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夷雪启程前往北海, 却被身为皇子妃的薛怜儿拦下了。
“怎么不好好休息?”墨夷雪扭头看她, 见她眼眶通红, 泫然欲泣,眉宇间也隐隐浮现出三分疲惫之色, “不要再跟着我了,我说过, 就算我不在, 你依旧是二皇子妃, 没有人能动摇你的地位。”
趴在墨夷雪肩膀上的灵猫心有戚戚,缩成一团不敢吭声。薛怜儿被羽雀仙子重伤,差点无力回天,是它强行喂了薛怜儿一片希华仙花的花瓣儿, 才救回了她一条小命。但是灵猫也不知道薛怜儿这姑娘是怎么回事, 仿佛潜行技能已经练到了满级,它那日与墨夷雪争吵时不小心说话大声了点,便被薛怜儿听见了扶离果以及希华的事情……
“殿下。”薛怜儿捂着脸, 泪如雨下,她不敢阻止墨夷雪, 但想到他会彻彻底底地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就痛得心如刀割,“怎样都好, 休了我也好, 杀了我也罢, 请不要……请不要……”
墨夷雪就是墨夷雪, 他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取代他。
“殿下是最好的殿下……呜,请不要、请不要这么做……”
这些天来,薛怜儿的泪水都要流干了,她不顾身体虚弱,一路磕磕绊绊地跟着,唯恐自己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见了。
她爱的男人不爱她,这本也没什么,她可以怀揣着这份爱意走过一生,幻想着他在另一个地方过得很好。但是如今她爱的男人却要为了另一个女人而放弃自己,放弃墨夷雪的身份,甚至甘愿为她服下那枚扶离果,只为了成为她爱的那个人。
这让薛怜儿如何能接受?
看着哭得狼狈的薛怜儿,墨夷雪垂了垂眸,他心中隐隐焦灼,因为时间已无多。
“我带你去,但是抵达北海边境之时,你必须留下。”墨夷雪拉紧了缰绳,极目远眺,“北海边境的对岸是三界的屏障,此行杀机四伏,你跟着我也无济于事。我会安排镇守在那里的军队保护你,之后护送你回京都。”
将一切安排妥当后,墨夷雪便不再回头,纵使薛怜儿哭成了泪人,也不能改变他想做的。
“殿下……”灵猫也被墨夷雪的执着给惊住了,它吞吞吐吐地道,“这样值得吗?”
“您前世的确欠希华仙子一个约定,但您也承诺过要照顾薛怜儿的今生,既然已经投胎转世了,又何必执着雪苍的亏欠呢?”
墨夷雪摇了摇头,他望着看不见尽头的前路,没有说话。
一个人只有一颗心,要怎样才能掰成两半,分给两个亏欠的人呢?
墨夷雪马不停蹄,一路栉风沐雨地赶到北海地域,虽然因为薛怜儿而耽误了些许行程,但依旧在极短的时间内抵达了北海。云熙国三面环海,又有群山天险,是以这些年来一直国泰民安,无惧外敌的侵略。经过百年的发展,如今的云熙国已经成了凡间最强大的国度,即便现任君王沉迷寻仙,不理朝政,但有出类拔萃的二皇子坐镇朝中,云熙国的兴盛指日可待。
但墨夷雪赶到北海时却发现了此地的不同寻常,沿海地段的城镇看不见外出捕猎的渔船,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北海的天空乌云密布,阵雨绵绵,迎着海风,隐约可以嗅见空气中肃杀的铁腥气。
墨夷雪带着薛怜儿前往了驻守北海的军队营地,他一路上斩杀了不少狰狞的恶兽,难免有些风尘仆仆。他发现那些恶兽死去时散发出来的魔气与那夜袭击他的女子极为相近,这些魔兽来自炼狱,修为较低的人类根本应付不来。而北海地域一夜之间出现了这么多的魔兽,帝京却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这让墨夷雪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他疑心北海边境发生了什么变故。
“来者何人?”
“是孤。”
墨夷雪出示了皇子令牌,却发现营地居然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有擅长木系法术的修士在城墙以及营地的边界上种了可以防御外敌的铁荆棘。守城的将士也严阵以待,戒备森严,即便墨夷雪递出了皇子令牌,营地里头依旧许久都没有动静。
“二殿下,我们多有冒犯,但还望您海涵,出示一些别的证明。”隔着城墙,有将士沉声回话道,“前些日子有人幻化为二殿下的模样,手持皇子令牌前来。若非秋霖真人点破,北海战地恐怕已经沦陷了。”
“怎会如此?”墨夷雪俊眉微拧,显然北海发生的变故远超他的想象,“可是有外敌入侵?”
