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展老夫人并不认为亲上加亲纯粹是自己的意思,她觉得这也是宣于冯氏的打算:“你姐姐前两日打发人送时果过来,顺便给我透了个消息,道是她打算给涉儿议亲了,问我冯家可有合适的女孩儿——我一寻思,我膝下孙辈里头唯一的女孩儿,不就是心肝吗?想是你姐姐知道你们夫妇疼心肝疼得紧,怕直接去问你们没把握,这是特意走我这儿转一圈,让我替她探探你们的意思呢!”
宣于涉已经十九岁了,作为宣于家现在的家主,又是宣于冯氏唯一的亲生儿子,其实早就该成亲了。
之所以拖到现在连未婚妻的影子都没有,说到底是受了父辈牵累:早先他爹宣于勒情债无数,私生、庶出的子女一大堆,即使宣于涉是嫡长子,宣于勒也没功夫过问他的终身大事的;而他亲娘宣于冯氏成天忙着后院过招都来不及,自是顾不上挑儿媳妇。
前年宣于勒可算死了,宣于家跟着就爆发了家产之争,宣于冯氏的心思又全部放在了跟族人勾心斗角上面,也没空给儿子议婚。
经过这两年的巩固地位,跟宣于冯氏斗得最激烈的宣于峨也全家悲剧了,宣于冯氏心情舒畅之余,总算腾出了手,关心起儿子的婚事来——展老夫人生怕冯氏不答应,很是热心的帮外孙说话:“你们姐妹感情向来要好,饮雪又把心肝当亲生女儿似的看待,从来不见外的,如此亲上加亲,孩子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咱们做长辈的也放心,岂不是天作之合?”
饮雪是宣于冯氏的闺名。
冯氏对于外甥宣于涉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宣于涉虽然不及盛睡鹤、徐抱墨俊秀挺拔,却也可称相貌堂皇,而且品行很是端正,脾气也好,对表妹盛惟乔一直十分纵容礼让。
而且宣于涉乃是宣于冯氏的独子,宣于冯氏恨极了宣于勒那些私生、庶出子女,掌权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人统统打发了——也就是说,宣于涉未来的妻子,没有妯娌、大姑子小姑子需要敷衍,在后院只要伺候好宣于冯氏这个婆婆就行了。
然后宣于冯氏虽然时常敲打盛惟乔,却是真心疼爱这个外甥女的。如果盛惟乔给宣于冯氏做了儿媳妇,冯氏相信自己的姐姐不会对自己女儿不好。
想到这儿,冯氏心动之余,也有点踌躇:“涉儿已经十九了,若非大姐这几年难得有闲暇,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才提他的婚事。但乖囡才十三,时下虽然也有十三就出阁的,但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也得留到十五六。娘也晓得,我跟她爹就她一个孩子,早先她爹就说过,是打算多留几年的。只怕大姐急着抱孙子,未必肯等?”
展老夫人不以为然道:“你大姐说是宣于家的老夫人了,论年纪也不过三十来岁,她老个什么老?何况就算是我这样真正的老骨头,三五年也不至于等不起!”
冯氏想想也是,但兹事体大,她虽然动了心,到底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说:“娘也知道,夫君素来宠爱乖囡,乖囡的婚事,肯定得他点头的。何况公公婆婆尚且在堂,孙女儿的终身大事肯定也得知会他们一声!”
展老夫人正要说“这些都是应该的”,不想又听小女儿继续道,“说起来,前两日夫君同我说过,公公似乎有意撮合乖囡跟徐世子呢!”
“徐世子?”展老夫人闻言,不禁微微皱眉,“你那公公传闻曾是徐老侯爷的上司,然而现在兰辞退居郡中,宁威侯却权势正炽,咱们心肝那么天真无邪的性.子,哪儿受得了他们侯府的规矩?何况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徐世子不像涉儿,不是咱们亲自看着长起来的,纵然这回来盛府小住,究竟相处日子短,他真正的性情为人,恐怕咱们也未必能够看准!”
她沉吟道,“万一他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徐老侯爷在,看在你公公的面子上,兴许还会压着他善待心肝;一旦徐老侯爷不在了,你说叫心肝怎么过?”
