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惊了蹄的单辕马车,就好似脱了轨的火车头一般,朝着赵亮所在的位置,直直冲了过来。
驾辕的车夫一边涨红着脸、死命拉扯缰绳,一边连连高声狂喝:“快让开!快让开!”
凭赵亮的身手,即便眼前情势非常危急,但若想轻易躲开也并非什么难事。不过,正当赵亮准备发力闪身之际,却赫然察觉,就在距离他十几步的地方,正有四五个逃难的乡民席地而坐,打尖歇脚,其中居然还有个小娃娃,被母亲抱在怀中哺乳。
这些人同样被惊马疯车吓掉了魂儿,从那辆马车前进的方向上看,它一越过赵亮所在的位置,接着便会直冲这边而来。反应快的,早已连滚带爬逃往路旁,反应慢些的,则大呼小叫不知如何是好。
而那位正在奶孩子的母亲,更是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赵亮见状想都没想,立刻将向左闪避之势,改为转身直扑,眨眼冲到那位母亲跟前,飞身而起,连妈带孩子,一起抱着滚进路边的草丛之中。
轰的一下,马车几乎是贴着赵亮的脚后跟儿呼啸而过,径直朝前奔去,带起大量的尘土,声势骇人。
赵亮顾不上那吓得哇哇大哭的母子俩,立刻从地上弹射起来,夺过路旁的一匹空马,放蹄便追。此时大路上满是百姓,若再让惊马拉着驷车横冲直撞下去,不知会闹出多少人命来。
他双腿夹紧马腹,不断加力猛催,只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追到了车辆后面。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车厢之中还坐着一个女人,此时不住连连惊呼,显然同样也被眼前的情况给吓坏了。
赵亮大吼一声:“不要慌!快找根带子,把自己牢牢绑在车架上,双手抓紧!”
说着,他再次催动骏马,超过那匹惊了蹄的疯马,转头大声问道:“还能撑住吗?”
车夫此时正急的满头大汗,一边使劲控缰一边大喊:“拉不住!拉不住!它停不下来啊!”
赵亮向前扫了一眼,喝道:“你尽量把它往右边扯,我配合你!”
车夫心里明白,赵亮是打算让他把车转离大路,冲进旁边的旷野之中,不禁急道:“那怎么行?!道上还算平坦,到了野地,车会翻的!”
赵亮瞅了瞅前方不住四散惊逃的百姓,心道:大哥,我管不了你那么多啦,要保还是先保大多数吧。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多跟对方废话,直接催马上前,猛地朝惊马靠了上去。那匹受惊的马儿被同类这么一逼,顿时缓了缓速度,但是仍旧跑的飞快。
不过也就是这么迟滞了宝贵的一瞬,那名车夫也同时有所感应,他无奈叹了口气,不由得右手收紧,拉了一下缰绳,顿时令马车向右偏转了几分。
随着马儿继续冲刺,狂奔的马车终于沿着新的轨迹,往道旁直直冲去。
轰隆轰隆,连着几下猛烈的颠簸,马车闯下大路,越过路边的田埂,驰入旷野之中。若不是车夫技术过硬,拼尽全力控制车辆,光是这几下沟坎阻碍,就得当场翻车了。
不过饶是如此,车内的女子还是被吓得花容失色,险些昏死过去。
赵亮见百姓行旅终于安全,不禁暗暗松了口气,接着他又提起精神,策马在车前来回穿插挤靠,利用自己那匹马的速度和体格,尽量减缓惊马的冲力。
或许是跑了不短的功夫,体能已然下降不少,也或许是有同类在一旁陪跑,心中略感安全,那匹受惊的马儿渐渐恢复了平静,又往前奔出百十来步,终于被车夫奋力拉住,缓缓的停了下来。
车一停稳,车夫就好似受惊的兔子一般,立刻转身跪着,掀起车帘向里问道:“公主,您受惊了,有没有伤着哪里?”
等了老半天的功夫,车厢里面才传出一个心有余悸的柔弱声音:“我……我还好,幸亏刚才及时用腰带绑住了自己,不然险些就被甩出去了。”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车夫连连告罪:“刚才都怪我不小心,差点害了公主,还请您重重责罚。”
车内的女子轻轻叹了一声:“唉,你也不是故意的,有啥好责罚呢?你当我是姐姐吗?哎对了,刚才那人呢?”
车夫闻言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公主口中所问的“那人”,指的是方才策马拦车的赵亮,他连忙回头寻找,谁料却早已不见了赵亮的踪影。
赵亮走的如此着急,主要是为了赶紧还人家的马,顺便再看看刚才那对母子有没有被伤着。他策骑回到大路,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往回走,官道上的百姓认出他就是刚才拯救大家的英雄,纷纷围拢上来,不住施礼道谢。
赵亮跟众人谦虚了几句,顺便打听到马匹的主人,将同样立下大功的骏马还给了对方。这边才忙乎妥当,几个乡民走上前来,对着赵亮就施了一个大礼,其中竟然就有刚才那位年轻的母亲。
赵亮一见是她,赶紧上前将人扶起,歉然道:“实在是对不住啊,我那会儿一时情急,动作太猛了些,没伤到你和孩子吧?”