“抱歉,这是机密——”守城将士还想说些什么,却有一道温润如秋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让二殿下进来说话吧。”
“啊,秋霖真人,可是……”
“无妨,雪苍大人即便转世,风采一如当年,并非宵小之辈可以伪装。”
“雪苍”二字入耳,墨夷雪又忍不住皱眉,但是营地终究还是为他敞开了大门。他也终于见到了将士们口中提及的“秋霖真人”,那是一位外貌不过弱冠的青年,眸如滴翠,发似冰色之水。他气质温和婉转,好似一场下在秋日的薄雨,浑身上下都透着非人的气息。
“雪苍大人,在下秋霖,深秋雨润之神。”青年微微一笑,“奉我主之命,为您镇守北海边境之域,若有什么困惑,便来询问在下吧。”
不等墨夷雪反驳“雪苍”之名,秋霖已经无比认真地将北海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并将眼下的局势一一分析给墨夷雪听。
如今天地人三界的屏障正逐渐变得薄弱,炼狱和天界两方都已出兵,各别妖魔甚至已经跨过了屏障,入侵了人界的领域。北海仙岛上的守光军倾巢而出,正在与天界炼狱两方势力对峙,但是炼狱那方却不管不顾地放出了妖兽,袭击了居住在北海岸上的平民百姓。天界那方率兵的天将乃是上神云画,以限制妖魔为由封锁了整片北海,如今的北海许进不许出,连一只传信的鸽子都飞不出去。
这便是北海发生惊变、帝京却没有收到半点消息的缘由。那些妖兽在北海地域兴风作浪,杀害了不少无辜的平民百姓,这些寻常的妖兽奈何不了守光军,但如今守光军也腾不出手来清剿这些妖兽,秋霖只好设下结界,勒令云熙国的百姓们居家不出。
但是让人没想到的是,妖兽作乱不成,妖魔那边居然又生了无数诡计。对于镇守北海的云熙国将士们来说,这段时日相当难熬,谁也不知道身边上一秒正在谈天说地的战友会不会一眨眼就变成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晚上休憩也要忧心是否会陷入天魔构造的魇局。好在秋霖身为雨润之神,有净化与驱散邪气之能,这段时间北海之地落雨不停,就是为了遏制妖兽的行动。
秋霖说着,让人安置了皇子妃薛怜儿,便带着墨夷雪奔赴北海。抵达了海岸线,墨夷雪才发现他所言非虚,北海之地的情况的确十分严重,沿岸的海水都已化为的深色,尽是沾染了魔气的污血——足以染红一片海域的血水,不必言语都可想象出战况的惨烈。
“人界的修士要尽快集结备战,因为我们也不知道能撑多久。”秋霖温润如故地笑着,哪怕说着事关生死的话题,他也无所谓得好像在讨论明日的天气,当真性子好得一如绵绵秋雨,“天界为信仰而来,为了得到民众的信仰,或许会帮助人界抵抗妖魔,但是这有一个前提。”
“他们会等,等到人间化为地狱。”墨夷雪话语冷沉,他望着一望无际的北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错。”秋霖没有反驳,他颔首,微笑,“极苦之地才能孕育最纯粹的信仰,只有当凡人足够绝望,他们才能像救世主一样扎根在这片土地之上。大部分凡人或许会选择这条路来走,但是在那之前,人界会死很多人的。”
墨夷雪没有接话,他沉默良久,却是忽而转头看向秋霖,问道:“希华在哪儿?”
“嗯?”秋霖笑容不变,假装自己听不见。
“我问你,希华在哪里?”墨夷雪逼近一步,语气冰冷,明明他的修为不过先天灵照境,但秋霖却在这一瞬间有了面对着天神雪苍的错觉。
——那位堂皇光明、强大而又凛然的神。
秋霖看着咄咄逼人的墨夷雪,终究还是缓缓收敛起了唇角的笑意,他望向大海,半晌,才叹息着道:“我不能告诉您。”
“为什么?”
“您不明白吗?”秋霖浅浅一笑,眉目清朗,“我主并没有与您再续前缘的意思,她只希望您能过好自己的一辈子,她——”
“啊呜”地一声响,秋霖话语一顿,他低头看着一口咬在自己手腕上的小白猫,只见灵猫爪子乱挠,正朝着他疯狂眨眼。
混蛋!你真的是尊上派来的队友吗?为什么要出卖尊上!
灵猫死死咬着秋霖的手腕不松口,它才刚在墨夷雪的面前搬弄是非,辛辛苦苦地塑造出“为了寻回前世的爱人而欲逼迫墨夷雪吃下扶离果”的反角形象,结果秋霖一来就拆它的台!这可是最重要最关键的一步,怎能让秋霖好心坏了大事!
所谓的“求而不得”,就在墨夷雪亲口说出自己不愿成为雪苍的那一瞬间啊!
是继续当被薛怜儿爱着的墨夷雪,还是成为被希华爱着的雪苍?他们铺垫了这么多,不正是为了否决的那一瞬!
尊上估计现在还云里雾里的想不明白这一次历劫的“入情点”在哪里,但是等到墨夷雪否定自己就是雪苍的那一瞬,她一定会明白的。
她求而不得的不是“情”,而是雪苍这个人,在雪苍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她的所求已经化为了虚妄,因为雪苍已经回不来了。
尊上不爱雪苍,但她希望他能活着,哪怕再也不能相见,她也会希望他好好地活着——她对道侣的诚,便尽数倾注于此。
而这个念想,已经是成为虚妄的“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