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舞阳长公主询问盛惟乔是否得罪桓夜合的时候,南氏跟在后面也是听的清清楚楚的,这会见桓夜合追上来要求同盛惟乔单独说话,就十分警觉,移步挡住了盛惟乔,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县主,实在不巧,我们有急事,得赶紧出宫。未知可否改日再让这孩子听县主吩咐?”
桓夜合笑容端庄而亲切:“夫人这话见外了,我同盛小姐年岁仿佛,有什么吩咐不吩咐的?也是盛小姐从前一向不在长安,今儿个毕竟头次照面,所以还有些生疏。假以时日,大家熟悉之后,少不得姐妹相称!再者我要说的事情也不是定要避着夫人,只不过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罢了!”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婶侄俩跟前,掠了把被北风吹乱的鬓发,就叹道,“方才我主动提起碧水郡之事,两位是否觉得我是对盛小姐存了敌意?”
南氏跟盛惟乔都没想到她会说这话,一时间有点措手不及,下意识的掩饰:“县主何出此言?这是七日之前太后娘娘的口谕,今日我们进宫本来就是为了此事,就算县主不提,太后娘娘也要问起来的。”
“两位都是明眼人,哪里会看不出来,今儿个太后娘娘压根不打算问碧水郡之事的?”桓夜合拢袖而立,白狐裘的风毛出的很好,丰茂的针毛扑在她腮侧,越发衬着她容颜如玉,清雅出尘,她勾唇浅笑,笑容真挚而诚恳,“方才我提起来的时候,无论太后娘娘还是舞阳长公主殿下,可都多多少少露出了不赞成之色的——所以我想,两位可能以为我是故意的?”
盛惟乔对她跟舞阳长公主都不熟悉,但因为屠如川的缘故,自觉舞阳长公主不会害自己,这会心里就想:“你要不是故意的,那就是蓄意的!”
但她还没耿直到把这想法说出来,嘴上虚伪道:“哪里的话!县主肯定也是抱着为太后娘娘分忧的想法,那么一问罢了!”
“盛小姐真是聪慧,我确实是想为太后娘娘分忧!”盛惟乔只是场面话,没想到桓夜合闻言,还真点了点头,微笑道,“因为我今日进宫的路上,是听引路的公公提过南夫人及小姐已经在偏殿的事情的,也知道两位的来意——结果入殿后,却见殿中气氛不像是已经说过碧水郡之事的样子,但盛小姐神情中间虽然有些忐忑不安,却不是全没头绪的紧张,而是有着腹稿只是唯恐腹稿不中太后之意的惶恐。所以我心中好奇,见太后娘娘与舞阳长公主殿下不提,遂主动询问……未想,盛小姐还真叫人意外!”
她凝视着盛惟乔的双眸,微弯的唇角又上扬了几分,语气有点古怪有点暗示,“或者说,令兄,真叫人意外!”
盛惟乔不知道她想暗示什么,也不知道她说的这番话是真是假,所以笑了笑,假惺惺道:“原来如此,其实县主真的误会了,我们绝对没有认为县主故意对我不利的意思。毕竟我与县主今儿个才头次照面,这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县主做什么要同我为难呢是不是?”
“盛小姐心如赤子,天真单纯,叫人看着就喜欢。”桓夜合摸着袖子里的手炉,轻轻的笑着,“所以我宁可多事的追上来喊住你解释清楚,也实在不愿意冒险令你误以为我对你有敌意的。”
南氏插话道:“县主放心吧,县主的为人,这长安城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最是温柔贤惠落落大方的,不然太后娘娘怎么会对县主一见如故,疼爱有加?太后娘娘的眼力,那还用说吗?”
转而跟盛惟乔说,“鹤儿一直在宫门口等着,这么久的时间,也不知道马车里头的炭够不够了?”
桓夜合明白她的意思,忙做了个“请”的手势:“叨扰两位了,改日若盛小姐方便,你我再叙,两位请!”
南氏客客气气的道:“多谢县主体谅,我们先走一步,县主请自便!”
同桓夜合告别后,南氏生怕再有什么人追上来找盛惟乔说些有的没的,所以又让辰砂给引路的蒯公公塞了个红包,示意他走快点。
如此一路匆匆忙忙,跟生怕后头有猛兽追似的出了宫,不但蒯公公头顶冒着热气,婶侄俩也是面红耳赤,额角见汗。
盛睡鹤听车夫提醒,从马车里出来看见了,十分吃惊,边拿帕子给盛惟乔擦脸,边皱眉问:“怎么回事?”
“上车说!”南氏神情阴沉,朝自己的马车抬了抬下巴,她本来以为今儿个能有来去路上与盛惟乔同车谈心的机会,所以专门拣了驾最宽敞的马车,还教人花了两天时间好好的装饰布置了一番。
虽然今早盛睡鹤横插一手,压根就没让盛惟乔上车,但匆忙之间,南氏也没有更换座驾,这会带头上了马车,却没放下帘子,冷冷的看着盛家兄妹——盛睡鹤不吃她这一套,自顾自的拉了盛惟乔朝他们的马车走,但盛惟乔犹豫了会,到底还是扯了扯他袖子,小声道:“今儿个的事情,还是同婶母解释一下好!”
