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立沉思。
他沉思并不是考虑同不同意婚事。
在刚郑先生给他说时,大吃一惊之外,他已经有了答案。
吃惊叶家长女的事,觉得叹息,有一丝怜悯,这样的女子却遇人不淑。
昨天那篇文章背后,有一句诗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这是他喜欢的一句,出自稼轩居士的诗词。
那会他就想,何等有福的男子可以娶到写这篇文章的叶家女为妻。
所以他大吃一惊外,亲事他愿意。
郑先生见他不说话,问道:“田卓说了,如果你想继续独自游山玩水,没事,大家还是好朋友。”
王美立摇摇头道:“不,我愿意。”
郑先生心里想,那你这副模样为哪般?没看到你有一丝欢喜,还皱着眉。
他问了一句:“你为啥愿意了?”
意思是之前我劝了你多年你都没有说要成亲的话,为何一说叶家女你就愿意了?
王美立说道:“缘份到了。”
郑先生无语,敢情你一直不成亲是等着人家和离?
因为他咋听咋就像,人家没和离缘份没到,人家一和离缘份就到了。
王美立说道:“文章我看了,人我也见了,我愿意。”
郑先生玩笑的说了一句:“这就是你说的,见到人听人家说两句话,就知道是不是心意相通的人?”
王美立平静说道:“对。”
郑先生挑下眉,觉得意外也为兄弟高兴,不过他还说了一句:“田卓说你愿意他再和叶府尹说,再问下他大姐。”
王美立起身,从书柜里取出一个画筒,说道:“这是我多年前画的一副画,算是我的聘礼。我身边财物不多,仅有这个画陪伴我多年。”
郑先生接过来,并没打开,说:“行,明天我给田卓回话,把画给他。”
叶田卓一晚上没睡好,比他当初娶不娶桂菊为妻还纠结哪。
翻来覆去,陶桂菊小声问:“你咋啦?”
因为丈夫很少这样,几乎是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叶田卓回答:“是衙门里的事。”
他翻身下床,说道:“我去书房里睡。”
陶桂菊跟着起来,说:“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吃的。”
叶田卓捏了一下媳妇的脸说道:“多谢了。”
睡不着就觉得饿,吃了东西之后,又觉得撑了,更加睡不着。
叶田卓拿出大姐写的文章,仔细看了一遍。
翻过来看到后面那句诗词,他知道是稼轩居士写的。大姐屋里抄了很多稼轩居士的诗词,大姐很喜欢他写的诗词。
父亲也喜欢,说稼轩居士是个奇人。
放下文章,叶田卓想,父亲会不会愿意?
想起来父亲说过一句话,说幸亏你是儿子,到处跑不着家,这要是女婿是这样的,那就发愁了。
那会儿大姐还没来应天府,他问发愁什么,发愁女婿在外面找人?
父亲说。外面早就有人,山水就是他的人,当这样人的媳妇辛苦。
然后叶田这又想大姐会不会愿意?别他这兴奋一番,王大哥愿意了,大姐不愿意。
他再觉得合适,这个亲事也不能成,总不好勉强大姐为了嫁人而嫁人吧。
叶田卓从最初的兴奋当中冷静下来,不考虑王美立愿不愿意了,考虑他大姐愿不愿意。
这时觉得自己过于草率,应该先问大姐。但是先问大姐,如果大姐愿意,王美立不愿意。那不是难堪吗。
就这么想来想去想到快天亮,躺下睡吧。
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媳妇把他推醒,说有位郑先生来找他。
叶田着急忙爬起来洗漱去了前院的书院。
一见郑先生就问道:“怎么样?王大哥怎么说?”
郑先生回答:“王兄弟同意了,他说他没啥金银,用这个当聘礼。”
叶田卓心想,我大姐还没同意,你就拿聘礼了?
他接过来画筒左右上下看,难道画筒里装的是金条?
