在看一个痴傻笑话。
顾婉掩唇轻笑,见顾月被满堂讥笑,心下畅意,抬头却见顾月璀亮而隼利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那阴寒的气息不禁让她打了一个寒战。
顾月含笑看着那两位贵公子,道:“程皓,程郢,如若我没记岔的话,两位的父亲是青州经略使程大人吧?”
程皓得意笑道:“算你还有几分眼色,纵然你是镇国侯嫡女又如何,我程家却并不惧你分毫。”
“经略使可算是肥差,掌管一州盐铁官运,程大人这官儿可还当的称手?”
程皓微微变了脸色,这话中带刺,岂不是在暗指他父亲借官职之便捞取油水。他怒道:“你一个见识浅短的妇道人家,说这话是何意?”
“没甚意思,就是……”顾月俏皮的转了转黑亮眸子。
“程大人为了让两位青州子弟入学博文堂,可是塞了不少银钱呢。这明里暗里,各位同窗可都是知晓的,并非我信口雌黄。你方才道我向夫子行礼便是讨好,可你程家夹带私货,暗通款曲,又算是什么呢?”
顾婉坐在一旁咬牙切齿的盯着侃侃而论的顾月,妒火中烧,她一个不学无术的蠢材,是何时练就这般三寸之舌!
恨只恨她顾婉自己肚中没二两墨水,方才吃了闷亏,又隐约心悸顾月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凌冽眼神,不敢出言反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