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翳终于站稳脚步在大梁城。
大梁周围河流众多,鸿沟与颖水的连接,让它北通黄河,南达长江,这一步,对于楚国的大业太重要了。
毕竟黄河周围才是中原腹地,楚国多年吞并小国,却一直在江淮一代止步,当时去攻打晋国,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势力拓宽到黄河沿岸。
而如今不过一年,成周、大梁这样的中原腹地都成了楚国的囊中之物,黄河南岸只剩大半个齐国和几个让给晋国的城池在了。这一步迈的太重要,也太大了。
南河打心底怕楚国迈大了步子扯着蛋。
幸而辛翳也有自知之明。
楚国广阔富饶了许多年,却在政局上一直是边缘人,当年旧周覆灭,各国都来成周掠夺抢鼎,楚国也来,但中原各国夺鼎那是打着意指王道,一统中原的野心和名号来的。但楚国一来,中原各国就开始一起追打楚国,觉得是过节过年分牛羊肉,街边恶狗也敢来抢一口。
不过百年前的楚国被人瞧不过眼,也确实有理由。
楚国自打诞生,便是数百个小国小城的集合体罢了,甚至可以说是个城邦国家,随应许罗夔绞申庸,这些都是当年在楚国割据一地,自拥兵马的城池。后来历经几代人,到了辛翳登位,才差不多将各个县公的势力打压削弱的抬不起头来。否则就在百年前,楚国想派这样一支大军去攻打魏国,怕都是调不出兵来。
而楚国这次侵吞魏国领土,不认同楚蛮的必定大有人在,不能接受楚国治理习惯的城池也不在少数,而且大梁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他必须要赶紧想办法站稳脚步。
辛翳就暂定,大军停在大梁城外,他则进驻大梁城内。毕竟郢都离中原腹地太遥远,他打算未来将大梁城,作为前线发号施令的中心。
而就在他占据大梁城,而后将魏国在黄河南岸的残余势力、反军解决的差不多的时候,齐国也早已以濮阳为中心占据了魏国在东北部的狭角。赵军则从邯郸一路南下,派兵围攻了朝歌,本以为还要花些时间,却因为卜子暗杀了太子咸池,太子咸池膝下几子慌了神,竟然弃城而逃,赵国一路南下,直到了黄河岸边。
另一边上党郡自立为公后,因守着上党的地理优势,竟真的独立出来,站稳了脚步。
晋国也趁此一路侵吞魏国在西部的领土,南河知道长平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便特意修书给乐莜,说要既要歼灭,也要夺城,必须占下长平。
乐莜本来便是擅长剿灭、生俘敌人的歼灭战,更长于平原追击和围堵,此事说占领长平,又有没头苍蝇乱跑似的魏军,他也一时稍乱了些阵仗,长平是有惊无险的攻打了下来,但时点比南河预计的慢了十日左右。
就这十天,赵国就也反应过来了。
如果晋国占下屯留,那晋国的势力和大军,就距离邯郸太近了。而且屯留对于未来夺取上党郡也十分重要。赵国不愧是全民为军,机动强大的马背强国,就十日的时间差,已经够赵国反应过来,先一步占下了屯留。
乐莜那时候才意识到时点的重要,后悔自责不已,南河倒也不怪他,毕竟他几乎生俘了数万魏军,晋国占据这么大的土地,最缺的就是人手。
乐莜谏言,说能否等到晋军重振旗鼓,再去攻打屯留。
但南河与舒都认为此事不成,赵国根本不畏惧多面开战,而且赵国现在还有大军就在秦晋北部,如果这头去攻打屯留,赵国很可能直接让秦晋北部的军队进攻内部空虚的晋国。总之,晋国现在没有足够的势力跟北方强国开战。
不过赵国也没有太贪心,他们占据屯留之后便不再动了。
至此,魏国被瓜分成五大件,晋楚齐赵与上党各占一地,中间还有些零碎参与的小城,等待着被瓜分,似乎有太子咸池的儿子和魏王的庶子,逃出去之后,依靠着某个小城,还给自己封王祭祀,但这都不成气候,各国怕是不用花太多精力,就能把渣滓们扫进筐里。
而魏国,几乎在半年不到的时间内,就从中原强国,成了支离破碎的模样。
就在年初没开春的时候,舒还是太子,还想尽办法想要去讨好魏国,想得到魏国的援助。谁能料到局势这么快就变了。
舒还坐在檀宫没有被烧毁的燕塔上,与南河感慨了这样一句。
