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悟抬手, 用指背触碰自己的颊侧。
温热的触感蔓延开来。
他似乎还有些困惑,于是便慢慢拧起眉。
衡玉知道他其实并没发现自己的存在, 只是不知为何他刚刚会感应到气息。
她往后退开两步, 轻声提醒:“别拧眉啊。你该继续点灯笼了。”
了悟舒展眉心。
他看着自己刚刚点燃的灯笼已经被风吹灭,便重新点燃火折子,将面前这盏灯笼里的蜡烛点亮。从烛芯窜起的火苗稳定下来, 了悟朝下一盏灯笼走去。
一盏接着一盏。
灯笼如长河般照亮昏暗而宁静的台阶。
了悟将他手上的火折子熄灭, 在白玉石台阶坐下,仰头紧紧盯着天空。
衡玉坐到他身边, 仰头观望夜空, 仔细瞧了半天, 依旧没找到任何一颗星星:“这夜空有什么好看的。”
“今晚还是没有星星。”了悟低声自语, “这夜空看起来, 倒有几分像是封印地的夜空了。”
“你想回封印地了吗?”衡玉侧头去看他, 见他那漆黑的眼眸始终盯着天上,里面仿佛有暗潮在涌动,她便凑过去摸他的睫毛, 似乎是想要将他的睫毛数量数得个清清楚楚, “那些长老和弟子, 以及你的师祖, 是不是让你为难了?圆苍掌教闭关, 最会护着你、站在你这边的人不在了, 你以后的处境怕是要愈发为难。”
“冰魔祖已经成功将帝魔祖唤醒, 他们现在正在暗地蛰伏,慢慢恢复实力。局势变得太快,师祖出关之后定然会让贫僧通过玄佛镜入封印地深处, 借着生死的考验度过情劫。只是不知洛主要闭关到何时……”他的声音有几分怅惘, 融在冰凉的夜风之中,更显得萧瑟。
——了悟师兄,我就在你身边啊。
衡玉心下自语。
-
夜色渐深。
了悟枯坐片刻,起身离开这处台阶,慢慢赶回他的屋子。
他的屋子还是和衡玉记忆中一模一样,外墙爬满不知名的藤蔓,环境格外清幽。
了悟推开门后走进里面,点燃蜡烛,坐在桌案前翻阅经文。
他翻阅得很慢,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
衡玉凑过去瞧了几眼,发现这是本梵文写成的佛经。
她之前为了悟专门学过梵文,虽然不是很熟练,但简单阅读还是做得到的——佛经这一页讲的是玄佛镜的功能。
玄佛镜是佛祖成佛前制成的一件法宝。
它可以复制场景,让佛门弟子在里面接受到生死的考验。
那里面的考验都极端凶险,唯有完成所有考验才能够从玄佛镜里出来。
佛祖慈悲,但这件法宝却沾染过数不清的佛门天骄的鲜血——再惊才绝艳,身为修士无法争渡,无法成就长生大道,终是要魂归天地。
“你师祖想用玄佛镜助你突破情劫吗?”衡玉低声说。
她见了悟换了本佛经在轻声诵读,便稍稍远离,免得打扰到他。
在屋子里静静站立片刻,衡玉走到他床榻边,一眼就看到那被摆在枕边的草蜻蜓和草蚱蜢。
除此之外,两盆君子兰、香炉里的雪松……
这屋子的摆设,看起来就像是封印地里那间厢房的翻版。
衡玉回到他身边,趴在桌面上静静看他。算着时间已过子时,她提醒道:“夜已经深,你该睡了。”
佛经恰好已经被翻到最后几页。
将手上这本佛经翻阅完,了悟轻轻合上书籍,将它放回到书架里,洗漱后上床平躺着。
墨色的帐子披散下来,衡玉钻进帐子里,蹲在窗边,凑近他耳畔轻声说:“晚安。”
“晚安。”了悟瞥了眼枕边的草蜻蜓,盖好被褥闭上眼睛。
衡玉无声笑了下。
静等片刻,发现自己居然还没离开这处空间,她有些诧异,她会以这种形态在这里待多长时间?
只可惜,送她过来的那位前辈不知是否早已离开,并没有人回答她这个疑问。
朝阳初升。
晨钟响彻整个无定宗。
佛修弟子们穿着不同颜色的僧袍,手上抱着经书在钻研佛法。
了悟慢慢走在石子路上,衡玉与他并肩走着。
“师兄。”有几个弟子偶遇他,连忙双手合十行礼。
了悟双手合十回礼。
和那几个练气期的小弟子擦肩而去时,衡玉回头望了他们一眼。
他们那几个光溜溜的小脑袋正凑在一起,边轻声嘀咕着边偷偷用余光打量了悟的背影。
衡玉现在动用不了灵力,便没办法听到他们的话。
她知道了悟肯定听得到那几个小佛修的嘀咕声,随口问他:“他们在嘀咕什么?”
