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凝青并不懂如何爱一个人, 但是她知道如何与自己的“道”相处。
她曾在风雪中独坐数载,只与天地交心, 因此雪苍有些话还未说出口,她心中已经知晓得分明。她或许不懂如何与爱人相处,却懂得如何与风雪相处,所以她不必言爱, 只是牵着雪苍的手,都能让他感到安宁。这种灵魂的共鸣令雪苍沉醉,交付了一颗真心, 望凝青也投桃报李,雪苍能为她付出多少,她便也能为他付出多少, 即便是性命,也能双手交付。
除了没有爱, 她的诚心真的无可指摘。
但也正是如此,才让人格外的生气。
“你不爱他你都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那你图个啥?图他对你好吗?”灵猫忍不住抓耳挠腮,“为什么啊?对你好的人不止千千万万个吧?为什么你唯独回应了雪苍呢?袖香怀释他们对你不好吗?如果每一个对你好的人你都要心诚以待,那跟花心滥情有什么区别?你既然独独回应了雪苍,一定是因为他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对不对?”
灵猫疯狂地想要找出望凝青对雪苍有情的证明,可望凝青心里有一杆秤, 是非曲折都很分明, 闻言也只是摇头:“所谓心诚, 必将知其人, 明其性,感其心,识其欲,否则再多的关怀以及付出也不过是浮于表面而已。”
怀释也好,袖香也罢,他们爱的、追求的,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光影,不是真正的她。
灵猫忍不住怒道:“可您也没让他们有机会窥见您的真心吧?”
“不错,因为我本也不需要他们付出什么。”望凝青垂眸望它,幽蓝色的眼眸冷清得毫无欲求,“有什么不对吗?”
那个害怕寂寞且需要人陪伴的孩子,早已在千年前死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晗光。
——剑削四海,独步九州的晗光仙君。
灵猫哑然失语,仔细想想也的确如此,如果遇见雪苍的人是如今的望凝青,那他们未必会走到如今的结局,以晗光仙君的本事,只怕天庭会被阴得人仰马翻,毕竟她可不会顾及雪苍的忠义两全……不,晗光仙君甚至从一开始就不会在意雪苍,因为她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小凝青的确没有晗光仙君的强大,但晗光仙君也同样没有小凝青的柔软,千年岁月,能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
“所以我说,她做得很好。”望凝青阖眼,经过十七年的修养,她的五感已经恢复了些许,但因为使用了破障之能,这双眼睛已经失去了能够动人心神的魔魅之力,“转世后的雪苍便成了墨夷雪,前尘尽忘,情丝皆断,换做是我,未必能比她做得更好。”
灵猫还想说些什么,望凝青却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它的脑袋上,她一拂袖,命书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望凝青浏览起墨夷雪和薛怜儿的今生,也终于明白了希华会被视作“反角”的缘由。
前面有提到,薛怜儿是丞相府中培养出来的千金之刀,用来谋夺墨夷雪的所有。墨夷雪并非蠢人,丞相府的野心他看在眼中,自然对这名出身丞相府的贵女没有任何的好感。但是面对一名弱质芊芊的娇弱贵女,身为皇子的墨夷雪依旧保持着最基本的风度,并没有过多为难。薛怜儿成为皇子妃的预备人选之后,丞相府的嫡女不知她的苦衷,嫉妒并暗中陷害,被恰巧经过的墨夷雪随手化解了。
薛怜儿因此而对墨夷雪一见倾心,从此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坎坷的情路。
在这之后,墨夷雪拒绝了皇帝的赐婚,可丞相之子薛瑞却心有不甘,为了将薛怜儿嫁给墨夷雪而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想出了破坏薛怜儿的闺誉逼迫墨夷雪不得不娶的毒计。可希华早已与墨夷雪见过了面,并告知他丞相府中有天魔欲害他性命。墨夷雪因为雪苍的灵魂而对希华一见倾心,他相信了希华,对薛怜儿处处防备,这让薛怜儿吃尽了苦头。
虽然薛怜儿如愿嫁予墨夷雪为妃,却受尽了冷落。她是菖蒲一般柔韧却也坚强的女子,即便命运凄苦也不曾对尘世心死。她几次三番为墨夷雪出生入死,为他治理后宅,为他随军出征,替他鼓舞将士的士气,逐渐获得了其他人的认可。不管墨夷雪如何看待她,但行事雍容大气、性格典雅温婉的薛怜儿,很快便成了所有人眼中未来的“中宫之主”。
而在一次野外狩猎时,他们不幸遭遇魔物,薛怜儿为墨夷雪挡了一刀,导致魔气入体,不仅以后难有子嗣,她从此还将缠绵病榻。听闻噩耗,薛怜儿的泪水都要哭干了,向来对她冷漠无比的墨夷雪在她屋内独坐一宿,却是告诉她放宽心,不要胡思乱想。
墨夷雪决定担负起薛怜儿的一生。
他心慕之人是不知身在何处的神女希华,可薛怜儿却至此成了他的责任。
望凝青:“……”
望凝青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薛怜儿的一生,结局只提到希华身死,枯无战败,墨夷雪重回云熙国承担起了自己的职责,他剿灭了丞相府,灭杀了祸世的天魔,接掌了整个云熙国。他信守承诺地牵起了薛怜儿的手,照顾了她一生一世,两人过上了童话般幸福的生活。
整个故事融合了先婚后爱、虐恋情深、前世今生、三角恋等狗血元素。
……这又是何必?
