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不到5点,细雨迷蒙,夜还很黑。
李一亭和万永坤正在聚友客栈睡得呼呼作响。
手机铃声响了两遍,才把李一亭唤醒,他这几天闲的有些放松警惕。
是许荆南的电话。
电话那头有些紧张,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半天李一亭才听明白究竟怎么回事——中南分所的那口鱼塘发现了一具浮尸!
睡眼惺忪的李一亭还是慎重地问:“确定是人的尸体吗?”
许荆南说应该没错,两人这才匆匆忙忙披上衣服赶往研究所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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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荆南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次法医经历会是这样子的。
研究所的两名厨师大清早给派出所报案,称今天早上起来做饭的时候,隐隐约约在鱼塘中央发现一个黑色的不明物体,刚开始他们还以为眼花了,后来看形状越来越不对劲,那物体看上去好像是一个人。
当时灯光比较昏暗,只有半露天伙房的灯和平房空地前的一盏小灯,所以都不能很好地照到整个鱼塘。
两名厨师还算胆大,跑到近一些的地方观察,确定后很快就给110报了警,同时还给120打了电话。
今天正好是许荆南值班,听到110警务台转达的消息,这个情况他立马给李一亭先打了电话,才给所长汇报,布恩游村近些年还真没出过什么命案,所以徐景元派出所有警力第一时间奔赴中南分所,说实话,所有人都有些许紧张。
到达分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5点27分,这段路花了他们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此时李一亭他们还没有到。
不明物体很难打捞,主要是鱼塘四周的水泥墙实在是太陡了,而且鱼塘水也比较深,最后还是几个胆大点的民警穿着救生衣从平房几级台阶那里游了下去,然后用捞钩和绳子将物体拖上岸边。
这么大的动静,平房内的人也听到吵闹走出来,这是三四个穿着睡衣的男子和一个面色苍白的漂亮女子,她正是李一亭上次无意中打过一次照面的那位年轻女子。
鱼塘边上依旧昏暗,众人只能打着数把手电筒加强照明,等到不明物体打捞上岸,天色正好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刻,一大群人围着打捞上来的物体没有人说话,只有几个打捞的民警坐在地上不停地喘气。
终于有一个人惊呼道:“这不是技术员孟标吗?”
许荆南强忍住内心的惶恐,一直没敢走到最前面,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实习法医,发生命案所里最先想到的不可能是自己,但现在他听到这个话,还是硬着头皮挤进人堆,他用手电照了照地上的物体。
臃肿的身形,紧闭的双眼,圆圆的脸庞,还有那额头中间颇为醒目的疖子。
这不是孟标还有谁?
孟标显然已经停止呼吸,但此时体态还无异常,应该是刚刚落水不久,作为法医,许荆南还必须按照程序做一些急救工作,众人看着他开始进行控水、心肺复苏、人工呼吸等动作,都没有再出声,或许此时他的同事才想起来,所里还有一名法医。
许荆南摸到冰冷的躯体时其实吓得一个激灵,但很快他就习惯过来,毕竟自己在学校里接触过尸体,也进行过类似的急救,此时只不过是实地演练,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忙。多年的学习让他不久便进入了一个比较稳定的状态,一旦开始程式化的操作,人似乎冷静许多。
大约半个小时后,许荆南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朝着所长摇摇头,表示已经无能为力了。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李一亭和万永坤也赶到现场,他们在门口还颇费了些口舌,毕竟大半夜进小院和白天由徐景元领着多少有些不同,还好李一亭的警官证还没有废弃,关键时刻起了作用。
救护车也已经到了,这里离市区实在太远,救护车跑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现场,还没办法直接开进来,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两名护士只好抬着担架急匆匆地从鱼塘那边小跑过来,紧急吸氧后开始进行与许荆南大约相似的动作,最后也得出与许荆南一样的结论。
那名120的医生毫表情地拿出一份急救记录表,死人他见得多了。步履平静快步走向面色阴沉的柳艺,按照惯例,病人在上救护车前停止呼吸、生命体征消失,是不允许抬进救护车拉往医院的。
记录表只是个手续,一个是宣布急救效果,另外一个是需要有人承担出车的费用。
柳艺的嘴唇有些哆嗦,半天才道:“确定救不活了吗?”他多少还抱着一丝幻想。
医生摇摇头,把记录表递过来:“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已经尽力。”
柳艺颤抖着手接过,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在上面签了个七扭八歪的字,他现在心里想得很多,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孟标出了事,这叫他如何跟唐书记交待呢?交待还是小事,为什么会有命案发生在研究所里,过不了几天,这事就会在整个布恩游像瘟疫一样传开。
“是什么原因死亡的清楚吗?”柳艺最终还是恢复了冷静。
医生仍旧摇摇头:“这个就不是我们的职责了,我们只负责救人,破案的事情是警察的工作。”他想了想似乎感觉没救活人也有些过意不去,补充道:“从表面上看应该是淹死的。”
这话对于普通人来讲,大概意思就是失足落水、意外淹亡,柳艺就是这样理解的;但对于刑侦专业来讲,这还有许多可能,包括不能排除谋杀,许荆南和李一亭是这样认为的。
徐景元却出乎意料的想当然,他站在旁边也是满头大汗,按理说他是检验出身,不至于那么肤浅,但他居然道:“昨晚天色这么黑,又下雨路滑,失足落水淹死还是很有可能的。”
许荆南本想发表几句自己的看法,徐景元已经接着道:“柳总,你看现在怎么办?”