拿在手里很轻,就是一幅画。
郑先生说道:“我可没打开看哦。”
叶田卓放下打开画筒,刚才想打开画轴看的,听了郑先生说的话,说道:“那算了,我也不看了。晚上我爹回来,我给我爹先说,然后再给我姐说。”
这一天叶田哪里也不去了,抱着闺女去找姨娘。
他不好给姨娘说这事,因为还没有给父亲和大姐说,让姨娘先知道不好。
他就聊天,故意把话扯在大姐那里,问姨娘,如果姨娘是大姐会不会改嫁。
女人和男人的想法总归是不同的嘛。
叶姨娘说道:“不会,自己能把孩子养大。为什么要嫁人?又去忙活一大家子,有几个男人子不纳妾,除非嫁个平民百姓,没有条件纳妾,保不住手头有俩钱儿还去逛花楼。”
叶田卓说道:“要是能碰到一个情投合意的人哪?”
叶姨娘说道:“情头合一的人,他也有一大家子,再嫁也是人家的儿媳妇,还得当好媳妇。没准对方家里有孩子,那就得当好后娘,你说累不累?”
叶田卓点头说道:“是挺累的哦。”
叶姨娘交代儿子:“你可别乱出主意,你大姐的事有你爹哪。”
她想着叶怡珍大姐毕竟是原配的嫡女,儿子做事不靠谱,最好不要跟着掺和。
叶田卓说道:“我不乱掺和。”
心里想,我已经掺和了。
这会儿有点怕了,怕给父亲说这个事,万一父亲误会,以为他要着急轰大姐出门,那他就说不清了。
他可真不是这个意思,真觉得王美立这个人不错。可是听了姨娘的话,又觉得万一王美立同意娶大姐,要带媳妇回他们家,太远了吧?
叶田卓只是想着他们叶家可以在应天府买房子,让王美立住在这里。
但是王美立有爹娘,人家要是想着娶媳妇回家孝敬爹娘哪?让大姐带着三个孩子去到那里生活,可不行。
当初就是嫁的太远,有点啥事娘家都不知道,如果再嫁肯定要在眼皮子底下。
有点后悔着急了,没考虑周全。
后悔也来不及,人家聘礼都拿来了。
这会想想这个王美立做事也不靠谱,我家还没同意哪,你拿什么聘礼呀。
等叶府尹散衙回家,一家人坐在一块吃饭。
叶府尹觉得很奇怪,今天儿子很安静,还时不时的看看他,又看大女儿。
他啥意思?他又想干啥?
当着女儿的面,他没问。吃了饭他对儿子说道:“有件事给你说,跟我去书房一下。”
叶田卓说道:“我也有件事要给父亲说,等我回屋拿个东西。”
他回去把画筒拿上,急匆匆去了前院书房。
一进去就问:“爹找我啥事?”
叶府尹说道:“就想问问你又打啥主意了?我看你吃饭心不在焉的样子,老瞅我,瞅我啥?瞅我脸上能写字啊?”
叶田卓忐忑不安,把事情说了。
叶府尹深呼两口气,他没有见过王美立,听儿子说过。儿子就因为那人和他一样喜欢到处游山玩水,就拉郎配?
叶府尹一把夺过画筒,拿着画筒照儿子头上猛敲。
“你脑袋里装狗屎呀,你大姐这么不值钱?你随便找个人就要嫁出去?
叶田卓急忙躲,“哎哎,他可不是随便的人,他是中原王家的,他爹是凤阳府的知府。”
叶府尹站起来继续敲儿子的头,道:“他就是应天府岑家的也不行。反正就是和你一样的就不行。你大姐受的苦还不多吗?你让她嫁了人去当活寡妇?”
叶田卓躲老远站在门口说道:“那我回了人家,把画筒给我。”
叶府尹看看被他敲儿子头敲的都是坑坑的画筒,说道:“你看就跟你一样不着调,谁家求亲拿个画来?他以为他是王子序呀。”
说着话把画筒打开,动作比较粗鲁,狠狠的打开。
一看画,眼睛亮了,再看署名,胡子都哆嗦了。
抬头问儿子:“你说他姓王?”
叶田卓点点头,心想,爹老糊涂了,刚还说别说他王家的,就是岑家的也不行,这会又问是不是姓王。
就见父亲小心翼翼的把那幅画在桌子上展开,又抬头瞪了儿子一眼,“你为什么不早说?”
叶田卓莫名其妙,什么叫做为什么不早说,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那人叫王美立。
就看父亲轻轻的把画上的折印抚平,还俯下身吹了一口。
叶田卓说道:“不脏,我都没打开。”
叶府尹也不理他,站直,欣赏半天,道:画的好啊,太好了,这就是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叶田卓听了觉得好熟悉,拿出大姐写的那篇文章,背面就是这句词。
他走过去看那幅画,画上没写这两句呀。看署名,一看吓一跳,王子序?
