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夷雪从梦中惊醒, 一时间只觉得几经生死,不知今夕何夕, 等到回过神来时, 他却是仿佛触电了一般抬臂挡住了红的滴血的耳根,但即便如此,他也无法阻止滚烫的热意顺着皮肤爬上了脸颊。
怎、怎会如此?!他怎能如此!
墨夷雪没法接受, 但有另一个人比他更无法接受,亲手织出这个梦境的枯无几乎要气疯了。
墨夷雪,他竟敢!他竟敢!!!
枯无暴跳如雷, 虽然他被半路踢出了梦境没能看完全部,但是墨夷雪拉开希华的衣襟亲吻她锁骨的那一幕真的刺痛了枯无的眼。都是男人, 谁不知晓接下来两人之间会发生什么?让情敌亲一下希华的指尖已经是枯无的极限了,他都没敢亵渎的小莲花,墨夷雪他凭什么?!
啊?!他凭什么——!!!
怒发冲冠的枯无将挑拨离间的计划完全抛在了脑后,他变回罗刹女的形貌之后便不管不顾地杀向了墨夷雪的寝卧。枯无没想过手下留情, 他疯起来的时候也不管什么神魔与人间的戒律, 满心只剩下要将墨夷雪撕成碎片的杀意。
“去死吧!”
枯无闯入屋内,裹挟着浓重魔气以及血翳的长鞭直取帐中人的面门,早已察觉到不妙的墨夷雪拔出床头的佩剑,瞬间劈出一道凛冽辉煌的剑光。枯无实力强悍, 但墨夷雪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生来便有御使风雪之力,修为也已突破了先天灵照境, 在凡人中称得上是巅峰级别的强者。血鞭与长剑交锋, 魔气与灵气炸裂出震天的巨响, 澎湃的气浪卷起飞尘无尽。
二皇子的别院炸了。
望凝青捧着灵猫,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烟尘滚滚的院落,脑袋罕见地卡了壳,她想不明白,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枯无果然脑子有病吧?望凝青觉得时隔多年,她依旧猜不透枯无这只疯狗的心思。正常人就算计划失败了,不应该是忍辱负重,筹谋重来吗?为什么枯无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跟墨夷雪打起来了?挑拨离间的计划出师未捷身先死,他想过她的感受吗?
“所以说尊上你不懂爱……”灵猫团成软绵绵的一坨,幽幽地低叹,“你只知人心丑恶,却不信人性善美啊。”
望凝青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什么画蛇添足的错事,但是她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尊上,咱们该走了。”灵猫提醒道,“不然等墨夷雪和枯无发现你,情况就不妙了。”
望凝青不敢托大,立即带着灵猫远遁数十里地,避开这一处是非之地。她整理着今夜发生的所有事情,认真地对灵猫说道:“并非我不通人心,是枯无此人不可以常理而论。”那就是个脑子有病的疯狗,谁能料到他下一步的举动?
灵猫喉咙间发出了呼噜声,最后也只是“呵呵”了一下,没作声。
经过两个世界的磋磨,它已经隐约意识到了晗光仙君与它想象中的清冷谪仙有所不同,这完全就是个秤砣铸成的铁憨憨。
剑修……灵猫绝望地趴在了地面上,它早该想到的,剑心刚直,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可弯可直的剑修呢?
望凝青甩下一道晴天霹雳之后便带着灵猫逃之夭夭,留下墨夷雪和枯无两两对峙,简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枯无怒火攻心,墨夷雪也满心羞赧,情绪上头最好的发泄方式便是打一场,因此两人都没有留手。两人的修为都是先天灵照境,打起来旗鼓相当,只是枯无也是第一次使用罗刹女的分灵,对她的武器以及招式并不熟练,很快就在墨夷雪的攻势下落入了下风。
尽管如此,枯无还是硬挨了墨夷雪一剑,给了他一记血鞭。
再打下去只怕要两败俱伤,墨夷雪踏风而起落在屋檐之上,拉开了双方的距离。他看着枯无美艳狠戾的女相,心里有些郁卒,面上却毫无波澜:“不过是第二日,本以为姑娘会更耐心一点。”
枯无闻言也是冷笑:“你早就知道本座不是她?倒是小看了你,胆子那么大,也不怕引狼入室。”
“没有人能模仿得了她。”墨夷雪手持长剑站在霜冷的月华之中,满袖风雪,语气冷淡,“你既然能幻化出那般形貌,又能模仿她的言行举止,想来是亲眼见过她的。我对她知之甚少,送上来的线索,自然不能错过。”
枯无的神情扭曲了一瞬,他是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了眼,雪苍的转世的确实力微弱,但阴险诡诈却比从前更胜三分。他自以为将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却不料这厮是在看猿猴弄戏。计划失败了不说,今夜的图谋还作了他人嫁衣,这让枯无心中怎能不怒?
墨夷雪见过希华,却说自己对她“知之甚少”,想到以往派去刺杀墨夷雪的刺客尽数铩羽而归,这才逼得他不得不亲自出手,枯无霎时明白了一切。原来并不是雪苍的转世如何强大,而是因为希华一直在暗中庇佑着他,并且不为他知晓。
十七年前她为他问责苍生,十七年后她为他守护一生,如此执拗,如此情深!
枯无狂笑出声,笑得声嘶力竭,再次抬首却只觉得眼前之人越发面目可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雪苍!本以为你轮回转世后多少能有些长进,没想到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十七年前你保护不好她,让她独自一人面对天魔大军,十七年后的你活在她为你撑起的天空之下,还冠冕堂皇地要娶他人为妻!你算什么东西!值得她一心为你!”
