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两难
谢瑖坐在茶寮中,即使四周景物很有几分破败,但是也丝毫掩不住他身上那股奢贵之气。
夏小楼只有在之前为边关奉献私人财物,以供边军迎战瓦剌,皇帝嘉奖的时候,曾在金銮殿上远远地看过谢瑖一眼,那时候的小皇帝身上,还未有如今这般气摄人的气势。
“草民见过圣上。”
他恭敬行礼,心中却略微有些忐忑,他忧心于谢瑖来此的目的。
更重要的是,他身后背着的,是写满席书意名字的各种文书。
若谢瑖有心要他的命,他只想把席书意从这其中摘出去。
“坐。”
谢瑖捏着茶寮中的粗陶茶盏,看着里面泛着粗碎的茶沫微微皱眉,好半晌还是把它放在了木桌上。
看夏小楼神色凝重,身体也颇有几分僵硬,谢瑖冷哼:“怎么,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大胆了?”
他站起身,盯着夏小楼的脸,见他并未言语,又接着说道:“明知朕斩断边军军费,你便准备去边关开通互市,可是谢珩允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一而再地掏空身家去帮他?”
夏小楼是个人才,谢瑖十分清楚。
他年纪轻轻,却能积攒下那么庞大的家业,绝非运气二字可以说得通,他拒绝进入户部,却频频帮助谢珩,这让谢瑖十分介意。
谢瑖这话中带着愤怒,夏小楼抿唇,忽然出声道:“草民此去边关同谢珩无关。”
他如今的想法,已经完全不同于出京之前。
“圣上未去过边关,草民去过。
越接近边关,白日里吹出的风沙越割人脸颊,晚间北风枯桑,十分骇人。
塞岭赤地千里,无法耕种,那里的百姓想要吃上一顿饱饭都不容易。”
“塞岭生活十分困苦,无论是百姓还是边军,斩断军费无异于是想要困死二者。”
“草民并非求财求权,草民只是想为塞岭百姓尽绵薄之力。”
谢瑖皱眉,盯着夏小楼的眼,沉声道:“哪怕你明知这是在违抗圣旨,哪怕你明知你做的是要掉脑袋的事?”
夏小楼握紧双拳,心中思绪繁杂,可想到最后,他也只是看着谢瑖回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好一个岂因祸福避趋之。”
谢瑖看着夏小楼,颇为赞赏他的豪情。
个人福祸,怎能同国家利益相提并论?
为了这家国天下,便是抛了头颅,洒了热血又如何?
他的臣民,一介商贾,都能有这般胸怀,他谢瑖又何愁今生看不到承平盛世,民安物阜?
“接着。”
谢瑖召来身边伺候的太监,递给夏小楼十几卷案宗。
夏小楼随手翻开,俱是开通互市的详细政策同可行条例,便是连该同他国签订什么样的约束契约都在上头。
夏小楼心中一动,猛地抬眼看向谢瑖,他微哑着声音道:“这些是……”
“这是之前我同朝中能臣共同定制的有关建立互市的折子。”
夏小楼有些震撼,也有些质疑,他不懂谢瑖一面想要谢珩的命,为何又一面帮他建立互市。
看出夏小楼对自己的不信任,谢瑖淡笑。
他本不需解释,可这一刻谢瑖觉得说于夏小楼听也没什么,把他的想法传达给谢珩也好。
“时移势易,昔日谢珩于朕有碍,对他出手无可厚非,可当时既已失去机会,便无谓穷追不舍。
若我二人争斗起来,真正有所损害的,是这个江山,是我朝百姓。”
“朕今日给你这东西,也是因为如今谢珩可为我所用。”
所有人都以为开通互市受益的是谢珩,可正如夏小楼所说,开通互市最终收益的是他的百姓。
夏小楼面上带了几分不解,他见谢瑖面色平静并无不快之意,便出声问道:“圣上为何不在朝中推行此政?”
谢瑖没有回答夏小楼,起身离开了那茶寮。
他不是不想自己推行此政,当初他为太子的时候,便已经想到开通互市一事,可当时被泰和帝否了,他便没有再提起过。
那时候谢瑖以为泰和帝并不看好互市一事,可待他坐上那个位置后,才明白许多事情身不由己。
若以帝王身份推行此等恩政,只怕再有十年他都未必能看见互市真正建立起来的那一天。
这当中利益牵扯太多,那些在朝中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官员,都未必有夏小楼一分为国为民忧虑的真心。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谢瑖出宫堵截夏小楼一事,汪淮也知,只是在听到探子回来禀告谢瑖所作所为之后,汪淮脸色变得不是太好看。
锦葵见他坐在一旁沉默不语,便上前执起他的手,柔声问他发生什么事情。
汪淮皱眉,把谢瑖所为同锦葵讲了一遍。
“他应该是个好皇帝吧。”
她不懂帝王之术,可既然谢瑖可以为了边关百姓,放弃同谢珩的争斗,锦葵觉得这应当就是一个好皇帝了。
“以天下百姓忧乐为先,他……”
见汪淮拧着眉,锦葵心知他不喜欢自己夸赞谢瑖,便颇有些无奈地没有再说话。
她知道汪淮如今在做什么,也知道汪淮想要等谢瑖有了嫡子后,扶持傀儡小皇帝上位。
可她如今觉得,那样未必更好。
把锦葵抱在怀中,汪淮轻轻抚摸着她的背,沉默了片刻后轻叹:“倒是小瞧他了。”
汪淮没有想到谢瑖小小年纪,会有如此胸怀,他以为自己已将谢瑖看了个透彻,便是知道他们派人去边关建立互市,也不会阻拦。
但是他没有想到,谢瑖会做到这种地步。
可这也正说明谢瑖的难缠之处。
揽住汪淮的脖颈,锦葵柔柔说道:“汪淮,我们回辽东好不好,放弃上京城的一切,谢瑖会是个好皇帝,他会给这天下百姓带来安宁日子。”
“我们回辽东,过安稳的日子好不好?”
同谢瑖的争斗,到最后不论事成事败,于他们都没有好处。
事成,天下百姓失去一个明君,事败,她同汪淮势必要把命留在上京。
她不怕死,可是她还没有同汪淮白首偕老,还没有同他过过男耕女织,安稳平静的日子,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