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太爷才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定睛一看盛兰斯拽着盛惟德的衣襟,脸色顿沉!
再见盛惟德口角染血,脸上指痕宛然,顿时勃然大怒,戟指大喝:“畜生,你在做什么?!”
“爹可算来了!”盛兰斯虽然已经做好了撒泼的准备,但素来惧怕父兄,积威之下,原本满满的气势,也不禁为之一弱,顿了顿才有点讪讪道,“爹今儿个打发了客人,又把人都召集全了,想来就是要把孩儿这一房分出去了?既然如此,那还是快点宣布,孩儿好带着孩子们回去收拾。”
说到这里,怨愤上腾,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至于晚饭,孩儿这房人不用也罢,免得大房跟三房看到二房在座,心里不爽快,吃不好喝不好!”
盛兰斯以为以自己亲爹的暴脾气,听了自己这个逆子这么说话,不说立刻冲过来挽袖子抽自己,至少也要大发雷霆。
他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当然也做好了回头加倍发泄在子女头上的报复准备——谁知盛老太爷听罢,却没有立刻发作,反而用失望之极的目光定定看了他一会,方沉声喝道:“德儿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祖父的话,方才祖母说孙女那才没了的娘不三不四,孙女受娘亲生养大恩,纵然祖母是长辈,却也无法坐视娘在身后如此受辱!”盛老太爷的反应实在反常,以至于包括明老夫人在内,都微微出神,竟没能立刻回答他的询问。
只有盛惟娆,眯起眼,绕过盛惟德走了出来,朗声道,“是以出列反驳,之后爹说孙女意图弑父,赶上来动手要教训孙女,大哥这模样,却是替孙女挨的!”
盛老太爷面无表情的听完,转向盛兰斯:“可是如此?”
盛兰斯被亲爹看的一阵毛骨悚然,下意识的放开了盛惟德,又定了定神,才哼道:“这孽女能为她那个死了的娘出头,孩儿做什么不能为自己的亲娘教训她?至于德儿,要不是他自己冲上来多管闲事,孩儿原是不打算伤他的!”
“爹本来确实是不打算打大哥的,但方才打了大哥之后反而想开了。”盛惟娆立刻接口道,“祖父,爹现在之所以巴不得您立刻把二房分出去,是因为他觉得分了家之后,想怎么打大哥,哪怕打死都没关系,不需要再顾忌您跟大伯;即使将来挥霍无度败光了家产,也还能把孙女卖掉换银子去赌坊里碰运气!”
盛兰斯气的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刮子:“下.贱东西……”
话没说完,之前一直看着很平静的盛老太爷,蓦然抬手,正正反反的给了他十七八个耳刮子!
老太爷虽然年近花甲,此刻又在病中,到底是行伍出身,手劲儿根本不是盛兰斯这种正当壮年却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人能比的,这一顿抽,直抽的盛兰斯眼花缭乱,耳畔嗡声不绝,待老太爷收手之后良久,都没能缓过神来!
而这时候其他人看他,都倒抽一口冷气——却见盛兰斯面目红肿,口鼻之中,均缓缓渗出血痕来!
明老夫人吓的几乎连滚带爬过来查看儿子:“兰斯!兰斯!你怎么样?!”
她担心的抱着盛兰斯问了半晌,见他还是浑浑噩噩的缓不过身来,不禁老泪纵横,扑到盛老太爷身上又捶又打,“你好狠的心啊!亲生儿子,你居然下这样的毒手!这么多年了,就算是家里的下仆犯了错,也没有打成这样的!你还怪他打儿子女儿,你也不想想你自己这个当爹的是怎么给他做榜样的?!”
如果是平时,以盛老太爷一贯的体魄,自然不在乎老妻的这点折腾。
但老太爷如今只是强撑着起身,方才抽了盛兰斯一顿,已经觉得有点吃力了。再被老夫人扑到身上,顿时身形微晃,流露出难以支撑之色来。
盛兰辞见状皱眉,上前扶住明老夫人,沉声道:“娘您冷静点,爹手底下有数,不会当真伤了二弟的,不过是看着可怕……”
话音未落,明老夫人挥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恨声道:“你弟弟被打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敢说没有当真受伤!是不是要他被打死了,你才高兴?!”
堂上顷刻间鸦雀无声!
连方才还一脸破罐子破摔的盛兰斯都脸色一变——盛兰辞自幼就受到盛老太爷的偏爱,盛兰斯姐弟四个小时候不是没吃味过,然而老太爷偏心的理直气壮:“辞儿的亲娘为了给老子延续子嗣,生生的去了!撇下辞儿这点骨血,老子要不多疼他些,还是人么!”
甚至盛老太爷当年娶明老夫人的时候,就明确说过,他续弦纯粹是因为盛兰辞年纪小,自己一个人照顾不来,不然冲着艾氏对他的情深义重,他根本不打算再娶。如果明老夫人不能保证对盛兰辞视若己出,那亲事免谈!
尽管后来明老夫人又给盛老太爷生了四个子女,然而在盛老太爷心目中,最重要最疼爱的孩子,始终都是盛兰辞!
现在明老夫人居然当众打了老太爷的心肝,任谁也知道,今天这件事情是不可能善了了!
果然,盛睡鹤慢条斯理的按住勃然大怒的盛惟乔,还没来得及劝说这妹妹很不必急着替亲爹委屈,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盛老太爷丝毫没有给老妻留面子的意思,当着所有晚辈的面,一巴掌掴的明老夫人差点一个踉跄!
