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帼明听赵亮这么说,先是看了看身旁的日本和尚圆尔,然后好奇的问道:“赵先生,你说我师父的徒弟,不知是指老朽呢?还是指我这位师弟?”
赵亮这才明白,原来那位从日本远渡重洋而来的僧人,同样也拜入了无准法师的门下,于是略显尴尬的笑笑:“哦,我说的是您,谢老员外。”
谢帼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原来如此。那么老朽倒要请教先生,我又有什么祸事需要您来化解呢?”
“狂妄自大,触逆龙鳞。”赵亮淡淡的回了一句。
此言一出,屋里的众人都不禁一愣。要知道,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逆龙鳞”可绝非是寻常小事,动辄便会落得个抄家灭族的结局。
所以赵亮的话,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感觉,顿时令谢帼明等人面面相觑。
倘若换做其他人跑来这么说,谢大老板即便不当众斥责、命手下仆从把对方一顿好打,至少也会将说此话的人当场轰出屋去。不过,赵亮自称是无准法师的故友,所以谢帼明也不敢轻易造次,只能耐着性子再次请教道:“不知赵先生何出此言呢?”
赵亮从容一笑:“谢老员外是否清楚,对于陛下而言,何事最为重要?”
谢帼明不晓得对方底细,故而没敢胡言乱语,沉声道:“陛下圣心,岂是我等小民能妄自揣测的?先生有话不妨直说,莫要兜圈子。”
“古语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赵亮好整以暇的说道:“举凡为帝王者,最在乎的莫过于手中的土地和人民,这便是陛下最在意的事情。”
谢帼明此时听出赵亮话里有话,不禁问道:“先生所讲,乃是亘古不变的至理,但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况且我乃一介商贾,身份卑微,从未有资格觐见皇帝,又怎么会有触逆龙鳞的祸端?”
赵亮答道:“你的疑惑,恐怕就要从这土地二字说起了。眼下蒙古人在北边蠢蠢欲动,随时都有铁蹄南下、入侵大宋的威胁,所以朝廷整日都在考虑如何扩充军备,抵御外族。然而,陛下环伺全国,却蓦然发现,目前朝廷居然是有兵无粮、有将无饷的尴尬局面。国库若要储备军需,还得靠增发大量纸币跟各地豪强采买才行,如此一来又会引发货币贬值的危机。你说,陛下会不会心里着急呢?”
他不待谢帼明答话,接着道:“和籴制推行多年,非但丝毫不能解决朝廷的问题,反而未见其利先见其害,故而皇帝也早有了改制之心。这一点,想必程相也跟您老提起过吧。”
谢帼明沉吟片刻,无声的点了点头,一时间没有再开口。
赵亮早就探出了对方的心思,继续道:“江州知州贾似道,我们姑且不论他这个人如何如何,单是他的身份,就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国舅爷!论起亲属关系,他自然要比朝中任何一位大臣跟陛下走的更近。而此人年届三十,便成为了封疆大吏,并且在自己的辖区内一意推行官营钱庄收购土地之事,这其中的门道,以您老多
年纵横江湖的经验,难道还看不出端倪吗?”
闻听此言,谢帼明不禁微微一愣,旋即吃惊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主意……这个主意其实是陛下出的?”
赵亮眼见他乖乖上钩,不紧不慢的说道:“当初贾似道在临安时,风评如何?一个不上道的纨绔子弟是吧?像这种只懂吃喝玩乐的家伙,怎么可能有决心有毅力,冒着得罪天下地主豪强的风险,拼命推动公田改制呢?所以,背后的原因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此法乃陛下钦定!他让国舅贾似道在江南西路做官,正是为了试行新法,一方面不断进行调整改善,观察施政效果;另一方面则要看看,究竟会有哪些人敢跳出来反对。”
这话一摆出来,谢帼明立马有些坐不住了,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自言自语道:“额,经先生您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如此……”
“怎么还好像呢?这分明就是啊。”赵亮再添一把火:“谢老员外,你仔细想想。他们江州召开商业大会,却非要大老远的把你请来,究竟图个什么呢?表面上看,这是出于商通天下的考虑,但实则却是为了探查人心!全国的大地主比比皆是,可为何你偏偏要跳的最高,四处宣扬,打算抵制贾似道的公田新法,这不是光着屁股上刀山,赶着作死吗?”