展老夫人这么说,倒也不是特意给徐抱墨上眼药,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我也不大赞成这件事情。”冯氏小声道,“就算那徐世子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有道是嫁鸡随鸡,那世子现在已有举人功名在身,过两年必然会往长安赴试,不管中不中,估计从此也是长住长安,尽孝宁威侯夫妇跟前了。倘若乖囡许给了他,必然无法留在南风郡,如此我们娘儿两个往后却是连见一面都难了!这叫我怎么舍得?”
“不过娘也晓得,家里虽然大事小事一贯由夫君做主,公公到底是长辈,他老人家亲自发了话,夫君没能拦下来,我这个做儿媳妇的总不好再冲上去说三道四!”
冯氏把食指抵在唇边,露出狡黠之色,“但现在大姐倒是帮了我一个忙——回头就跟公公说,乖囡与涉儿更投缘,想来公公也不至于非要让乖囡跟徐世子凑一对了!”
展老夫人闻言,与她相视一笑,催促道:“这么着,事情已经跟你说了,你也不要在这里多耽搁,赶紧回去把这事告诉兰辞,看看他的意思——待兰辞点了头,马上给两个孩子过明路,免得你那公公再乱点鸳鸯谱!”
送走冯氏之后,展老夫人非常高兴的让心腹婆子亲自走了一趟宣于府,半是给宣于冯氏报喜,半是邀功:“你看中心肝的事情,我方才已经跟你妹妹说了,看你妹妹的意思,是非常赞成的!虽然她说还得回去跟你妹夫商议下,不过你也晓得他们夫妇的感情,你妹妹点了头,你妹夫十成十不会有意见的!就是他们家老太爷似乎打算撮合心肝跟那位徐世子,回头你遣人去提亲时,顶好说几句两个孩子青梅竹马,本身也互有情愫这种话,免得老太爷下不了台。”
展老夫人自以为给晚辈们做了件好事,谁知半晌后,宣于冯氏竟亲自急急忙忙的赶来冯府,一照面,不及行礼,就心急火燎道:“娘!您这是乱点什么鸳鸯谱?我明明跟您打听冯家有没有适合许给涉儿的女孩儿,你怎么想到乔儿头上去了?!”
“你这是什么话?”展老夫人听出她竟是根本没有要盛惟乔做儿媳妇的意思,不禁愕然,“我又没有孙女儿,只有心肝一个乖乖外孙女,要不是涉儿也是我嫡亲外孙,我还舍不得把心肝说给他呢!”
“我岂是不喜欢乔儿?”宣于冯氏看着她不以为然、甚至还有点质问的神情,简直要仰天长叹了,“然而且不说她跟涉儿之间有没有男女之情,单说两个孩子的性情就不适合凑做一对啊!”
宣于冯氏几乎是痛心疾首的解释,“涉儿是我唯一的儿子,也是宣于家的家主!为了让他做这个家主,为了让他坐稳这个家主之位,这些年来我操了多少心,冯家、盛家暗地里搭了多少手,娘您也知道!然而涉儿虽然没天真到乔儿那地步,论到城府手腕,说到底也就是中人之资!”
“如果再给他娶了乔儿那个没心眼的,你说这两孩子即使过得恩恩爱爱,我在的时候还能给他们遮风挡雨,一旦我不在了,宣于家其他人还不得吃了他们?!”
宣于冯氏脸色阴沉下来,“而他们那点心计,届时安能自保?!”
见展老夫人吃惊的张大了嘴,宣于冯氏叹了口气,认真道,“所以,我从来没考虑过让乔儿给我做儿媳妇——我就是希望娘您给我推荐下,冯氏族人里,可有与涉儿年岁相近又有城府有心计,品行也可靠,担当得起宣于家主母的女孩儿?”
“那你早点把话说清楚啊!”展老夫人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感到非常的难堪,“我当你怕被饮露夫妇一口回绝,故此找我递话哪!现在好了,我跟饮露说的兴兴头头的,只怕她这会都跟兰辞商议上了,你却说你根本没看中心肝!”
宣于冯氏无奈道:“我跟饮露是同胞姐妹,私下什么话不好讲?真看中了乔儿,还用得着劳烦您?”
又提醒她,“既然饮露已经回去找妹夫商议了,我看娘还是赶紧派人追去解释吧!这种事情可不能拖,万一传出什么风声来,涉儿是男子倒没什么,对乔儿可不是什么好事!”