柳艺心里还没有主意,医生倒是在旁颇为热心地道:“我看你们还是先把尸体拉到殡仪馆去吧,再给他好好倒呲倒呲。”说完就招呼两名护士收拾东西往回走了。
李一亭赶紧走过来,对徐景元道:“老徐,要不你们还是按照流程对案发现场做一下拍照取证。”
徐景元恍悟,连忙点头:“对,对。”招呼几名手下简单拉起警戒线,把其他人等一律安排到警戒线以外,却把李一亭和万永坤留下,然后几位民警用了大概十几分钟时间进行了尸体和周边环境的初步取证和数据记录。
时间不长,现场毕竟不复杂,也没有太多东西可以查验。
等他们忙完的时候,还没有到早餐的点,所以从宿舍楼过来的人并不多,柳艺连忙安排一辆皮卡车,派出所提供了白炮衣将尸体装好放到车上,司机不敢停留,直接奔殡仪馆去了,押车的是许荆南和另外一位民警。
留下一群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李一亭对柳艺道:“柳总,要不你们先散了,剩下的事情由警方接手,我会留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发现。”他又想到一件事,提醒道:“要不要给唐书记打个电话?或者通知孟标的家人。”
柳艺有些手足无措,在自己任内还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听到提醒忙道:“是,是,我先给唐书记汇报一下,然后让人事部门通知孟标亲属。”
随后在他的指挥下,围在塘边的人群总算陆续离开,平房内的四男一女也赶紧回屋,眼神却在朝外张望;李一亭没有立即离开,虽说警方已经走了流程,但只能说是匆匆忙忙,自己还得重新调查一下现场。
柳艺也没有走,他犹豫地望着这位东张西望的“李处长”,疑惑道:“李处长,是不是小孟这件事还有疑问?”
李一亭哦了一声,然后摇摇头:“情况基本清楚,但为了慎重起见,我们还得再仔细勘察一番。你不用陪着我们。”
“那行。我让齐主任留下来吧。”他见李一亭点头,便把那个名叫齐志选的保卫办主任留在现场,自己回去安排善后事宜。
李一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半晌才着手开始自己的工作。
万永坤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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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却没有直接回办公室去,他让自己的小通信员偷偷把徐景元喊了过去。
“老徐,你看这件事能不能定性为意外啊?”柳艺欲言又止,作为单位一把手,他要考虑的问题可是方方面面的。
徐景元可是老狐狸了,他明白柳艺的弦外之音。
“柳总,你放心吧。从现场各种迹象初步推断,酒后失足、意外落水身亡的可能性很大,研究所这边的直接责任想必不大。”他一针见血地表明观点,既有宽慰的意思,还有拿捏的含义。
柳艺面色阴沉,自顾道:“小孟一直是个不错的同志,我当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平日里我看他喝酒有些分寸,怎么会平白无故把命丢了……老徐,你说这件事会不会跟前些日子的失踪案有些关系呢?”
“这可不好讲。”徐景元沉吟片刻,才道,“如果真联系起来分析,孟标这个人过于内向,又摊上唐书记这边的瓜葛,压力应该是不小的。倘若当真遇到什么大变故,以他的心理素质,不排除会有轻生自杀的念头。”
柳艺讶道:“自杀?有这个可能吗?……也怪我,平日里对于下属的工作标准太过严苛了,对于这些年轻人的心理问题重视不够,要真是自杀我的罪过就大了。”他好像忽然把徐景元当作了好朋友,坦诚地道:“现在的年轻人,思想观念跟我们老一辈确实相差太大了,那个年代,什么事可都没有比干好工作重要的啊……”
徐景元不想听他絮叨,忙道:“柳总,你也别瞎猜了,这件事怎么也不能怪到你头上的嘛,你们单位每年不都有亡人指标的吗?你说现在做什么工作没有风险嘛,全怪单位怎么行,单位还能绑住他们的腿,还是堵住他们的胃啊,那不成了非法监禁了……”他说得半洋不土,却还是稍稍平复了柳艺的担忧。
“我就怕他们家里人闹将起来,到时候焦头烂额。”柳艺心事重重,“你说我们的科研项目恰好在攻坚阶段,出这么个破事……”再镇静的人,遇到死人的事,难免都会慌张焦虑。
徐景元若无其事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些办法的。如果调查结果真就是个意外,对于研究所来讲,顶多就是个民事赔偿的问题,不会上升到刑事案件的程度。”
柳艺为难地道:“可你也知道我们的研究经费,捉襟见肘啊……”
徐景元皱眉道:“这个时候还计较什么钱的事,迈过这个槛再说吧。”他有些不快,在他观念里,搞科研的怎么会差钱。
柳艺还在纠结,他的苦楚只言片语怎么说得清?
“那就拜托你了,老徐……”柳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踏实,只能抓住这么根救命稻草,“还有市局那边的人,也麻烦你说几句好话。”
徐景元借机拍拍柳艺的肩膀显示关键时刻有交情,照平日我们的柳总可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
“你放一百个心,只要死因鉴定这边没问题,兄弟我一定帮你把影响控制到最小,你还不信我?”徐景元出主意道,“你这边最重要的,就是劝说孟标家属尽快将尸体火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俗话说入土为安,柳总,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柳艺苦笑:“明白,明白。事后一定重谢……”
徐景元得意地拍了拍胸脯:“谢不谢的都是后话,咱们先同舟共济。你就正常开展工作,其它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布恩游每年死多少人?自然死亡也好,意外身亡也罢,天命难违的。”
柳艺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徐景元也不多劝,很快告辞离去。
他望着徐景元远去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