“啊?是啊,我为什么要跳出来蹦高儿呢?”谢帼明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惹了个天大的麻烦。
他原本只是因为不爽贾似道本人,既看不起这个出名浪荡的官二代,又鄙视那些天马行空的商业想法,所以才会因为对方触犯了自己兼并土地的利益,进而出来大张旗鼓的公开叫板。
论起实力和背景,再加上背后有宰相程元凤给自己撑腰,谢帼明根本不把贾似道什么江南西路安抚使、江州知州、国舅爷等等身份放在眼里,颇有一种“你不服气就来斗一斗”的豪情。
但此时听赵亮这么一说,他突然发现,自己打算斗一斗的对象,恐怕并非那个不着四六的贾似道,而是隐在临安宫殿中的那位九五之尊!
像这种量级的对手,别说是他谢帼明,就是百官之首的程元凤也扛不住啊。
赵亮在一旁冷眼旁观,已然看出了谢帼明心中的惊惧,转而幽幽道:“谢老员外,我跟你说实话吧,要不是看在无准大师的面子上,我根本懒得管这些闲事。方才贾似道请我去他府中喝茶,开口闭口都把你挂在嘴上,明显是要将您的大名写入奏折之中,直接往京城送了。不过幸好我出言制止,他也不敢拂了我的情面,才肯答应请我出来斡旋,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谢帼明听得心中一惊,赶忙起身拱手道:“如此说来,老朽还要多谢先生的搭救之恩啦。万万没想到啊,我居然惹上了这么大的麻烦,没想到,没想到……”
小雅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此时同样也对赵亮无敌的忽悠神功整佩服之极,她强忍着笑,说道:“谢老员外也不必过于担心,既然我家相公出手,此事应该可以善了的。”
谢帼明听得连连点头,正准备询问赵亮如何善了,坐在
另一边的圆尔和尚突然开口:“阿弥陀佛,小僧有一事想向这位赵先生请教。”
赵亮兀自一愣:“哦?大师有话请讲。”
只听圆尔道:“小僧来中土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对大宋的风物多少也有些耳闻。听说那位知州大人一向眼高于顶,不知为何会对先生如此敬重?想来,您也一定是中土上国的大人物吧?”
这个关键的问题,同样也提醒了谢帼明,他顿时回过神来,把刚才惊惧担心的情绪暂时抛在脑后,疑惑的望向赵亮。尽管没有说话,但是意思却非常明显:对呀?你究竟是谁呀?居然会有这么大的面子,连贾似道都要买账?
赵亮心中暗骂这个日本秃驴多事,脸上却仍旧装作从容不迫的样子:“哈哈哈,这个问题问得好!我究竟是何许人也呢,夫人?”
小雅险些没被赵亮给气死,自己被人家问的没词儿了,就把皮球踢给她,真是损友搭档!
但是眼下的局面不能有丝毫犹豫,否则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搭了,于是她连忙接话道:“相公,看来想要再隐瞒也不成了。你贵为皇族的身份,还是坦诚相告吧。”
赵亮一听这话,立马明白小雅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捡起以前的老梗,继续忽悠道:“谢老员外、圆尔大师,不妨对二位直言,我乃是皇室宗亲、临安侯爵的后裔。”
“临安侯?”谢帼明闻言不禁一愣:“咦?老朽记得表兄程元凤曾经提起过,说我朝主政中原之时,先帝真宗皇帝确实册封过一位临安侯爵,好像还是八贤王的子嗣。但是因为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了,那位老侯爷的名讳,程元凤程大人自己也记不太清。不过在真宗之后,朝廷就再也没有临安侯爵后代的消息了,当然也没有将此爵位另授他人。”
赵亮微微一笑,故作神秘的说道:“没有消息,不代表没有后人。我们这个家族,向来都是隐居世外,承袭道门的高深法术,不爱掺和朝廷各种纷争。只不过,因为这天下毕竟是我赵家的天下,所以有时候,临安侯世家的子弟,偶尔也会来民间走上一遭,替陛下分些忧,解些难。对于临安侯府这件秘事,皇族内部的人自然是心中有数的,贾似道作为皇亲国戚,又怎么会不晓得我的分量呢?”
谢帼明听他这么讲,连连点头:“嗯嗯,说的靠谱。元凤表兄也对老朽提起过,当初第一代临安侯爷,就是出身于道门正宗,而且修为极高,所以才会长期隐于世外。这桩事情向来都只有朝廷少数高层才能知晓的,寻常人等根本听都没听过。先生既然能说出此点,足以证明您身份不凡。”
他再次插手作揖,恭恭敬敬的对赵亮说道:“既然是皇族贵胄,难么您能成为我师父的忘年故友,也就讲的通了。赵先生,老朽一时昏聩,有了两个糟钱之后,便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一不小心惹下泼天大祸。还请您行行好,看在我师父的份上,为老朽点化破解,渡过此劫吧。”
赵亮在心中暗暗抹了一把冷汗,语气却颇为轻松的说道:“想要化解倒也不难,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就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