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霎时陷入了窒息般的宁寂。
“陛下,是容将军殉国了……啊!”跪在地上的人以为帝王没有听清楚,又颤着唇提高音量重复了一次。
只是话音未落,他便惨叫了一声。
竟是上位的帝王忽地把桌上的书朝他重重地掷了过去,恰恰砸在了他的额头上。那力道极大,跪在地上的人额头当即便见了红。
鲜红的血顺着眉心落了下来,滴在了地上,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音。
在安静的屋里,竟显得尤其的刺耳。
地上的人身子已然抖如筛糠。
惨叫之后,便猛然反应过来,忙止住了痛呼声,叩首在地哀求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奴才……”
“她分明活得好好的!”不等他说完,帝王已经倏然出声,声音里夹杂着让人心惊的愤怒,“你个奴才,竟敢诅咒她?!”
“陛下,奴才没有,容将军确实……确实已经死……啊!”
死字一出,便见帝王忽地大步朝他走了过来,猛地一脚踹在了他的心窝上!
“闭嘴!朕不想听到这个字!”司马承眸里竟是生起了杀意,“来人,把这个胡言乱语的奴才给朕拖下去!”
“陛下息怒,陛下,奴才说得是真的啊,奴才真的没有说谎……”
来报信的人没有想到帝王竟然不信他所言,甚至认为他是在胡言乱语,妄议将军的生死,吓得脸色惨白,急忙解释道,“外面很多人都在哭,陛下,您听,外面的哭声越来越大了!”
司马承的武功虽比不上容钰,但也是自幼习武,耳力自然非同常人。不用他提醒,外面那越来越大的哭声也早已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这世间每一天都有人哭,哭声不足为奇。”
帝王这般说着,可双手却早已不自禁地握成了拳头,修剪的圆润的指甲在此时却化为了利刃,不知何时已是深深刺进了他的手心里。
有血滴从那骨节发白的拳头中落了下来。
“来人,把这个奴才给朕……”
“陛下!”正这时,却见一个身着官袍、头戴官帽的中年官员有些狼狈的跑了过来。因为跑得太急,甚至差点摔倒在地,来到司马承面前时,已是有些衣冠不整了。
来人正是关州府的知府。
司马承虽是微服出巡,但他身为帝王,自然不可能真的完全隐名埋姓。身为关州府的父母官郑晖早已得知了帝王驾临于关州的消息,并且已来参拜过。
只是司马承不喜人打扰,便没有选择住在关州府衙门,而是住在了郑家的一处别院。
郑晖眼角带着红意,脸色有些苍白,都顾不上面圣的礼仪了,跪在地上便声音嘶哑的叹道:“陛下,容将军殉国了!”
容将军殉国了。
这句话像是不停息似的,一直在司马承的耳际回响。源源不断,一次又一次的重复。
方才,他不信。
可如今,跪在他面前的不是卑贱的奴才,而是关州府的父母官知府大人。身为一府之长,又怎可能弄错此等大事?
况且,郑晖更是以谨慎稳重而闻名于朝野。
司马承的下颌绷得极紧,半晌,他才出声问道:“是谁杀了她?”他的声音清淡,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仿佛并未被这震动了整个关州的消息影响。
“……回禀陛下,没有人。”郑晖眼里带着沉痛和惋惜,他轻叹了一声,才回道,“容将军是自刎而亡!”
“自刎而亡?”司马承压着嗓子重复了一遍。
“不错,”郑晖回道,“戎国要以容将军去换魏将军,容将军同意了。可是当她把魏将军换回来后,她却……忽然发作,先是杀了戎国主帅鲜于機,最后拔刀自刎而亡!”
“……谁的刀?”帝王声音似是有些沙哑。
“是容将军自己从敌军那边抢的。”说着,郑晖便详细的向帝王描绘了一遍不久之前发生的事,说到最后,竟已有些哽咽,“那戎国想要容将军归顺于他们,以容将军来压制边军。可容将军……”
“裹尸马革英雄事,纵使终今汗逐香。”郑晖低喃了一声,叹道,“容将军说,她此生,不悔!”
