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戴皋坐在轿子上,脸比外面的夜色更阴沉。他转动自己的脑子,绞尽脑汁也想不到陆铮背后可能存在的政敌。
陆铮的来历他已经弄清了,区区江南权阀陆家的子弟,就凭陆家的那点力量,敢跟相府来硬的?
别说是陆家了,就算是整个江南的力量加起来,也入不了戴皋的法眼呢!
“莫非这件事还真就是陆铮一个人干的?”这个念头在戴皋脑子里转过,他心中不由得的暗暗震惊,觉得不可思议。
陆铮今年只有十八岁,从江南来京城只有区区几个月,他怎么能这么厉害?他怎么能把一件事情考虑得如此周详,让自己这样的老江湖都没有预料到?
戴皋的心情起伏,委实难以决断,陆铮其人,按照他的为人是无论如何不能放过的。可是现在事情复杂了,这件事上达了天听,皇上竟然开口求情,戴皋还能轻松的把陆铮处理掉?
普天之下,戴皋敢得罪任何人,唯有对歆德帝不敢得罪,眼下这件事就是这么巧,陆铮就硬是让歆德帝开口求情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其中有蹊跷,堂堂的大康朝皇帝,怎么会去关心一名不见经传的读书人?这里面究竟存在怎样的逻辑?
戴皋想破脑袋,他也想不到问题的根源在哪里,他自然不知道,去年歆德帝围山斋醮,陆铮便已经入了歆德帝的法眼。
陆铮最近在京城的表现,又恰恰通过了那条特殊的线上达天听,这其中的因果,就算他戴皋神通再广大,却也参悟不透呢!
“快点,快点!磨磨蹭蹭干什么?”戴皋开口催促,外面抬轿子的家庭几乎是一溜小跑只往相府回赶。
戴皋很焦躁,他担心今天宋福儿差事办过了,真要把陆铮给打死了,或者打伤了这事儿就变得更棘手,戴皋心中这样想着,下意识的掀开轿帘。
黑暗中,一面鬼气森森的旗子在他黑暗中飘动晃悠,他盯着那旗子“啊……”一声惊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他昨天晚上如此严厉的叮嘱了宋福儿,今天一天的时间,宋福儿竟然无动于衷?
是不是宫里派了人过来干预了?就算宫里来了人,宋福儿也应该把那该死的旗幡给取下来才对啊?
轿子到了家门口不远,戴皋冷冷的道:“停下来!”
轿子停下,远处,宋福儿亲自掌着灯,一溜小跑的过来,戴皋从轿子上下来,宋福儿“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顿首道:“老爷,宋福儿无能,无颜再在相府待下去了,请老爷恩准,让福儿归乡种田,从此以后不来京城……”
戴皋微微皱眉,轻轻的哼一声,绕过了宋福儿,大踏步往前走,一直走进了正门,宋福儿抬起头来,两名家丁过来将他掺起来,宋福儿跟在戴皋身后,快步赶过去。
主仆二人进了府门,大门关闭,刚才的灯火瞬间敛去,门口的大巷子陷入到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宋福儿不敢寸步离开戴皋,戴皋去书房,他便守在外面亲自掌着灯,瞧他的样子,佝偻着背,哭丧着脸,比平日似是苍老了二十岁。
不知过了多久,戴皋的声音从书房里传过来:“在外面安排一点吃的!说说今天是怎么回事?”
戴皋从他的小书房出来,宋福儿立刻安排后厨上点心,他亲自给戴皋斟茶,而后便把今天白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向戴皋说了一遍。
戴皋深皱眉头,听得是龇牙咧嘴,不得不说,陆铮的胆子远远出乎他意料。宋福儿是什么人,有多少本事戴皋很清楚,相府的奴才在外面有多么跋扈嚣张,他也心知肚明。
他万万不会想到陆铮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相府的奴才动手,以暴制暴,让宋福儿吃了亏,这确实厉害得紧啊!
宋福儿说完话,眼巴巴的盯着戴皋,准备接受来自戴皋的严肃批评,出乎他的意料,戴皋什么话都没说。
点心上来了,戴皋用心的吃点心品香茗,宋福儿小心翼翼的在旁边伺候着,心中无比的愧疚。
想他堂堂的相府大管家,连一个江南小书生都对付不了,他有什么颜面再在相府待下去呢?宋福儿心中真的生了告老之心,然而,事到临头了,他哪里能不患得患失?
他在相爷府干了快一辈子了,如果不是相爷府,他宋福儿能有现在的风光?想都不用想,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呢!告老不是一句话,这是让他舍弃荣华富贵,这很艰难呢!