那女子连连摇头:“大哥言重了。你是为了救我们母子,怎能反过来向我道歉呢?方才若是没有你,我们娘俩恐怕当场就死了。”
旁边一个白胡子老头道:“哎呀,刚才可真是太险了,简直就是生死一线啊。夫人和小公子若是有个差池,我老汉该怎么跟主人交代呐。”
赵亮看了他一眼,顿时认了出来,刚才就数这老头儿跑的最快,滋溜一下便滚进了路旁的草丛里,还说什么如何跟主人交代呢?
那位老头口中的夫人,此时对赵亮说道:“大哥,还没请教您怎么称呼?日后我丈夫问起此事来,我也好告诉他救命恩人是谁。”
赵亮答道:“哦,我姓赵,单名一个亮字。你也别喊我大哥了,直接叫赵亮就行。”
那夫人轻声念叨了两遍赵亮的名字,微微一笑道:“我还是叫你赵大哥,显得热络些。我夫家姓李,本是上党郡的皮货商人。因为生意的缘故,丈夫长期在邯郸这边经营,而我则在老家侍奉公婆、主持家务。此番秦军入侵,上党百姓都纷纷逃离,我公公不愿离开故土,
只让我带着孩子和几个下人到邯郸来投奔丈夫。没成想,这一路上都平平安安,眼瞅着就要到地方了,却遇着了险情。”
赵亮闻言点点头道:“李夫人也不必太放心上,这兵荒马乱的,难免碰见什么大大小小的麻烦,好在你和孩子都没什么大碍,很快便能与丈夫相聚了。”
李夫人问道:“赵大哥,你也是躲避战祸的吗?还是原本就是这里的人?”
赵亮顺嘴胡诌道:“我是涿郡人,来邯郸是想闯一闯,看看有什么营生可以做。”
“怎么说,你才到此地?”李夫人闻言不禁露出喜色,连忙问道:“在邯郸可有什么能投靠的亲朋好友吗?”
赵亮老实答道:“不瞒你说,邯郸我是头一回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没啥亲朋可投。”
旁边那老头儿是个人精,他早就看出了夫人的心意,赶紧接话道:“那还有啥说的?赵老弟干脆跟我们走吧。你对夫人和小公子有救命之恩,好该让我们有机会报答才是。”
这句话直接说到了李夫人的心缝儿上,她不禁高兴的连连点头:“韩伯讲的,正是我的心里话。赵大哥,既然你在邯郸尚无落脚之处,那不如暂住在我们那里。我丈夫知道了,肯定也会非常高兴的。”
赵亮原本就在为入城之后何处落脚而发愁,于是略一寻思,便爽快答应道:“如此可就要叨扰贤伉俪啦。”
李夫人见他接受了自己的邀请,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忙吩咐韩伯等人收拾行李,带着赵亮一同往邯郸进发。
众人赶上两辆牛车,一辆坐着李夫人和他儿子,另一辆拉着行李货物,其余皆徒步而行,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随着乡民的队伍进了赵国首都邯郸城。
韩伯老马识途,领着大家在城里七拐八绕,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来在了一处商铺门前。赵亮抬眼一看,商铺的招牌上写着四个大字——“李记皮庄”。
这个时候,一个衣着朴素、相貌端正的年轻人从店里大步走了出来,瞧见他们一行,顿时露出欣喜的神色,唤道:“小娟,你们可算是到啦!”
说着,他迎到近前,一把将李夫人怀中的孩子抱在了自己的臂弯里,哈哈大笑道:“哎呀呀,我的好儿子,让爹好好亲亲你!”
“才睡着,你莫要惊到了他!”李夫人半嗔半笑的说道:“看你这样子,有了儿子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出来迎接他们的这个年轻人,正是李夫人的丈夫,李记皮庄的老板李义。他听妻子这么说,连忙做了个害怕的表情,小声道:“原来是刚睡着啊?那确实得当心点。来来来,还是让他娘抱吧,睡的安稳。”
李夫人微微一笑,从牛车上利落的跳了下来,自李义手中轻轻接过孩子,然后凝视着丈夫道:“你瘦了,也黑了,想来平日太辛苦了吧,有没有好好吃饭呐?”
“你放心吧,我好着呢。”李义笑了笑,柔声答道。
就在此时,店铺里面忽然传出来一个尖细的声音:“谁说好着呢?李记皮庄都快要关门倒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