展老夫人正要回答,外间却传来下人的禀告,说是乐氏、伍氏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这时候其实不是冯府请安的时辰,却是妯娌两个听说今儿个小姑子回来了一趟,跟着大姑子也来了,担心出了什么事情,特意找借口过来看看。
这会进了门,给老夫人行了礼,又与宣于冯氏见了礼,寒暄几句,见母女两个脸色都不大好,自然要问缘故——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宣于冯氏三言两语讲了经过,再次催促展老夫人派人去盛府解释,免得误会更深。
“我道是什么事!”乐氏、伍氏闻言,对望一眼,乐氏就笑了起来,半是试探半是期盼道,“大妹妹只有涉儿一个孩子,涉儿的妻子自然要拣个有心眼的,将来也好助涉儿一臂之力!不过,我们房里可不只一个男嗣,致仁作为冯家的嫡长孙,固然他的妻子也需要精明能干,然而致仪却只是嫡次子,他的为人品行,娘跟大妹妹也都看在眼里,不敢说多么出色,一句‘敦厚老实’还是担当得起的。他要是能娶到乔儿啊我这辈子做梦都要笑醒啦!”
冯家不算夭折的孩子,这一代的孙辈是六个,皆是男子——
大房二嫡二庶四子,长子冯致仁、次子冯致仪都是乐氏所出,三子冯之焕跟四子冯之烁则是侍妾所出;二房尚无庶出子女,眼下的二子冯致伟跟冯致化均出自伍氏。
其中冯致仁今年二十有二,冯致仪比长兄小两岁,下面冯之焕跟冯之烁一个十二一个十岁,二房的两个孩子那就更小了,大的八岁,小的才七岁。
如无意外,冯家将来肯定会交到嫡长孙冯致仁手里的。
所以乐氏并不为长子的前途担心,她担心的是嫡次子冯致仪。
冯致仪跟宣于涉一样,只是中人之资,而且因为家境优渥的缘故,向来也不是很刻苦。是以这位冯二公子虽然跟纨绔子弟不沾边,但论到才干学业,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只能说是个非常平常的富家公子——按照冯家的规矩,他将来会分到一份对普通人来说相当丰厚、但对于整个冯家十分微薄的家产,打发出去自立门户。
乐氏知道冯致仪不是很擅长经营的人,即使这孩子也不是大手大脚的人,但想到如果冯致仪的孩子也没有过人的才华,估计到她孙辈就只能做个普通富户,脱离南风郡顶尖富贵圈子了,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放不下。
问题是她没能力更改冯家一直沿袭下来的规矩,那么只能想办法替冯致仪聘个好妻子,以延续子孙富贵了。
而放眼南风郡上下,再也没有比盛惟乔更好的人选了:亲爹掌权,得宠非常,嫁妆必定丰厚无比,最重要的是,女孩儿虽然有点小性.子,却不是难相处的人,没什么心眼,不会撺掇丈夫跟长兄争家产什么的,容貌也不差。
老实说,乐氏希望把她说给冯致仪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只是盛惟乔深得长辈宠爱,冯致仪又不是特别出色的人才,乐氏一直没敢开口。
这会难得有一个试探的机会,乐氏自不肯放过,她努力想要说服展老夫人,“娘您统共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儿,向来视同掌上明珠!可是女孩儿总是要嫁人的,乔儿将来出了阁,必然要以夫家为重,即使还在郡城之内,也不可能说三天两头回娘家看望,更不要讲来看您了!所以媳妇说啊,还不如把她娶到咱们家来,往后啊天天承欢您膝下!”
展老夫人本来很开心亲上加亲这件事,所以知道弄错了长女的意思后,颇觉扫兴,这会被乐氏一鼓动,不免有种重燃希望的感觉,沉吟片刻,说道:“这么着,我现在就遣人去盛府,同饮露说清楚这场误会,再把老大家的想法带给她——且看他们夫妇的商议结果罢!”
乐氏见老夫人没有表态是否支持这门亲事,略感失望,但转念想到,至少老夫人没有反对,而自己跟小姑子冯饮露关系素来不错,对盛惟乔这个外甥女也是极尽慈爱,现在宣于冯氏又明确退出了竞争,自己儿子未必没有希望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