“福儿,明天你去告诉陆铮,说本相要见他。我倒想看看,这个江南才子究竟有多少本事,嘿嘿,让咱们相府上下几百人,拿他一个人没办法,哼!”戴皋忽然道。
宋福儿满脸通红,无地自容,他道:“相爷,您是什么身份?那姓陆的又是什么身份?您要真见这小子,这小子恐怕还要蹬鼻子上脸呢!”
他顿了顿,又道:“相爷,这个例子不能开啊,要不然,陆铮之后其他的士子都争相效仿,那岂不是要乱套?”
戴皋斜睨宋福儿,皮笑肉不笑的道:“那福儿,你说说这件事该怎么办?或者是我把这件事交给你,你能不能办好?”
宋福儿瞬间哑口无言,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连门口的那一面招魂幡都取不下来,今天在郡主面前丢了大脸了,他还有什么理由来反对戴皋的决定?
戴皋将茶杯放下,轻轻抬抬手,立刻有丫鬟上来将点心收走了。戴皋道:“这几天世章在干什么?”
“回禀老爷,公子这几天日日都在读书,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老奴可以担保,自从老爷您对他禁足之后,他的性情大为改观,真的懂事了呢!”宋福儿道。
戴皋嘴角微微翘起,道:“是么?我看未必,自己看中的女人被别人抢去了,声都不敢吭,这等男儿也算是懂事么?”
宋福儿脸色大变,他隐隐像是抓住了一点什么,可是仔细想想,他又不能够捋顺思路,戴皋行事,从来都不明言的,他嘴里说的和心中想的很可能完全不同,下面的人唯有将他的意图揣摩清楚了,行事才能为他所喜。
宋福儿跟随戴皋这么多年,对戴皋意图的领悟是最深的,可是最近接连受挫,在陆铮的问题上,他的自信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一时找不到该怎么办差了。
戴皋也不再说什么,进了小书房安心读书去了,宋福儿回头就琢磨啊,他就像陆铮和自家公子之间怎么才能有关联?
他琢磨了大半夜,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陆铮不是口口声声要见相爷么?宋福儿恰好可以顺水推舟,答应陆铮的条件,先把陆铮接到相府来。
只要陆铮进了相府,任他是孙悟空,那也掀不起波澜来,相爷一天日理万机,岂能是随便说见就见的?
眼下等着见相爷的人不知有多少,陆铮要见戴皋那也得排着队来,宋福儿可以轻松将陆铮在相爷府里留几天。
把陆铮留下来之后,宋福儿再把这个消息传给戴世章,戴世章现在是天天嚷嚷着要找陆铮的麻烦呢,现在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公子能饶过陆铮?
宋福儿这么一想,心思立刻活分了起来,他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越想越觉得这应该就是戴皋的意图。
一夜无话,第二天戴皋又是天色未明便出了门,宋福儿送走了戴皋之后,回来换了一套衣服,召集了几名贴身的仆从跟随,便让人打开了相府大门,他施施然的从相府大门出来。
今天,前来相府门口汇聚的人更多了,想来昨天的事情经过了一天的发酵,陆铮的名头变得更响亮了。
在相府门口撒野打戴皋府上的奴才,陆铮恐怕是大康朝第一人。关键是陆铮动了粗,打了人,还振振有词。相府大管家宋福儿硬是没敢发飙,这才是被人关注的重点。
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则还是秦王府茜郡主再一次出现,在陆铮面临危机的时候她挺身而出,义气护郎,这样的举动可以说大胆之极。之前关于郡主和陆铮之间的传言都只是在法源寺庙会,而现在,这个场合变成了相府门口,那意义便完全不同了。
要知道在去年庙会之前,京城传的消息都是茜郡主要下嫁相府呢,戴世章天天也跟在茜郡主身后,视郡主为禁銮,其他的仰慕者根本不敢对郡主有丝毫亲近呢!
然而现在,郡主对陆铮之间的暧昧闹到了相府之前,这不是打相府的脸是什么?
面对这么多人群,宋福儿心情糟糕之极,可是面上却看不出来丝毫,他径直走到陆铮住所门口,冲着陆铮朗声道:
“陆铮公子,你给相府投了拜帖相爷已经过目了,相爷说了,读书人力争上游这是好事,陆铮公子,请吧,移遵相府候着,待相爷稍有空闲便会见你!”
“哄!”宋福儿这话一说,全场轰动,大康朝的宰相戴皋还真要见陆铮了?我的天,这太不可思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