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寒筠收拾妥当从秋桂园出来,老太太房里的大丫头袭香正要过秋桂园请她呢,她瞧见了花寒筠,大喜过望道:
“二奶奶,您的身子骨儿可好利索了!大奶奶也在呢,正好,省得我再跑一趟橘乡村,刚好一并去老太太院子里去!”
“好丫头,什么喜事儿,看你乐呵呵的?”花寒筠道。
袭香一笑,道:“大喜事儿呢!二老爷而二太太提前到了,现在一并正在老太太那边叙话呢!听到了消息,浩哥儿一众哥儿和姑娘们都去了,大太太和三太太也去了,院子里可热闹呢!”
花寒筠忙道:“哎呦,我这一生病,真是什么事儿都顾不上了,快走,快走,也不知院子是谁在张罗,老太太心气高,今天又恰是这么个喜庆的日子,就怕老太太不满意哦!”
花寒筠、柳纨跟着袭香直奔张母的院子,还在院子外面,便听到院子里热闹得很,进进出出的仆从丫鬟如走马灯似的忙活。
花寒筠进到院子里面,老远便看到老太太身边簇拥着一群人,当即便道:
“二老爷,二太太真的回来了么?”
她一说话,人群自然让开一条缝,张母身侧,端端正正的站着一名身着儒服长袍的中年人,看其面相,面阔口方,腰圆背厚,气度儒雅,不是二老爷张承西又是谁?
张承西旁边站着一身侧娇小玲珑的妇人,看这妇人,个子不大,其上身穿着苏锦织花褙子,头挽着五凤髻,脸白唇薄,气度雍容,面容慈祥。
花寒筠连忙抢上一步道:“侄媳寒筠见过二老爷,二太太!”
“快请来,今日就别立这规矩了。我和承西一路往回赶,他恨不能一日便赶回来,这不,昨天连夜便走了水路,今天又赶了一天,终于到家了。
看到老祖宗身子骨儿健朗,看到孩子们都一个个康健,我们是打心眼里高兴呢!”二太太道,她的娘家姓苏,是京城世家,所以她说话和其他人都不同,一口京片子官话,不带丝毫江南吴侬软语的腔调。
张母心情大好,笑得合不拢嘴,道:“花姐儿,快去张罗,崔大家的管家还行,可是搞这些张罗却比不上你的花样多,今日个都在这里留饭,承东去了庄子上没回来,承西还在书院用功,其他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今天喝点酒,你们二老爷还要考校一下你们的才学呢!”
花寒筠不用张母吩咐,立刻便忙碌了起来。
她手上拿着对牌,将一众丫鬟、婆子、奴才叫过来,三下五除二便把各自的工作安排下去。
宴会设在老太太花园里的草甸子上,两旁的树上先挂了四五十盏灯笼,一并安排了二十个大火把,已备晚上用。
然后,在草甸子设了左右两排榻,榻上清一色铺着锦袱蓉毯,每一塌前面都放着雕漆几案,看这些几案,花样纷呈,有海棠式的,有梅花式的,还有荷叶式的,有方的,有圆的,配合起来特别的雍容大气。
席面子准备好了,老太太在张承西的搀扶下入席,接着哥儿们,姑娘们,奶奶们,都跟着入席。大太太顾夫人脸色一直尴尬得很,苏夫人让她坐在上首,她拼命的推辞。
老太太道:“都说了不立规矩了!苏丫头怎么还脑子一根筋儿呢?你真让孩子们笑话么?“
张母这一句话,二太太便坐在了顾夫人的上首,顾夫人脸色更是难看,宴席上,一众仆从丫鬟们只装作没看见,花寒筠则是招呼几个姐儿们落座来掩饰此时的尴尬。
张母这是典型的给儿媳妇脸子看呢,花寒筠又是顾夫人的儿媳妇儿,回头是不是到了大房那边又得立规矩呢?
恰在这时候,听到有人大声道:“敬二哥来了呢!”说话的是张唐。
果然,张敬从门口讪讪的走进来,花寒筠一看到他,脸上立刻罩上了一层寒霜,刚刚好利索的病似乎又要患了。
张敬不敢和花寒筠对视,而是一溜小跑跑到张承西面前道:“二叔,二婶,刚刚回来听到您两老回来了,不敢怠慢,立刻过来给您二老请安见礼……”
张承西哈哈大笑,看他的模样,丝毫不见车马劳顿后的疲态,当真是神采奕奕呢。
他哈哈一笑,道:“敬哥儿,你现在醒事得很啊,我在京城就听说你闹得家里鸡飞狗跳,把老祖宗都给气病了,你了不得呢!”