“再撒泼,就跟二房一块滚出去!”盛老太爷看都没看明老夫人瞬间惨白的脸色,伸手扶住长子,边朝上首走去,边冷冷道,“老子虽然早年弃文从武,区区休书还不需要别人代笔!”
冯氏淡淡看了眼明老夫人,对盛兰梓夫妇使个眼色。
盛兰梓夫妇小心翼翼的走到明老夫人跟前:“娘,咱们先坐下吧,有什么事,坐下来说。”
明老夫人失魂落魄的站了片刻,惨笑道:“还坐什么坐?这个家里,还有我的位置么?”
她悲凉的目光在大房一行人的身上掠过,喃喃道,“往常一口一个‘娘’喊的亲热,弄的我都以为自己真是亲娘一样了,今儿才知道……我算什么?”
盛兰梓夫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求助的看向上首——刚刚坐下的盛老太爷,却没有看这边,只森然道:“来人,笔墨伺候!”
——这就是要写休书了。
二房、三房的脸色顿变,盛兰梓下意识道:“大哥!”
“爹,娘只是一时气急,您别生气了。”好在盛兰辞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安抚的按住了盛老太爷的肩,温和道,“而且娘也没用力,知道您心疼儿子,不过一家人过日子,磕磕绊绊也是难免的……时候不早了,咱们先用饭吧!用完了饭,再说事情,不然孩子们都要饿了。”
说着对女儿使个眼色。
盛惟乔记恨明老夫人打了自己亲爹,十万分的不情愿给她圆场,但在冯氏的推搡下,还是蹭到盛老太爷跟前,甜甜道:“是呢,祖父,咱们在这里等了好久了,再不开饭,孙女可要饿坏啦!咱们先用饭好不好?”
那边盛兰梓夫妇忙也把女儿盛惟妩推到前面,两个孙女一块抱胳膊抱腿的软语撒娇,盛老太爷脸色阴沉半晌,到底叹了口气,道:“开饭!”
虽然如此,但这顿晚饭的气氛可以想象。
被三房半劝半拉到座位上的明老夫人,整顿饭连牙箸都没拿起来,只在那里默默流泪。
其他人也都没什么胃口——也就盛惟妩年纪小,不知忧愁,照常吃了大半碗饭——包括才两岁的盛念洁,都因为服侍他的下人心惊胆战,没吃到什么东西。
饭后下人送了茶水上来漱口,又打了几盆水,让女眷们整理仪容,也给盛惟德取了点药来收拾了下。
如此一番忙乱过后,闲人退散,禁雪堂上气氛重归凝重。
盛老太爷眯着眼,不看任何人,只望着不远处的灯盏,没什么起伏的说:“本来方才辞儿反复劝说,老子已经同意,再给二房一次机会……不过现在既然二房自己都想分出去,那就分吧!”
老太爷也不管众人听了这番话后的巨大哗然,对盛兰辞点了点下巴,“别忘记德儿他娘和离时记的账!”
“这怎么可能?!方才冯氏明明就……”明老夫人呆若木鸡,禁不住高声叫了起来——她又是撒泼又是耍赖的忙了这么久,图的不就是让二房不要分出吗?早知道盛兰辞已经劝好了盛老太爷,她怎么可能得罪二房,更不要讲掌掴盛兰辞了!
然而盛兰辞只是平静道:“是敖家走之前托付的,孩儿不过是代为转达。”
这话听在明老夫人等人耳中,自然是敖家担心二房分出去之后,盛兰斯越发的不争气,带累盛惟德,所以走之前,请盛兰辞帮忙斡旋,再给二房一次机会——一时间明老夫人跟盛兰斯都懊悔莫及!
但盛老太爷显然已经被他们方才的闹剧伤透了心,不打算再给二房机会了,只冷冷道:“除了德儿他娘当初记账的那一笔之外,德儿三兄弟,还有娆儿的嫁妆,也都扣下来,放在公账里。等回头孩子们要成亲了,再拨下去,以防被花到天知道哪个粉头身上去……这点,谁有意见?”
看老太爷现在的神情,这时候谁敢说有意见,说不得就会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暴揍。
当然对于之前已经下定决心,豁出去也要给盛兰斯出头的明老夫人来讲,这一幕未必吓的住她。
问题是,老夫人才误会了盛兰辞,此刻正是懊悔混杂着心虚的时候,见状嘴唇动了动,到底没鼓足勇气开口。
“至于你这个孽障分出去之后怎么过……”盛老太爷等了等,见没人跳出来找打后,方转向盛兰斯,目光很平静,平静的叫盛兰斯心悸,“老子确实没办法成天过问!不过,老子还是那句话:要么你别传出消息来教老子知道!不然,即使老子这次病愈后,当真打不动你了,凭老子当年在行伍里积攒下来的交情,一封书信,保举你去北疆参军,却是没有问题的!”
无视满堂愕然,老太爷傲慢的冷笑出声,“到时候你要是能出头,自是为我盛家增添光彩!你要是出不了头死在战场上,或者当逃兵死在军法官手里,老子也能从此眼不见为净!”
他偏过头,锐利的跟刀子似的目光,看的明老夫人到嘴边的话愣是没能出口,“反正你死了,老子还有两个儿子不说,底下孙子也不少!”
——这句话,显然是针对明老夫人当初那句“反正二房三房都死了,你还有大房”。
意料之中看到明老夫人与盛兰斯脸色双双苍白,盛老太爷扭了扭脖颈,狞笑出声,“老子当年在北疆,手底下什么样的刺头没遇见过?跟老子玩破罐子破摔?!有种,你摔摔看!!!”
满堂寂静,包括盛兰辞在内,均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