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开了头,丁小白就不想放过赵金豹了,他冷面冷情没问题,领兵打仗本来就不该心肠太软。
可若是冷心冷血地对待百姓,甚至是用来对待弱小,就是丁小白不能接受的了。
善良才是一切情感的基石,人的观念里如果没有最基本的善意,那他做再多壮举,也不配让人心生敬意。
“在赵副将的意识里,是不是只有你们这些当兵的意志才是意志?老百姓的意志就可有可无了?”
“你们抛头颅洒热血是不假,可你敢不敢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你的心里真的装着黎民百姓,装着天下家国?”
“说实话,有你这样的将军领兵打仗,我真怕你们守住了国家疆土,却寒了老百姓的心。”
“你们是不是经常会拿百姓的软弱取乐?觉得他们一无是处,活该被人欺负?”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就是被人欺负怕了,才不敢做出反抗,他们是活在社会最底层的那群人,谁都有资格踩上一脚。”
“就像我刚刚站在那里,被这位副将军几乎面对面顶着鼻子,极其暧昧和不屑地问,‘我是不是有特殊的技艺?’。”
“而你们呢,明明看到了却无动于衷,甚至是抱着看热闹的心偷笑着,我很奇怪,你们是不是集体失忆了?”
“忘了就在刚刚不久之前,你们还因为高将军领着我进了这个院子,而提醒他要注意礼义廉耻,提醒我男女授受不亲。”
“那在这位副将军欺负我的时候,你们为什么忘记了礼义廉耻为何物?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这项社会基本规则他也该遵守。”
“我不是百姓吗?不配做家国天下里的那个家吗?你们保卫的西秦国,正是由无数个我这样的小人物组成的。”
“你们为自己能保卫国家而自豪,觉得自己是大英雄,可有没有想到在刚刚那一刻,在我这个小女子心里,你们保卫了国家,却没有保卫我。”
丁小白话落,所有的官兵瞬间动容,他们哪个人不是这个国家的一份子?他们的兄弟姐妹,又有谁不是老百姓的其中一个?
丁小白的双眸也浮上了一层雾气,她抛家舍业地倔强而来,没想到她要为之奋斗和保护的,却最先伤害了她。
“我真不该来,我当军营里都该是英雄豪杰,却原来不过是些自以为是的无脑之人,那我又何必关心你们的死活,巴巴的赶过来。”
“赵副将,你当我之前说那样的话是咒他吗?错,如果有朝一日,你们哪一个人需要交到我手里,那便是生死不由自己掌控了。”
“不信你可以问问童御医,我有没有那样的能力,在别的医者都束手无策的时候,把你们救下来?”
“可惜,不是随便哪个人都有资格交到我手里的,我也没有义务一定要救你们的命,你们糟蹋的不只是一份真心,还有活命的机会。”
“这些战士原本优秀,可交到了你们手里真是悲哀,你们的眼是瞎的,心是盲的,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却不愿意为发现真相而付出努力。”
“就像你们不相信高山能带好兵,他的能力你们便视而不见,只看得到他出自辅国公府,背后有我这么个大靠山。”
说完,丁小白转身就走,再不停留,仿佛这军营里只剩下肮脏龌龊,多留一刻都会让她感到恶心厌烦。
舌战这些粗鲁莽夫,丁小白没有丝毫快感,她可是大学里的最佳辩手,辩论起来她怕过谁?
她心疼的是那些百姓,辛辛苦苦地在最底层煎熬,却活得没有半点尊严,哪怕是负责保护他们的人,也对他们不屑一顾,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走出去两步又回转身,她忘了牵自己的马,可就是折返两步的这么一耽搁,她被高山攥住了手腕儿。
“丫头,军营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以我的人格担保,起码有我在的军营,不会成为像你说的那样。”
“是我这个上司没做好,疏忽了,只教了他们行军打仗,没教他们如何做人,这样的错误只此一次,绝不会再犯。”
“而且你说的那种人也是极少数,我相信在诺大的军营里,大多数人还是善良和正直的。”
“你留下来吧,留下来做个见证,见证我们的士兵都是真汉子,不只无愧于国家,也无愧于天下的黎明百姓。”
赵金豹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一个小姑娘斥骂得体无完肤,他却没法反驳半句,因为她说的每一句都对。
他更没有想到,他不怎么看得上眼儿的高山,却在这最羞耻的一刻,义无反顾地替自己担下了所有罪名。
他明明才来军营十几天,对军营还是熟悉阶段,再大的罪名也安不到他身上,他这波罪名顶的太冤枉。
高山说他身为军营大将军,就注定撇不开这份责任,可自己作为军营副将,又何尝不是呢?