张承西的话听上去是在说说笑笑,可是责备的意思很明显:
“大哥要进京了,以后二叔的话你可得听!寒筠多好的姑娘?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大哥给你立规矩才几年,你又学着喝花酒,养角儿了?
你真要纳妾也可以,咱们张家的门楣在这里竖着呢,明媒正娶,大大方方的,我支持你!可是那画舫教坊里是什么丫头?就他们也配得上咱们张家的门楣么?”
张母在一旁听到张承西这话,神色很是愉快,道:“敬哥儿,你二叔到底是在天子脚下当过差的人,你听听他的话,看是不是至理名言啊?老婆子疼你,你拿好心当驴肝肺,现在你二叔当面了,你倒是让他评评理,让你二婶儿评评理,看看是谁对谁错?”
张敬脸成了猪肝色,他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张承西会直接向他发飙,他怎么也不会过来趟这一路浑水呢!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他敢顶撞长辈么?
一个不忠不孝的罪名,他能够扛得起么?
张承西上前,一拍张敬的肩膀,道:“行了,古人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爷们儿谁也没有犯错的时候?吸取教训就是了!去吧,好好坐着!”
张敬退下了,坐到花寒筠的旁边,张承西又道:
“我张家一直都是诗礼簪缨之族,别说是在江南,就算是在京城别人提到扬州张家,那也会赞一声‘好世家’,可是近些年来,张家子弟在读书上松懈得厉害。
我们这一辈,大哥早早弃文从商,抱憾半生,我努力半生,也不过得一国子监监生功名,这一次我从京城回扬州,一来是掌管咱这个家,督导年轻一辈用功于课业,立进取功名之志。
另外,也是等候南直隶出缺,力求能以壮年进入仕途,为皇上守一方疆土,为百姓造福……”
“啊……”
张承西这话一说,全场惊呼出声。
敢情张承西在京城竟然进入了国子监?而且还顺利毕业了?
京城的国子监可不比南直隶应天府的国子监,京城是天子脚下,国子监监生虽然比不上正统的进士,但是和一般的举人比却相差无几。
能入国子监就学的基本都是权贵之后,他们关系很广,举人难以补到地方上的实缺,国子监监生却往往能出黑马。
张承倘若能西以监生的身份入仕途,张家不就后继有人了么?
张母大为开怀,心情极其开朗,浩哥儿,张宝仪脸上都有得意之色,顾夫人脸色却更是难看,林夫人脸上则尽是失落之意。
张母道:“好!吾儿身怀青云之志,很好!现在我们张家还有浩哥儿,明年春闱,再给奶奶挣个禀生回来,我扬州张家气象便具备规模了。”
张承西极善讨母亲欢心,他和张承东是完全两种不同的性格。
张承东沉默寡言,老谋深算,办事极其的仔细用心。而张承西则是走马观花,好大喜功,之前就因为他在扬州屡屡做错事儿,张榕才把他叫到京城去,放在身边管教。
一去京城这么多年,他现在竟然得了一个国子监监生的身份,这回来岂能不显摆一下,营造出一种衣锦还乡的喜庆?
老太太就喜欢这个二儿子,她口口声声说张家是诗礼簪缨,做梦都希望张家子孙能出人头地,能考取功名,偏偏张家子弟又不怎么争气。
张承东这一辈三兄弟,也就老三张承北是个正经秀才,张承西不过是个附学生员而已,第三代,到目前为止只有张浩然得了一个童生的身份,生员都还算不上。
张承东在这件事情上让张母很不满意,张承东一门心思的经营皇商的生意,她的满脑子幻想得不到张承东的逢迎,现在张承西回来第一天,就给她这么大的惊喜,老太太岂能不偏心?
大房这边,唯有花寒筠最懂老太太的心思,所以,老祖宗对花寒筠最为信任,这倒是个异数。
张承西接下来又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规划,他声称端午将至,张家要举办端午诗会,届时不仅张家子弟要参加,还要请观山书院的优秀学子一并参加。
扬州文坛,最著名的是“止水文会”,这个文会就是以止水书院为骨干,汇聚了扬州最顶尖的文人与一堂,但凡是读书人,都以能参加“止水文会”为荣。
现在张承西提出要搞“观山诗会”,要把“观山诗会”搞得和止水文会一般,要让“观山诗会”和止水文会并列。
吹牛反正不需要银子,张承西眉飞色舞的一番吹嘘,不仅张母被他说得心驰神往,浩哥儿等一帮年轻人,他们本就在好显摆的年龄段,哪里经得起这般吹嘘?一个个都恨不得诗会就在明天举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