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微微叹了口气,怎得这王氏就不肯消停片刻呢?
她一入府,见她嚣张跋扈的模样,便猜中了大半。王氏纵使再蠢,也必定不会在她父兄即将回朝的节骨眼上,再寻衅滋事。
王氏的苦肉离间计不可谓不巧妙,可她和祖母的情分又岂是她做一两场戏便能离间的?既然她送上门来让她折辱,她又有何理由不如她的意呢?
早在几日之前,她便将王氏掌家十几年挪用的账目,亏空的银钱,借债的笔录,尽数做成了册子,送到了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看过之后,几乎气昏过去,连声呼喊:“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原本老夫人见着王氏诚信悔过,这段时日也是安分守己,见她来向自己哭诉顾月的种种“罪状”,她还半信半疑,想着何时得问问月儿,可有欺辱她二婶,替这媳妇主持公道。
可等到过目了账册,老夫人气的几欲呕血,这些年她身子不济,又因着王氏一等一的谄媚巧嘴,竟是被她混弄得甚惨!
这边王氏还喜上眉梢,被那顾月一顿明里暗里的折辱,也不觉有多幽愤。
正好,便让那满院子的人都知晓此事,这顾月往日便是声名狼藉,一等一的惹人厌,如今有了主母之权,对她这个二婶亦是颐指气使,毫无礼数,想来这些事儿传到老夫人耳朵里,指不定老夫人何等样的震怒呢。
念及此处,王氏思量着,必得趁热打铁,连忙紧着奔向老夫人院子,想着再向她哭诉一番,必然是事半功倍。
刚踏进老夫人外间的门,王氏便瞧见了顾月。
“顾月……不,月儿,你为何在此处?”王氏微微诧异的看着她,这贱蹄子竟是比她脚程还快,先她一步来了!
顾月恬然微笑道:“月儿想着二婶必定回来,便先来候着。”
“母亲,你别听月儿胡说。”王氏生怕她先开口,胡说了些什么。
“你才来,如何知晓月儿说了何话?”老夫人面沉如水,通身雍容华贵,不怒自威。
王氏见势不妙,忙又梨花带雨的将方才之事添油复加醋说了一边。
沈老夫人听罢,面色更加阴沉,仿佛滴的出水来。
她也不问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只将一册账目摔在了她跟前。
“儿媳认领一下罢,看着上头可有一件是不曾经你的手?”
王氏愣了愣,忙拿起那册子翻看。
顾月语气平淡,一字一句地道:“为免二婶看不甚懂,月儿便一并说了,往日十年间,共计挪用府上银子入王家十万两,现下城南胭香阁欠债一万两,城北织造局布匹欠款四千两,再有府上字画文玩典当出去,共计3万两……”
王氏的汗刷刷就下来了,方才钟嬷嬷说,她还只是心下一紧,不曾想这顾月竟是如此阴险歹毒,将这账目做的如此详实。
顾月顿了顿,又开口道:“二婶管账多年,自是知晓府上亏空有多严重,为何却还是一意挥霍挪用?堂堂侯府竟然在外欠下几万两银子的外债,您说这传出去,像话吗?”
她的语气平淡而没有起伏,王氏听着她一板一眼的话语,却觉得这些字句犹如绳索,一下一下勒紧了她的脖颈,几乎令人窒息。
王氏的嘴唇都被自己咬出了鲜血,浑身颤抖如秋后落叶。
屋内静默良久,老夫人长叹一声,起身道:“把她拖走,我近日不想再见她。”
底下人七手八脚的把王氏扶了出去。
顾月也扶着气急的老夫人上了床榻,她打起门帘,细心的伺候老夫人睡下。
沈老夫人幽幽的看着床帐,干瘪的手攥着顾月的手,缓缓道:“月儿,你说咱们女人这辈子,怎得就困死在这内宅一亩三分地了?王氏於于内宅那点钱权,你母亲倒是个大不同的,可惜早逝,而我这大半生,已然是要老朽在这深宅大院里了。”
顾月重生以来,第一次有了头皮发麻的感觉,无论善恶,这世道,这人伦,皆是女子身上一道无形且深重的枷锁。
“月儿,将来若是要嫁人家,可得好好挑选。不若然,便是百尺深渊,万劫不复。”老夫人句句皆是肺腑之言。
顾月轻轻点头,前世她不正是吃了遇人不淑的苦吗?
故而此生她早就打定了寂寥一生的主意,只要等她打理好侯府,将该诚挚的人一一惩治,之后权势荣华与她再无任何瓜葛,她只愿上城郊寺庙,削发为尼,远离是非纷争,平和寂静的过此余生。
顾月此时尚且不知,因着她重生的种种变故,自己的人生会遭到何种改写,至于那个天上掉下来的良人,也早已是注定,躲不掉的。
——
连夜的大雨将院中的碗莲打的飘零歪斜,钟嬷嬷细心的差人将萎靡的莲叶用软帐遮了起来。
顾月起了个大早,昨日告假,夫子已然不悦,几日自然是要赶早去学塾温书。
自从小北成了顾月近前的小厮,驾马上学的活计便也交给了他,秋雨每日还是照例陪着小姐。
“吁!”小北的马架稳稳的停在了青石板路的一侧,院落旁还不曾有一辆车架,看来自家小姐是来的最早的。
秋雨撑了伞,扶着顾月下了马车,进了学塾。秋雨一介婢女,是不允许入学塾内的,只送了顾月入内,便返回了车架。
一夜的雨,临窗的学案都被雨水沾湿。顾月想了想,走去关了窗,寻了抹布,将沾湿的学案擦了个干净。
然而坐在自己的桌前,开始查阅自己昨日写的文章。夫子昨日以圣人道为题,命学子做文章。顾月告假,又经王氏那般闹腾。只能趁着深夜,提笔疾书,仓促成文,恐有不周,现下拿出来通读一遍。
正当此时,外头车马声响,走进来的确是顾婉,其实她跟在顾月后脚便到了,一直在外瞧着顾月关窗擦书案读文章,未有其他异动,方才进来。
“姐姐来的好早,妹妹自有些不如了。”顾婉故作惊讶的款款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