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闻琢本是无意打听秋棠院的事,只要方氏不找她麻烦,她是懒得去理她的,因为她知道,等俞景入仕,他们很快就会搬出俞府了。
但近日碰见这个阿威,她直觉可能跟自己有些关系。
朝生领了她的吩咐下去了,苏闻琢觉得乏了,躺到床上想小睡一下。
春日的午后,连风都好像格外温柔。
有浅淡的花香被裹挟着吹进屋里,拂过轻纱的床幔,连少女鬓边的发丝也轻柔掠过。
苏闻琢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前世。
梦里是在俞景的府邸,她病逝的那间屋子里。
俞景坐在桌前,将手中的信一点一点的烧进面前的铜盆中。
屋子里很暗,火光将他的脸照亮了一些,明明灭灭的拢住深邃的眉眼,摇晃着叫人看不清神色。
苏闻琢记得这个场景,是她病逝后第一年的忌日。
俞景第一次给她烧信。
梦中她也站在俞景的身边,听他静静的说话。
“窈窈,往后每年这日我都给你写一封信,不知你收不收的到。我知你从未想成为我的妻子,你放心,你的墓碑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冠上任何人的名号。”
“窈窈,若我不是一个庶子,你应该会过的更舒心一点。我不是故意要娶你,只是若我不娶,我怕你婶婶会将你嫁给更坏的人,我想,至少我不会磋磨你。但我好像错了,你嫁入俞府,从未开心过一天。”
“我想过放你走的,你心里念着你的表哥,只是他非你良人,我不忍看你去做妾。”
“窈窈,若是真有来世投胎,我盼你还能投到个好人家,一生顺遂,有父母娇宠,夫君疼爱,再不要如这般郁郁寡欢了。”
“窈窈……”
苏闻琢渐渐有些听不清了,但她知道她哭了。
梦里的俞景离她越来越远,她突然心里焦急,重重的喊他,想告诉他她一直在他身边。
“俞景……俞景!”
苏闻琢从床上惊醒,汗湿的小手牢牢抓着另一个人的大手。
她的脸上有泪,缓缓转头,看到了俞景的脸。
苏闻琢想起梦里的场景,眼里的泪溢出眼眶,声音染上了哭腔:
“俞景,你抱抱我。”
窗外的晚霞渐渐将天边染红,如火的云层卷起递进的色彩,连屋子里好像都笼上昏黄的光景。
俞景看着从床上惊醒的女孩,她原本瓷白娇嫩的脸被泪痕润湿,一双明眸紧紧的盯着他,好像害怕下一秒他就消失不见。
苏闻琢是哭着叫他名字时醒来的,俞景听见了。
这些日子,他从未在苏闻琢的脸上看到过这样脆弱的神情。
夕阳笼罩的屋里,有那么一瞬间,俞景觉得她像一块易碎的琉璃,让他想要保持距离的心狠狠动摇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苏闻琢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没有挣开,只是在床边坐下,拎起她的袖子,蹭到她的脸上将泪擦了擦。
苏闻琢愣了一下,回过神后,不自觉的鼓起了嘴。
这人怎么这样啊,她都哭了,他不帮她擦眼泪就算了,还拉着她的袖子让她自己擦!
“为什么用我的袖子,你就不能帮我擦嘛……”苏闻琢嘀嘀咕咕。
俞景垂眸看了她一眼,挑着眉好像短暂的笑了一下:“我未更衣。”
苏闻琢这才明白过来,俞景刚从外面回来吧,是怕身上脏?
“好吧,看在夫君也很体贴的份上,我原谅你啦。”
她胡乱又在脸上擦了擦,收拾好梦里流露出来的情绪,然后才小声道:“我也要更衣了。”
俞景“嗯”了一声,起身出了里屋。
他没有问苏闻琢做了什么梦,为何哭了,只是将心里藏了秘密的盒子又压了压。
自那日被梦魇住哭着醒来后,苏闻琢发现俞景似乎开始晚睡了。
好像每次都要等到她先在床上躺下,这个时候俞景总是还在窗边的塌上看书,苏闻琢只能自己先睡了。
这日早起梳头时,泽兰一边帮她挽发一边笑着小声道:“三少奶奶,三少爷近些日子很关心您呢。”
苏闻琢自己总是觉得俞景还若即若离的,听了旁人这么说,一下便来了兴趣:“何以见得?”