高山勇敢地站出来了,那自己又该如何?除了高山,整个军营就自己和庚书的官职最大。
可他们有什么脸站出来?他们俩自高自傲,何曾担起过教导之职?有些错误,他们甚至是纵容和参与的。
心思百转也不过一瞬,几乎在高山认错的同时,赵金豹已经单膝跪在了丁小白面前。
他抬手抱拳,百年寒冰般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也是苦出身,却忘了本,丁小白的话让他无地自容。
“在下惭愧,小白小姐教训的是,不是小姐不配做百姓,是在下不配做将军。”
他一向自诩清高,不屑与一般人为伍,可丁小白的那一席话,却如当头棒喝,利刃刮骨般地让他痛了,也让他醒了。
清高不是问题,清高到曲高和寡也不是问题,可清高到没有底线,看不清是非对错就是问题了。
“赵某恳请小白小姐留下,请您留下做个见证,这个军营是属于国家的军营,也是属于天下百姓的军营。”
还在跟高山奋力挣扎的丁小白,听到了赵金豹的话,顿时停住了脚步,好半晌才缓声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道理你们应该比我更明白,老百姓就是水,而国家是舟。”
“但在你们心里,以为自己是舟,可以不顾水的阻力,自己掌舵,任意行向东南西北,这可能吗?”
“答案是否,不可能!因为如果你们的决定是在违背了水的意愿下,水是可以让你们轻易翻船的。”
“何况你们太高估自己了,其实你们充其量也就是鱼,没有了水的滋养,就只有干枯等死的份儿。”
一直没说话的孟庚书,此时脸上仿佛调色盘,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到底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可他看向高山和丁小白的目光,却多了很多东西,一席话就想把他的观念完全转变是不可能的,但他的确已经开始有所转变。
四周一片静悄悄的,诺大的院子仿佛落针可闻,只有清风拂过时,带出偶尔的沙沙声。
此时,军营里所有有品级的军官差不多都在这儿了,大家都听到了丁小白的话,所有人都紧绷着,不发出一点儿声音,似乎有点儿不知所措。
第一次见识这种唇枪舌剑的对峙,比他们商议军务还要激烈,特别是丁小白的那一句,‘你们保卫了国家,却没有保卫我’。
这句话真的很戳心,但凡有点儿良知的,就没有不反思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而这一回首,多少的陈年老账都被翻了出来,能摸着胸口说从不亏心的,没剩下几个。
曾经那些觉得无伤大雅的玩笑,现在才知道有多伤人心,越是无心之举,越证明所言所行是出自本心。
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们确实没把百姓放在心上,起码没像对待亲人那样,不然怎么可能下得去口胡乱嘲讽。
记得有一件传遍军营的事,说有位同袍救下了一名被强抢的民女,送了女子回家,临走时他随口开了句玩笑。
“抢你去的可是地主,家财万贯,肯定好吃好喝的,不比你嫁不出去强啊,你长得又不好看,多余喊救命!”
后来听说,那名女子回家后没多久就上吊了,连家里的最后一顿饭都没吃上。
那位不久前还在显摆自己救人的同袍,觉得白费了自己的一番苦心,忍不住抱怨——
“真是想不开,虽然被人抢了,不是还没到家就又被救回来了吗,又没损失什么,死个什么劲儿呢?还以为做了件好事儿,结果白做了。”
其他战友也都说,费劲儿把这样的人救回来真不值得,同袍为此还受了点儿轻伤,就这么死了,她对得起谁呀?
真应了同袍那句话,她就多余喊救命,反正都是死,她既然没想过活,又何必牵连别人。
可听过了丁小白一席话,现在回头再想,那女子哪是自己不想活了,恐怕是同袍的那句玩笑,成了她的催命符。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便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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