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走容清酌之后,高密王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走了两趟,最终命人:“将惠和喊过来!”
片刻后,神情忐忑中带着一丝期望的惠和郡主被引进来,她小心翼翼的行礼,小心翼翼的问候,完了眼观鼻鼻观心,垂手站在下手,姿态恭顺而谦卑。
“你明日就去找庆芳,跟她交代件事情。”只不过这样的温驯落在高密王眼里,并没有什么怜惜或者赞许,他语气冷淡的吩咐,“就是睡鹤爱慕康昭县主,对赵家女孩儿无意……王妃偏袒睡鹤,到现在都没下定决心跟赵家说这事儿。你偶然知道了,觉得不妥,所以去找庆芳商量。”
惠和郡主听到“睡鹤爱慕康昭县主”时,瞳孔不禁骤然一缩!
只是高密王没理会她的惊讶,自顾自的讲道,“随便你怎么同庆芳说,总之让她把这消息泄露给秦老夫人祖孙,以及桃媗那孩子的兄嫂。”
“……是!”惠和郡主听出他对容睡鹤的恶意,暗吃一惊,定了定神才低声答应。
高密王又道:“记住,这事儿是你自己偷听到的,也是你自己去找庆芳的……你以前本来也没少找她帮忙你出头过。无论将来闹出什么岔子来……”
他故意停了停,惠和郡主战栗了一下,但还是立刻道:“都是女儿自己的主意,与父王毫无关系!”
高密王点了点头,不再跟她多说:“下去吧!”
等惠和郡主走到门口了,他才淡淡道了句,“你的嫁妆孤会暗中加上一笔,你自己注意小心收着点,别叫你母妃知道!”
……高密王私下做的手脚,高密王妃跟容睡鹤都一无所知。
因为盛惟乔起程在即,容睡鹤连行李都顾不得认真收拾,次日就去寻了盛老太爷商议。
盛老太爷一听就炸毛了:“你开什么玩笑!?之前让你跟乔儿她们姐妹一块北上,那是因为老子以为你是老子的亲孙子、乔儿的亲哥哥!现在既知你是外人了,还打老子亲孙女儿的主意,老子怎么可能让你上船?!你看老子像那种引狼入室的人吗?!”
尤其老子还指望孙女儿跟宜春侯能够日久生情,将来嫁进郦家呢!
哪能让你蹦出来搅局!
然而容睡鹤根本不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看他气的脸红脖子粗的,还特别谄媚的上前给他捏肩捶背,嬉皮笑脸道:“祖父,其实是这样的:我当初一见您就觉得亲切,乃是下定决心要给您做晚辈,让您疼、也好好孝顺您的!”
“但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我那对亲生父母居然把我找了回去呢?”
“这不,之前不是就跟您老人家说了吗?”
“做不成您孙子,我可以给您孙女婿啊!”
“您说,您也是看着我这几年过来的,我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您以前可是一天恨不得夸我十八遍好的!”
“那您说,您的掌上明珠,不许给我这样知根知底又讨您喜欢的,许给谁?”
“所谓姻缘天注定,说的就是我跟乖囡囡嘛!”
“那是因为老子命不好,摊上个不孝子,居然连混淆血脉的事情也敢做,还瞒着老子!!!”盛老太爷愤然,“老子以为你是老子的亲孙子,先入为主先喜欢上了,接下来看你又让着乔儿她们姐妹,又会念书,老子怎么可能不开心?!但现在知道了你不是我盛家人,想想之前三年花在你身上的心血,老子觉得亏本都来不及,还喜欢你……我呸!”
容睡鹤立刻道:“您这话可是说的太对了!我在盛家虽然只得三年,可是盛家对我却是倾尽心血的栽培的!这么着,这会儿要是不要我做您孙女婿的话,盛家呕心沥血的付出,除了王府给的一点谢礼外,可是什么都换不到啊!”
“而盛家压根就不缺银子,王府给的那点东西,算什么?”
“所以您要想不那么亏,那当然就是让我给您做孙女婿,这样您就是我名正言顺的祖父,可以使劲儿使唤我、将我呼来喝去、要我好好儿孝顺您!”
“将来我再有什么成就,您也是与有荣焉!”
“人家要夸我的时候,也会提到您:老爷子,您真是好眼力,挑的恁好一个孙女婿!”
“您说是不是?”
盛老太爷被他的不要脸惊呆了:“你之前在盛府时可从来都没像现在这么无耻的理直气壮啊!”
那会儿的容睡鹤,至少在他面前,是妥妥的堪称典范的大家公子。
那叫一个温文尔雅才貌双全宽容大度!
老太爷只要想到自己有这么个长孙,就能开心的连吃三大碗白饭!
现在……跟前这痞子是谁?
“这是因为我跟乖囡囡本来就该是一对,我求您老许婚能不理直气壮吗?”容睡鹤面不改色心不跳,侃侃而论道,“您老从来就不是棒打鸳鸯的人,乖囡囡还是您最疼的孙女儿,您怎么就不能疼疼我们呢?”