南河扶着栏杆,裹紧披风,往石头城中看去,大梁城内被火烧的痕迹还到处都是,但有些地方已经被人刮掉或用白泥糊上,掩耳盗铃似的遮起来,仿佛看不见火烧的黑痕,谁就都不必去想那一天泽上火烧满城的样子。
满眼望去没有自然的痕迹,尽是层层叠叠的坊墙,在这时代已经算得上奇观了。天已经冷起来了,南河呵出一团白雾。
她把手搭在舒的肩膀上,道:“单看结果,是很荒唐,但细细思考来,好像每一步都很合情合理。从魏王乐得看几个子女争夺之中也在讨好他,也在努力开拓魏国的领地开始,到舞阳君带军队封地和近臣嫁入齐国,三角平衡的形势直接崩塌。只是舞阳君本意怕是自己来收拾崩塌了的魏国,却没料到我们先利用负黍君,杀死魏王,激化了魏国的矛盾,自然局势一下子就散了。”
舒伸手去摸了摸她微凉的手指,转过头来笑道:“若不是大梁城攻下的速度,让赵、齐都始料未及,楚国怕也不会能占下如此大片的魏国。之前攻打宋国的时候被齐国坑了一把,如今攻打魏国算是又占了上风,这算扯平了。”
南河低头看了她一眼:“也是巧合罢了,我在攻城之前,也没想过会这样快……但进城之前,我也没有想过这座城,这么……”
舒转过头去,看着南河似乎紧紧抿着唇。
她道:“这座城怎么了么……?”
南河呆呆的望着远方,最近天阴,灰白色的厚重云层卷过来,她声音极轻道:“我好想感受到了一点陌生的家的感觉,以前住在楼上,我往下望,除了各色的招牌,就是灰白的参差不齐的楼房,还有高架桥,也是见不到半点自然。”
舒:“什么?”
南河:“但只是一打眼像罢了。仔细瞧来,这座城像是一大片石头墓碑似的。”
南河低下头,对她笑了笑:“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舒:“那我们之后打算怎么办,你想回家么?”
舒这句话问得有些小心,她一面又觉得以暄的性格,不太可能对楚王爱的要死要活的,但她又很害怕如果暄满脸不舍,她自己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南河确实露出了惆怅的神情,但不像是不舍,更像是茫然:“回……家?”
舒:“你不会——”
舒话才说到一半,突然身后响起声音,道:“啊,你们在这里。”
舒和南河一同转过头去,就看到辛翳穿了身黑衣,还罩着大氅,一副怕冷的南方人的模样,只是见了南河,才把自己缩在毛领里的脖子伸直了,露出线条清晰的下巴来。
而商牟也跟在辛翳身后,不过他依然是布衣布袍,他真是不怕冷,到现在还穿着露脚趾的草鞋。
贵公子和穷村夫似的君臣俩走过来,辛翳登上燕塔,才说了没半句,忽然看舒伸手拽了一下南河,她本意是想让南河靠她近一点,却不料南河没站稳,身子一歪,坐在了舒的腿上。
南河:“???”
商牟和辛翳却:“!!!”
两个男人沉默的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这俩人。这双胞胎兄弟俩到底是打算干什么!
突然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辛翳差点走上去把南河拽起来,而舒想着都这样不要脸了,那也无所谓了,便故意摆出某种大老爷们的笑容,揽着南河,道:“楚王倒是也有空闲出来走走。”
辛翳噎了噎,商牟真的是直肠子一根筋,指着他们当时就道:“你们兄弟俩干什么呢!你也不能因为你弟弟穿着女装就搂搂抱抱!”
舒满心要拿来气楚王的话,让他这直球给打的一句也说不出来。
舒决定死不要脸了:“什么兄弟俩。南姬是君父旧友之女,君父生前便也说过要我迎娶南姬——”
商牟一个箭步上来:“逗谁呢!我上来就把他面具掀了,看你们俩长得都差不多的脸,你再神情唤个南姬试试。你还娶自己弟弟,是不是变态啊!”
舒哪里想得到他这么虎,伸手就要拦,南河也摸不清舒是怎么想的,她还以为是舒跟商牟有矛盾,拿她出来当挡箭牌,她也不敢随便开口,只捂住了面具。
但辛翳的脑回路,还是跟商牟不太一样。
他毕竟是都敢幻想把先生娶回家当男后的奇葩人才,他总觉得只要是嫁娶,那是可以不论性别之类的,只为的是喜欢——
辛翳竟然警铃大作:防了这么多年情敌,竟然冒出来个双胞胎哥哥当情敌?!虽然这个情敌变态了点,但那……也是近水楼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