在此之前,因为听闻容钰废去内力,又断了持刀的右手,众人对她如今的实力有疑问。可当她一出场,便用一箭射掉了鲜于機的鞭子后,这疑问便再也没有了。
便是残了手,容钰依然是那个能令戎国兵将闻风丧胆的猛将!
戎国困不住她的。
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这般想。
哪怕是面对千军万马,可那是容钰啊,曾以一己之力杀了戎国数百兵将的战神容钰啊!只要她想,怎么可能逃不出来?
可谁也没有想到,她死了。
没有人能要了她的命,是她自己结束了自己的命,甚至在临死之前,还奋力杀死了戎国主帅。
“鲜于機突亡,戎国大军群龙无首,乱成一团。”而大周这边,因一人之死却士气大振,又趁着戎国大军惶惶之时攻了过去。
“贺将军亲自带着人杀了过去,”郑晖顿了顿道,“想必不久,我们便能迎来胜利了。”
事实也与他所料相同。
不过半个时辰,别院的大门便再次被叩响。
贺江身着主帅铠甲,浑身带着血气,大步走到了司马承面前,然后单膝跪地,声音铿锵:“陛下,戎国溃败而逃,我军此次大胜!”
然而,帝王却没有因为大胜生起喜悦,他甚至是面无表情的,脸色看上去竟似乎有些苍白。
半晌,他忽地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刺耳到了极致。
“大胜!好一个大胜!”司马承大笑出声,仿佛因为此次的胜利极为兴奋,笑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贺江与郑晖都跪在地上,两人对视了一眼,却是谁都没有说话。
郑晖在关州已经待了三年,按照大周规定,今年期满,他便要回京述职了。而这三年,他与容钰打交道的地方很多。
他们一个是关州父母官,一个是镇守边疆的边军首领。
关州府位置特殊,是容不得他们内部有太多争斗的。
因此这三年,他们相处得还不错。
郑晖是科举出身,熟读圣人诗书,最开始,对于一个女子成为边军首领一事,是极不赞同的。只是他性子谨慎稳重,倒是并未直接针对容钰。
而后来,随着与戎国的一次次交锋,他看着那个女将带着本来疲软的大周将士取得了一次次的胜利,最终逼退了戎国。
便是当年魏老将军在世,大周与戎国胜负也只在伯仲之间。
也不知何时起,郑晖竟从最初的不赞同,到了最后的敬佩。巾帼不让须眉,直到那时,他才彻底信了这句话。
世间男儿何其多,可能与容钰堪比的,竟是少之又少。
至少如今的大周没有。
只是没想到,那个正直刚烈的女将军最后竟然会因为身世一事,跌入了尘埃之中。她不过才二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生命却走到了尽头。
唯一可欣慰的竟是她终究是死在了战场上,而不是被人磋磨至死。
对容钰的死,郑晖的心中充满了遗憾和惋惜。
自然对于这位接任边军主帅的贺江贺老将军,心绪便极为复杂了。贺江也是声名在外的大将,可或许是……前面那人实在是太过惊采绝艳了,贺江便也变得平平无奇了起来。
便如此次的大胜。
若是没有容钰的牺牲,大周与戎国,谁胜谁败还说不清楚!因此即便是打了胜仗的贺江,此时面上也并未有什么喜色。
他是习武之人,耳朵灵,外面传来的那些哭声可听得清清楚楚的。
而他作为目睹了那一幕的人,贺江心中更加清楚,那些百姓,甚至是兵将们是为谁而哭。容钰死了,魏瑄不堪一击,无人再能威胁他的地位。
他得到了那所谓的兵权,可容钰得到的却是三十万边军以及数十万边城百姓的心!
这场大胜,是谁胜的?
想必所有人心中都有答案。
帝王的笑声持续了很久,直到他的笑声越来越嘶哑,最终,他忽然大声咳嗽了起来,咳得越来越厉害,仿佛似要把什么东西吐出来一般。
“陛下!”瘫软在地的文福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见帝王咳得满面绯红,吓得大喊,“奴才这就去寻太医。”
“站住!”