“老子倒是想顺着乔儿!”盛老太爷看出这家伙是铁了心要死缠烂打了,这要是其他小辈,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可容睡鹤毕竟是郡王,老太爷其实也很喜欢他的,这会儿又被他捏肩捏的特别舒服,哼哼唧唧了一回,到底没动手,只冷哼道,“但谁叫你父王是高密王?我盛家避居南风郡多年,好不容易躲过了这些庙堂风云,你说拖我们下水就下水,合着我盛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命在你眼里都是草芥,合该陪你同生共死啊?!”
容睡鹤手下不停,口中笑道:“祖父,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就算没有乖囡囡的关系,冲着盛家对我有恩这点,我也不可能害了盛家啊!”
老太爷于是嘿然:“那你倒是说说,你怎么个娶了乔儿却不拖累盛家法啊?”
“祖父您知道的,我在玳瑁岛上的老师不是常人。”容睡鹤微微一笑,用很平常的语气说道,“他在玳瑁岛上地位超然,犹如客卿,错非自己愿意,以我当时只是老海主义子的身份,可入不了他的门墙,更遑论是得到他的倾力栽培了!”
盛老太爷瞳孔一缩,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继续笑道:“我知道,那位确实不是一般人。不过……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位虽然厉害,却连自己都保不住,何况是其他人呢?”
容睡鹤笑道:“祖父,您是周大将军的旧部,当年曾在周大将军麾下多年,是否疑惑过一件事情?”
不待盛老太爷出言,他已先自说了下去,“就是周大将军戍边十年,将北疆军调教的兵强马壮,其时北疆辎重如山,长安的天子则在舒氏姐妹的温柔乡中沉沦。传闻与高密王接触频繁的周大将军,竟在这种时候,被一纸圣旨取了性命不说,连家眷都未能保全?”
察觉到手底下盛老太爷整个人都绷紧了,容睡鹤也不在意,继续给他捏着肩,慢条斯理的继续,“就算当时老师在朝中权势正盛,但北疆距离长安千里迢迢,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祖父不觉得,周大将军的倒台,太轻易了吗?”
“退一万步来讲,即使周大将军忠诚到愚昧,愿意为了一纸圣旨就束手就擒,甘心引颈就戮,他手底下三十万将士,事后居然也是没怎么闹就接受了高密王与孟氏对北疆军的染指?”
“这么好说话的旧部,却是怎么担当得起昔年骄兵悍将之称的?”
“……你知道?!”盛老太爷双手握拳,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但片刻后,见容睡鹤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他还是忍不住急切的问出了声,“究竟是谁?!是谁与桓观澜那老贼勾结,害了大将军不说,连其家眷都不肯放过?!”
……这天不请自来的容睡鹤才进门,盛惟乔就被撵回自己院子里软禁,不许出门。
本来以为这一天都出不了院子了,不想晌午后没多久,明老夫人忽然派人请她过去。
盛惟乔疑惑的到了后堂,就见通往内室的门紧闭着,外间老夫人独自坐在上头,紧蹙着眉头,很是烦恼的样子。
老夫人下首,盛惟德跟盛惟娆已经先到了,此刻却也正面面相觑,显然也不是很清楚老夫人为什么要喊他们过来。
“乔儿你来了?”还好老夫人就打算找他们三个商量,见盛惟乔进来了,叹了口气,招呼她坐下,就小声说,“你们祖父不知道跟密贞郡王说了什么……从方才起就把自己关在里头了!我去敲门来着,他也没个回应,敲重点,就听到瓷器砸在门背上的声音。”
兄妹三个听的非常诧异,盛惟德跟盛惟娆对容睡鹤的印象都是很好的,闻言就迟疑道:“密贞郡王……郡王他素来对祖父十分敬重,不太可能是郡王气着了祖父吧?”
倒是盛惟乔,深知容睡鹤的本性,此刻暗自心惊:“该不会他过来跟祖父说同我的事情,因为祖父不同意,两人起了争执,祖父说不过他,所以进内室去生闷气吧?”
不过这好像不太符合她对自己祖父的了解,因为盛老太爷如果实在说不过容睡鹤的话……
他应该会挽袖子动手找回场子的……
这点看深得老太爷真传的盛惟乔就知道了。
然后打完容睡鹤气也出的差不多了,完全没必要再一个人躲屋子里了啊!
正捉摸着,却见明老夫人又叹了口气,说道:“要是你们祖父只是在生气,我也不喊你们过来了!可是……”
她犹豫了下,命左右都退下了,才微微前倾了身子,小声道,“可是我方才担心他,专心绕到后窗偷听了会,我……我觉得你们祖父啊,他好像在里头……哭?”
“哭?”三兄妹越发迷惘了,盛老太爷这辈子,说是铁骨铮铮绝不为过,向来就推崇流血不流泪的,虽然说老太爷这辈子也不是没哭过,但看看他之前哭的事情:原配艾老夫人舍母保子去世;周大将军满门覆灭以及盛惟乔之前被徐抱墨始乱终弃!
这会儿,却又是什么人什么事,令其落泪?
三兄妹彼此对望了眼,几乎同时想到一件事情,心头都是一跳!
还好盛惟乔尚未着急的冲口而出,明老夫人已经说:“别乱想,今儿个除了密贞郡王登门外,没有其他人来过,更遑论是南风郡的信使!”
三兄妹同时松了口气:差点就猜到怀着孕的冯氏出了岔子上头去了!
不过更迷惑了:“那到底是什么事,竟叫祖父触动心怀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