见盛睡鹤皱眉,她不悦,“你不想去,那我自己去!”
“我陪你去!”盛睡鹤无奈,只好叮嘱自家马车跟在后头,领着她上了南氏的马车。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氍毹,车壁上有机关,原本贴壁的一块木板掰下来恰好搭到对面的车轸上,就是一张现成的桌子。这会辰砂已经手脚麻利的沏了三盏茶搁在上面,又从暗格里取了糕点果子摆好。
只是无论南氏还是盛睡鹤、盛惟乔此刻都无心享用,意思意思的抿了口茶水,南氏锐利的目光在兄妹俩面容上来来回回的扫视片刻,才问盛惟乔:“为什么太后明明给足了你台阶下,你还要多事?!你知道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盛惟乔正要回答,盛睡鹤却摆了摆手,语气温和,然而眼神强硬的看住了南氏,道:“进宫的只是婶母与惟乔,究竟怎么个来龙去脉法,小侄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所以,在婶母质问惟乔之前,是否先让小侄听惟乔说下事情的经过?”
南氏恨恨的白了他一眼,冷笑:“你当我存心挑拨你们兄妹不和?!你自己问问乔儿她今日有多辜负太后的好意吧!”
说着端起茶碗,发泄似的一饮而尽——辰砂忙给她斟满,又小声劝她冷静。
盛睡鹤对南氏摆的脸色视而不见,只专心听着盛惟乔简略而快速的叙述,听完之后,就皱眉:“这静淑县主……”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静淑县主吗?!”南氏被气的乐了,“看来我当初提醒乔儿防着点你,还真是冤枉你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关心乔儿以你名义将碧水郡之事扯到茹茹头上去,反倒惦记着静淑县主的用心?!”
盛惟乔尴尬道:“婶母您息怒——我之所以直接跟太后娘娘她们说明这是哥哥的看法,是有缘故的!”
“有什么缘故?!”南氏见她到现在都死不认错,真心要抓狂了,语气也冲了起来,“太后前前后后提醒了你两三次!具体的惩罚都摆出来了,就差明着跟你说,你直接讲碧水郡之事你没法子,完了顺理成章去同舞阳长公主亲热,有什么不好?!放着光明坦途不走,非要逞能!”
“你自己逞能也就算了!”
“横竖你只是个女孩儿,今儿个太后娘娘与舞阳长公主都一口一个的‘小姑娘’,偶尔说几句错话,做差点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你怎么能说是鹤儿的主意?!”
“鹤儿他是男子,还是士子,是要参加来年春闱入仕的!!!”
“搁你身上的小事,搁他身上能一样?!”
“今儿个你在太后娘娘跟前这么一讲,回头查出来若是与茹茹无关,天下人笑鹤儿他眼高手低,朝廷钦差、碧水郡上下、孟家跟高密王的人手,那么多人都查不出来的事情,他也敢大放厥词事小;碰见了心思歹毒不依不饶的东西,硬说他居心叵测、存心挑起边衅,这样的罪名,就是你们世叔都不敢沾也沾不起,你说你们两个孩子,要怎么承受?!”
南氏是彻底的急了,完全顾不上好言好语的哄这侄女儿,一迭声的质问,“退一万步来讲,即使最后查出来确实同茹茹有关系,哪怕你方才在太后娘娘跟前说,钦差其实已经有眉目,只是为了掌握铁证亲自返回长安面奏,这才一直推说没线索——你太小看人心的险恶了!你以为你这么给了钦差他们面子,他们就会感激你?”
“错了!”
“他们不但不会感激,反而会嫉妒甚至怨恨你们兄妹!”
“毕竟那么多人查了那么久的事情,半点进展都没有,偏你们兄妹隔着千里迢迢一针见血!你说你这么做,衬托着他们多么无能?!”
“尤其你们兄妹还这么小,他们里头可不缺大家出身金榜题名要靠山有靠山要门路有门路的人,会甘心输给你们俩个小孩子,给你们的声名做垫脚石?!”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等着瞧吧,回头那些人若只在春闱里做手脚,令鹤儿十几年寒窗苦读落空,都算是大方的!”
“怕就怕,他们索性把碧水郡的事情栽赃到你们头上——到时候别说你们,连带整个盛家都落不了好!”
“婶母我说这话不是怕你们牵累了侯府,是怕到时候我侯府豁出一切都保不下你们盛家!!!”
看着南氏大发雷霆的模样,盛惟乔小心翼翼道:“可是,婶母,我就是为了哥哥的春闱考虑,才这么做的啊!”
见南氏眼睛一瞪,待要继续发作,盛睡鹤叹了口气,屈指在几上轻轻叩了叩,不疾不徐道:“婶母一片爱护之心,我们兄妹已经看的非常明白了!只是惟乔她实在没有婶母想的那么无知与鲁莽,未知婶母可否稍安勿躁,听惟乔解释一下其中缘故?如果她解释完后,婶母仍旧不认可,再教训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