青黛给她在首饰盒里挑着簪子,闻言便补充了一句:“您前些日子午睡时被梦魇着了,这些天三少爷晚上都是看着您睡安稳了才熄了灯就寝的。”
“是啊,昨天夜里我和青黛碰巧路过窗边,还看到三少爷坐在软榻上书也没看,就看着您呢!”
两个丫鬟突如其来的话让苏闻琢心里倏地有些欢欣雀跃起来。
俞景最近老是比她睡得晚,是怕她又被梦魇住么?
虽然他定是不打算告诉她这些的,但是苏闻琢觉得没关系,至少不是再把她推开了呀!
她的心情顿时更愉悦了几分,只是不免又想到了那日午后做的梦。
梦里的俞景提到了一个她已经快要忘记的人。
她的表哥,周成礼。
上一世与她青梅竹马,信誓旦旦说要娶她的人。
周成礼的母亲与她娘是有些亲戚关系,但血脉不近,比她娘早几年嫁到盛京,后来她娘嫁过来后,便带着人上门来攀亲带故了。
想到这么个人,苏闻琢在心里嗤笑一声,上一世她便看明白,她这个表哥一家,也就是爱慕虚荣罢了,看着永安侯府的门第高,想要巴结,对她并没有几分真心。
苏闻琢只记得,那时周成礼在她爹娘出事后不久便与一个高门大户的小姐定了亲,择了就近的吉日,风风光光八抬大轿娶进了门,像是生怕被她赖上似的。
那家的小姐虽不如永安侯府的门第高,但想来总比她这么个坏了名声的孤女强。
自此后,她与这位表哥便再无交集了。
俞景说的没错,周成礼并非良人。
苏闻琢想着上一世的事情出神,直到泽兰进来叫她,在她耳边道:“三少奶奶,俞夫人又往这边来了。”
眉头一挑,苏闻琢一双琉璃似的眸子眯了眯:“又来了?”
这方氏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难不成这会又想来她这里坑什么东西了?
苏闻琢拢了拢鬓边的几缕发,搭着泽兰的手起身:“走吧,我们去瞧瞧,最好是能半路遇上,省的又要来我院子里闹。”
泽兰和青黛对视一眼,只觉得苏闻琢自从嫁人后,有时候身上的气势反倒是越发的凌厉强势了一些。
从方氏的秋棠院到俞景的这处小院子,可以走的也就那么两条路,苏闻琢心里捉摸了一下,选了一条碰运气。
还真就让她在半道上遇上了方氏。
方氏见了她,扬了扬双下巴,腰背都挺直了几分,好像颇想显出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度,苏闻琢面上笑了一下,朝她走过去。
“俞夫人,好巧啊,只是您这腰是怎么了?晚辈瞧着有些僵硬呢,可是晚上睡的不好?若有不适可要尽快让大夫看看,莫落下病根才好。”
苏闻琢边说,边用帕子掩了掩唇,眼里的笑意更加明显了几分。
方氏听了她的话,刚刚挺起的腰背就是一僵,只觉得自己被她说的好像真有两分不自然了,不禁瞪了苏闻琢一眼:“见了母亲不请安,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苏闻琢眨了眨眼:“请安、问安通常是晚辈对长辈表达尊敬关怀之意,并不拘于形式,我刚刚也对俞夫人表达了关怀,俞夫人是没感觉到嘛?”
方氏被苏闻琢一句话堵回来,只觉得胸口都要岔气了。
自苏闻琢进门,在她这从来就没讨到过好。
她心想着,要不是这个月自己女儿有大事要议,俞老爷在之前陈夫子来府后又对她耳提面命这些日子少找点他们的麻烦,哪里轮到苏闻琢这样对她说话!
但想到前几日阿威给她探来的消息,方氏面上又有了几分笑容。
苏闻琢也不是无缝的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