帝王却忽然大喝了一声。
“陛下……”
“朕无碍,朕的身体好得很!”帝王用力止住了咳声,冷冷说道,“朕乃天子,又岂会如此轻易伤了身体?!”
文福张了张嘴,却是不敢说话,只垂着头,恭敬的侍立在一旁。
“贺将军领兵有方,取了大胜,该赏!”而这时,帝王终于看向了跪在地上的贺江,高声便说了一串赏赐。
贺江摸不准帝王的心思,最终只能叩首谢恩:“臣谢陛下赏赐。”
话落,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帝王赏赐了他众多宝物,却是没有让他起来。
贺江只能恭敬的跪在地上。
沉默蔓延了许久。
久到贺江和郑晖都跪得膝盖发麻了,帝王像是终于又想起了他们,再次开了口。
他问:“她呢?”
这话没头没脑,贺江怔了一会儿,竟是没有明白帝王在问谁。
“容钰呢?”
直到帝王终于连名带姓问了一次,贺江这才恍然——容钰虽死,可尸身犹在。司马承问得便是容钰的尸身在何处。
贺江明白了帝王的意思,只是……
“回陛下,”他顿了顿,才斟酌着回道:“臣无能,没有从戎国人手中抢回容将军的尸身,请陛下降罪!”
容钰早已不是将军了。
便是他们都称呼她为容将军,可实际上,她身上并无任何官职。
可如今,却是无人记得此事了。
她用生命换回了这个将军的称号,即便没有皇帝下旨,可在边军、在百姓的心中,她却是真真正正的将军!
更用自己的命打破了她与戎国有交的谣言,洗清了自己身上嫌疑和污名。
她不会做卖国贼,而是以身殉国的英雄。
可她的尸首竟落在敌人手中……
此事若是传出去,怕是会生起民怨,更会动摇军心。而他如今这名义上的主帅更是会首当其冲被迁怒,甚至会被认为是无能之辈!
贺江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因此,话不多说,便直接叩首请罪了。
“死在戎国……”帝王俊美的面容早已染满了冰霜,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容钰,这就是你对朕怀疑你的回应吗?”
她用命讽刺了他对她的试探。
不负初心,她做到了。
而他,作为一个帝王,却食言而肥,何其可笑!
她明明不用死的。
戎国困不住她,能困住她的,唯有她自己。
“可朕是天子,是一国之君,朕绝不能容忍有人背叛大周,即便有一丝可能也不行!”所以他必须得这样做,哪怕他怀疑的那个人是她。
他没有错。
帝王无错!
年轻的帝王高高在上的站在中央,声音越来越冷,仿佛充斥了浓浓的杀意和煞气。
帝王之怒,无人能承受。
屋里的人全都跪伏了下去。
贺江这位大将,郑晖这一府之长也都把头深深埋在了地上,只道:“陛下息怒。”
“你在恨朕吗?”帝王眸如寒冰。
无人敢应下这话。
而能够回他这话的人,却已经不在人世了。
而就在此时,即便点了灯也有些昏暗的屋里,忽然大亮。
帝王抬首。
竟是天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祥光突然大盛,照亮了这昏暗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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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钰确信自己已经死了。
人死了,会去哪里?
她并不怕死。
早在选择这条路时,容钰便早已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能死在战场之上,已是她幸了。
她这一生,杀人无数,手中早已沾满了鲜血,想必会下地狱吧。
容钰这般想着。
可当她恢复意识的时候,面前却是出现了一道天梯,直接通往天上。而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随着着天梯向上升去,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终于到了天梯的尽头。
而在那里,有一个鹤发童颜的白衣老人站在那里。
“你是谁?”容钰望着面前陌生的地方,只见两根白玉般的柱子立在面前,望不到到底有多高,只觉一股沉重的威势扑面而来。
容钰瞬间生起了警惕,问道,“这里又是哪里?”
“这里是天庭。”那白发老人轻轻甩了甩手中拂尘,笑看着她道,“容钰,你以身殉国、功德圆满,已经立地飞升位列仙班了。”
“随我去见天帝吧!”
话落,他的脚下便生起了一团祥云,仙气飘渺,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仙人。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也有红包雨哦。
偏聊斋式仙侠,会有大量私设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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