墨夷雪冰冷的神情寸寸崩裂,他剑指枯无:“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你是个无能到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的男人!”枯无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似淬了毒,那毒名为嫉妒,他像个要不到糖果的孩子,尖声大笑,几乎要落下泪来,“你知不知道她为了你而仙骨尽碎,五感俱失,在冰雪中沉睡了十七年之久!这十七年来,本座前前后后派出不下百名妖魔来要你性命,可都尽数被你躲过。你以为这是好运?不!你能活到今天不过只是因为希华在暗中保护着你!”
“轰隆”一声巨响,魔气与灵气的撞击形成了一片黑沉沉的乌云,遮蔽了天边的明月,下起了浑浊的雨。
暗中保护墨夷雪的天兵察觉了动静,迅速朝着这边赶来。一座小小的别院,霎时被十几道强横的气息锁定包围了起来。
枯无没想过要跑,不过是一具分灵而已,他只是死死地凝视着墨夷雪,露出一个残忍嗜血的笑:“等着吧,终有一日,她会属于我的!”
枯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分灵自爆,但那冲天而起的烈焰却被无形的枷锁捆缚,最终化为一颗珠子落在了一位一看就是领头人的天将手中。眼看着首领封锁了天魔的自爆,其余几名守光军的将士也立时出手,设立屏障,扑灭大火,救出别院中的凡人。
墨夷雪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仿佛一座静止的雕像。枯无的话语言犹在耳,墨夷雪只觉得浑身冰冷,冷得血液都停止了流淌。
暗中保护墨夷雪的守光军没有与他交谈的打算,解决了枯无留下的烂摊子后,他们立时如流水般褪去,悄无声息地隐匿于夜色之中。
一切如常。
……
望凝青并不知道自己的房子又塌了,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再次后悔当初没能一举除掉枯无,这才放虎归山。
墨夷雪这条路眼见是走不通了,望凝青只好从旁下手,两个人的姻缘,墨夷雪此路不通,那便只能找上薛怜儿了。想让薛怜儿和墨夷雪生情,在望凝青看来也很简单,只要薛怜儿拥有希华的一二神韵,等希华死后,人总会在漫长的相处中一点点地爱上。
“可那样,不是太可悲了吗?”
“是。”
爱一个人爱得面目全非,这样的确太过可悲了。
薛怜儿最令人动容的地方就在于她爱得无怨无悔,但同样,她无法打动墨夷雪的原因也是因为她爱得太过卑微。
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你会选择哪个?
对于一个足够优秀也足够自信的男人来说,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
人,总是会想要最好的,让自己得到最值得的。
望凝青幻化成墨夷雪的模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薛怜儿闺房外的一棵辛夷花树上。
“谁?”一闪而过的人影吓了薛怜儿一跳,她想唤侍女进来,却在抬头的刹那对上了一双孤孑寒凉的眼眸。
薛怜儿的惊慌只是一瞬,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轻声打发掉问询的侍女,动作轻柔地掩了灯。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两手交握放在身前,行了一个礼,不管是仪态还是规矩都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不知二殿下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丞相府勾结世外天魔,世子自天魔之处习得邪法,意图谋夺云熙国皇位,恐令世人陷于水火,此事,你可知晓?”
望凝青话语刚落,薛怜儿纤弱的身子便晃了一下,她不敢抬头,但温柔的声线已是染上了颤音:“怎、怎会……”
望凝青神情淡漠,随手折了一枝玉兰,握在手中细细地把玩:“孤曾告知母后吾已心有所属,母后说她在私底下曾背着丞相问过你的心意,你说你心悦于孤,所以对这婚事没有半点不愿。孤很好奇,你也不是蠢人,怎么可能对丞相府的计谋一无所知?”
“我、我……”这话说得太过诛心,薛怜儿一时没稳住情绪,顿时鼻头一酸,落下了泪来,“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身不由己。”望凝青随手掷出那朵辛夷花,看着它落入水中,“如这辛夷花一般,随波逐流,命如蒲柳,对否?”
薛怜儿说不出话,她这般柔弱堪怜,果真像极了那随水之花。
——爱他,却又不得不被他人利用着去害他。
薛怜儿一时间只觉得心灰意冷,她近乎凄惶地想,这样的一生,倒不如死了算了。
“孤说你两句,你莫不是想寻死了?”望凝青伸出手,隔着窗,轻轻挑起薛怜儿的下巴,一双飘着风雪的眼眸,就这么静静地凝望着她,“花儿尚懂孤芳自赏,你却不知怜取自己。若是一直祈求他人的怜惜,往后余生,又该如何是好?”
“孤给你一个机会飞出鸟笼,你莫要让孤失望。”
——唯有强大,才有自由。
望凝青说完,便化作风雪消散,她相信薛怜儿抓住了这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攀上顶峰。而她只要有些许的自立之心,便能跳出这十丈软红的魔障,薛怜儿就能拥有希华所拥有的、最为吸引人的坚强。
望凝青却是不知道,在她走后,薛怜儿瘫倒在地上,怔怔地望着窗外漫天飘散的风雪,心脏仿佛被人揪了一把,又酸又麻。
终其一生,恐怕都无法忘怀,在那个月夜之下,朝着笼中鸟雀伸出的那一只手。
那双属于神明的眼眸,深深地烙印在薛怜儿的心中。
好似一场迷离的美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