“因为得不到白月光,所以只能选择红玫瑰了嘛。”灵猫歪着脑袋道,“反正只要尊上不插手,他们也会渐渐相爱的。”
望凝青没有多说什么,若要她来总结薛怜儿的一生,那大概是——“信徒与男神”的爱情话本吧。
你要说薛怜儿有错,但她其实也很可怜,她天生命薄如风中飘絮,只能随波逐流,身不由己,墨夷雪就像她在涡流中抓住的一根稻草,因此不由得付出了自己的全部。你要说墨夷雪有错?可他从一开始态度就摆得很正,他不爱薛怜儿。但一个正常人面对薛怜儿近乎无私的付出,又怎能不感到动容?墨夷雪到底不是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
至于希华,对于她来说,薛怜儿才更像是那个插足她和雪苍之间的第三者,哪怕墨夷雪自己并不愿被人当做雪苍。
望凝青默默地梳理了一下墨夷雪的心路历程,心里多少有了谱。
“虽然说和雪苍相爱的确很难啦,但我觉得其实要处理好这段关系也很困难啊。”灵猫忧心忡忡地道,“要怎样才能让墨夷雪既爱你又对你满怀顾虑,渴望接近却又踌躇不前?他爱慕希华,却又不想变成雪苍,这种矛盾而又纠结的心情……”
“很简单。”望凝青合上了命书,心平气和地道,“对着他叫雪苍的名就好了。”
灵猫:“……”
对着现任喊前任的名。
很好,不愧是你。
……
夜已经深了,侍女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只觉得有些难以抑制的困乏,可主子还未归来,她们不能休息,只能在屋内点上了灯。
听见屋外传来衣袂破空之声,昏昏欲睡的侍女连忙打起精神,卷帘掌灯,恭迎皇子归来。
白衣墨发的少年踏着凉冷的暮风,手持一朵菡萏,步履从容地迈入了流照宫。
正所谓“层轩登皎月,流照满中天”,云熙国二皇子所居住的宫殿时常能看见月华流照的美景,故而名为以“流照”为名。
独步于溶溶月色中的少年,裹挟着穿堂而过的风,身周仿佛都沾染了月华霜色的清冷。他神色冷淡,挥手屏退了侍女,将菡萏插-进书桌上的花瓶之中,霎时间莲香满室,暗香隐隐,清冽怡人。
墨夷雪不爱用香,却唯独钟爱自然花卉馥郁的芬芳,因此惯来不喜铺张浪费的二皇子唯一一次奢侈的要求便是令人挖潭引水,养了一池莲。每隔几日他便要亲手折下一枝花放在床头,伴随着莲香入梦。
可是今夜的梦,似乎与以往有所不同。
墨夷雪看到了一条静谧流淌的河,河里蕴藏着无数璀璨的流光,他一抬头,便看见了繁星璀璨的夜空。那天上的星,河里的光,相互倒映,让人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河里还是在天上。
他坐起身,却发现自己身穿入睡时身着的白色里衣,身下舒适的被褥却变成了孤舟一样的小船。
这是谁创造出来的梦境吗?墨夷雪眉头微皱,从小到大,想要掠夺他身体的妖魔多如过江之鲫,但因为妖魔无法对他直接下手,所以大多都采取了更加迂回的手段。入梦是最常见的,把他困在梦魇之中,若他不能破局而出,便会从此长睡不醒。
墨夷雪抬手一招,冰雪飞快凝聚成长剑,落入他的手。
他纵身而起,脚尖在孤舟上轻轻一点,便宛如优雅的白鹤般朝着河岸飞掠而去。
想要破局也很简单,找出那只梦魇并且杀掉,困局自然就破了。
墨夷雪一路前行,目不旁视,纵使身侧的风景千变万化,也不会分去他的心神半分。他看见了明显有人居住的亭台楼阁,径自闯入其中,却忽而嗅见了莲花的香气。他凝神看去,却见楼阁里养了一池的水莲,一名银色长发迤逦及地的女子正背对着他,安静地跪坐在池边。
美人计吗?墨夷雪拧眉,他一剑刺出,雪练般的寒芒抵在女子的脖颈上,冷声问道:“这里是……”
他话未出口,跪坐在地上的银发女子却忽而抬首向他望来。
墨夷雪一句冷冽的质问顿时卡在了喉中。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动摇以及心神不宁,这让他很是不安,仿佛只是一眼,心就已经被人夺去。
墨夷雪沉默了许久,他听见自己生硬而又狼狈的低语,仿佛一个紧张、拘谨、无所适从的男孩。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