见身边的人无知无觉,衡玉猜测道:“该不会是在议论你我的风流韵事吧?应该不是,如果他们议论了我,你不会这么平静的……那就是单纯只议论了你一人?”
不知不觉间,两人步入一片松树林。
一道阴影在了悟头顶上方移动,下一刻,火红色毛发的松鼠稳稳落在了悟怀里。它仰着头,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了悟,讨好般地轻蹭了悟的手心。
“你已入五阶了。”了悟抚摸着它的毛发,这姿势和动作像极了他抚摸小白时那般,“以前和洛主在此处遇到你时,你不过是三阶,看来这些年你没少问师弟们要丹药吃。”他这话听着像是在训戒,偏偏下一刻,他就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瓶五品丹药,将丹药倒出来后递到小松鼠嘴边,含笑看着它抱起丹药啃食。
衡玉被他这番言行逗得发笑:“这只松鼠被惯坏,肯定有你的一份贡献。”
她伸手,用尾指去勾了悟的手心。
轻轻浅浅。
于是这番动作便显得情意绵长起来。
喂完松鼠后,了悟摸它的头:“能送贫僧些松子吗?”
小松鼠眼珠子转了转,低低朝了悟叫了两声,身形往空中一跃,在树间几个起落便不知了踪迹。
了悟耐心站在原地等待。
衡玉啧了一声:“原来你平时的松子都是这么来的,用五品丹药换一小捧松子,你怎么这么败家啊。”
身边的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起来。
他笑时,眉眼舒展,满满的温柔便从那清冷的表象里浸出来。
衡玉看他半晌,也跟着笑:“自己跟自己对话,自己突然笑起来。这么些年没见,你怎么好像越来越不精明了。”
松树林里很清幽,清风送来一股淡淡的松脂清香。
没有等待多久,刚刚消失的小松鼠再次跑了回来,它背后还提着一个小布兜,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松子。将小布兜递给了悟后,它便再次融入树林里消失不见。
了悟握着布兜穿过松树林,再绕过佛殿便到达灵液湖。
湖边摆满修炼用的莲台。
此时莲台上盘膝坐着不少弟子,他们正在闭目修炼着,一位元婴中期的长老站在湖边,出声指点他们的修炼。
衡玉的目光在那位长老身上定格片刻:昨天在那个佛殿里,她见过这位长老。
衡玉想起他说过的那番话:“……我们这般执着,为的从不是个人私欲,而是佛门和苍生,现在倒成了恶人一般。”
衡玉拧起眉,对身边的了悟说:“我们换个地方待着吧。”
不知是否听到她的声音,了悟脚步未停,直直绕过灵液湖,反倒是那位长老先一步发现了悟的身影,抬起右手作势要出声喊住了悟。
“何长老!”
了缘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把攥住何长老的胳膊。
灰色僧袍湿透紧贴着他的身体,还有不少灵液从他脸上滑落,这让他身上的邪肆之气更重了几分。
“长老,我遇到了修行上的困惑。”眼见何长老还要说话,了缘重而有力地强调道,“非常严重的困惑,事关我未来的大道。”
何长老终于无奈先看他一眼:“你有什么困惑啊。”
了缘瞥一眼了悟已经远去的背影,无辜笑道:“这——我刚刚太激动之下,反倒自己想通了。天资太高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错误。”
何长老:“……”让这样吊儿郎当的佛子代表佛门行走天下,他心有点痛。
衡玉一直关注着了缘这边。
等远离灵液湖后,衡玉向了悟感慨:“了缘倒是越来越好玩。”
了悟抬眸望着高悬碧空的烈日,自语道:“能够一直避着吗。玄佛镜一行,贫僧必须要努力寻到两全之法。”
衡玉跑到他前面,双手背在身后倒退着走,目光由始至终都黏在他身上:“可是,那位前辈说他给出的解决思路,是穷尽漫长岁月才探寻出来的。你活了多久,他不朽了多久啊……说起来,他的话对你来说,应该像是法旨般吧。”
“罢了,先不说这个问题。我就是有些奇怪,我不在的时候,你都习惯自言自语了吗?”
似乎是终于走到地方,了悟停下脚步。
衡玉目光偏移,发现了悟来的地点居然是冰莲湖——测魔阵法就是在冰莲湖深处,她也曾在这里和了悟一块儿看过日出。
御空踩在冰花上,了悟一路来到冰莲湖深处。
冰花凝成一个莲台,了悟盘膝坐在上方,终于将自己紧紧攥着的小布兜解开,取出里面的松子剥壳。
吃松子时,他喉结上下动着,衡玉凑过去想亲他,又怕那位前辈万一没走瞧见这幕,便安安分分坐在他身边,垂下眼把玩他腰间那块‘衡’字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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