王子序他还是听说过的。
叶田卓不可思议的看了眼父亲,难怪父亲看到这幅画激动成这副模样。
都说王子序的画千金难求,多年也不见流出一副。真没想到王美立就是王子序,王子序就是王美立。
他急忙去拿那幅画说道:“让我看看。”
手还没碰到画,就被父亲一把打开,“你别动,毛手毛脚的。”
叶田卓缩回手,看父亲的紧张的模样。
这会让我不动,刚才是谁用这副画敲我的头。
叶府尹说道:“这门亲事定了。你就说我同意。”
叶田卓问道:“不问一下我大姐?”
叶府尹说:“那你去把你大姐叫来。”
叶怡珍过来看到父亲和兄弟奇奇怪怪的神情,不知发生何事。
叶府尹说道:“怡珍,来来,让你看幅画。”
叶怡珍走上前看到桌子上的画,怔住。
又看到旁边她抄的那句诗。
叶府尹说道:“以前我很遗憾没能帮你挑个女婿,这次。爹重新把你嫁了,爹愿意你过得好。你还年轻。身边该有个人陪着,有个心意相通的人陪着。”
叶怡珍没说话,她想起曾经见过王子序的一幅画。
那幅画画的一幅农家,两个小儿在读书,院里是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在刨食。一个老妇人拿着簸箕干活,一个老者。在井边打水。
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她就想到稼轩居士的一诗词。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虽然那幅画并没有画诗词里的任何一个,但是看到这个画,就感觉这幅诗词的意境。
一个家,平平淡淡,又温馨的生活。
很多人喜欢稼轩居士的那句诗: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可是她却喜欢这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这个诗词里还有一句:知我者,二三子。
叶怡珍还是钱家妇的时候,有时也曾想过,知我者还没一二。
叶府尹给儿子吩咐:“明天你让那个王子序来一趟,我要见见,让你姐也见一下。”
叶田卓小声说道:“我姐昨天已经见过了,我让表嫂约了大姐去六六顺吃饭,我约了王大哥。”
叶府尹不拿画筒,直接用手又拍了儿子一下,瞪着眼睛说道:“滚!”
叶田卓赶紧出去。
叶府尹对女儿说道:“我不是因为他是王子序就同意婚事,爹不是那爱慕虚荣之人。爹明白你,以后好好过日子。孩子的事你不用考虑,我去给他们说。”
叶怡珍没有说什么,她也没说想想或者考虑的话。
回到屋里坐在那儿发呆。
昨天看到了那位王先生是提亲的人,也是画出那幅画的人?父亲没有说,父亲也看出来,他画的是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叶怡珍写了那篇文章之后,总有些不如意,空有这些学识又如何?
所以随意写了那句诗词。
所以说父亲说他明白。
第二天王美立收拾一番,也只是换了一件衣服,去了叶府。
叶府尹看了他之后点头,人和画一样都是十分出色。
他问了一句:“外面人都说王子序的画千金难求,为何很少见你的画?”
王美立回答道:“我不以此为生,只是有感触的时候或者缺钱的时候才画那么一两幅。”
叶府尹没有再问,四处游荡的人,身边没有银子喝西北风呀。
自己儿子能跑得潇洒,那是由他姨娘给他提供银子。
叶府尹又问:“以后你打算如何?”
这个很关键,他要是想娶了媳妇之后带着媳妇回家过日子,或者是娶了媳妇之后继续外面潇洒,那他就要重新考虑亲事。
王美立回答道:“我会告知家人我已娶妻。会带着妻儿回家祭祖。然后回到应天府买个宅子,之后把所到之处记录下来。如果有闲情雅致再画几幅画。”
叶府尹很满意他的回答,画画是为了画自己的情怀,而不是为了银子。
虽然他的画很值钱,可是叶家女婿也不是为了钱嫁闺女。
叶府尹又问道:“成家留在应天府,你爹娘让你会中原哪?”
王美立回答:“我受皇上任命,在应天府任职。”
叶府尹露出笑容,要是为了女子不要爹娘,这种人肯定不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