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辰入席时,忽而间感受到了一阵恶寒,那种不详的预感让他背生冷汗,仿佛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七弟,我能跟你换个位置吗?我身子有些不适,怕坐得高了容易着凉。”
“嗯?可以哦,不过要是父皇问起,兄长要说是你坚持要换的哦!”
皇子在宴席上的座位是根据年纪来进行阶梯式排行的,长幼尊卑,年纪越大的越是居于上首,也就越是靠近燕皇。
慕容铮欢欢喜喜地调换了座位,身为淑妃的孩子,他在宫人的溺爱和尊崇下长大,虽然并未变得任性跋扈,但也是个心性较为单纯的孩子。燕皇是个好皇帝,皇子们也大多对父亲抱有憧憬,因此七皇子没有多想,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更换席位。
结果在宴席上却遭遇了刺杀。
那袅娜多姿、风情万种的异域舞姬忽而抽出了腰间的软绸,将之化为了软剑,带着凌厉狠绝之势朝着上首的燕皇刺去。燕皇虽然年至不惑,但身手依旧敏捷,他当机立断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案几,挡住了舞姬的致命一剑。坐在他身旁两侧的贤妃和淑妃尖叫出声,慌忙躲避。下一秒,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黑衣刺客便将奉天殿团团包围,以不要命地架势朝着上首攻去。
“护驾!护驾啊——!”
刺客们的攻击毫无章法,不管是燕皇、皇子还是妃嫔似乎都是他们的目标。手无缚鸡之力的妃嫔被吓得惊声大叫,皇子们反应过来后倒是能反抗一二,但是从未见过血的皇子们也不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的对手,场面很快变得一片混乱。
慕容辰抱着嚎哭不止的六公主,躲过刺客后猛地拔出了一旁护卫的佩剑,挡住了劈向燕皇的剑刃:“父皇快逃!”
“临阵脱逃非天子所为!朕,不惧宵小之辈!”燕皇抓着一柄青铜剑,语气沉稳地指挥道,“禁卫军掩护众卿家撤退!其他人随朕一起上!”
慕容辰心内一安,不由得松了口气,他连忙看向一旁的母妃,却见贤妃假装惶恐地捂着脸,背地里朝他投来狠辣阴毒的一眼。
……怎么会?莫、莫非这些刺客是母妃她——
“陛下!小心啊——!”
那舞姬的武功非同小可,一击不成,刹那便袭至了燕皇身前,她朱紫色的唇一张,一蓬细针便爆射而出,朝着燕皇的面门袭去。
慕容辰瞠大了眼眸,他拼命地伸出手想要挡住那一蓬毒针,但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可怕的爆发力,除非天神降世,否则根本没有人能挡住。生死存亡的一瞬间,慕容辰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跃至了喉咙口,几乎要被恐惧撕裂。
“父皇——!!!”
“咔——”
平底鞋刮擦过屋檐带起的细微声响,广袖破空时引起剑鸣一般的呼啸,一道身穿白衣的身影从旁侧袭来,轻描淡写地将毒针一兜。
“蓬——!”
见血封喉的毒针被卷入了广袖,那人的袖口微微一震,便见那一蓬毒针以跟原本一般无二的爆发力射向了舞姬,贯穿她的咽喉。
美艳的舞姬死死地卡住自己的脖颈,面上冰冷的神色在窥见那人容颜的瞬间化为了夹杂着恐惧的怨憎。但是她来不及说任何话了,只能抽搐痉挛着倒下,像沉重的麻袋一般砸落在地,头一偏,便彻底失去了呼吸。
慕容辰在母妃的脸上看见了如出一辙的恐惧。
“楚国余孽。”慕容辰听见了那人冷若冰霜的话语,里头朝着几乎能将人心搅碎的寒芒与锋利,“死不足惜。”
望凝青将燕皇护在身后,一伸手,指尖仿佛漫不经心一样地拂过贤妃的鬓发,摘下了她发髻上的一朵花。所有宫人都知晓,贤妃谨小慎微,不喜铺张浪费,比起金钗步摇,她更喜爱佩戴通草绒花。
望凝青无视了贤妃浑身颤抖的身体,将那一朵娇美的牡丹握在了掌心之上。
下一秒,这枝牡丹便扎穿了一名刺客的手掌。
那被宫女柔嫩的手细细地修整过、连最细微的毛刺都要摘掉的牡丹花,在这一刻化为了最锋利的武器。身穿粗布麻衣的女子踏着凉冷的暮风,自灯火光明之处走下了金梯。她每走一步都会有一名黑衣刺客惨然倒下,仿佛收割生命的神明。
那朵名为“昆山夜光”的极品白牡丹沾染了艳色的血,被她轻描淡写地拭去,那毫不动摇的神情几乎成了所有人心中的梦魇。
“救、救命啊!”有跑不动路的臣子朝她伸出手求救,她看也不看地反手掷出手中的牡丹,娇嫩的鲜花与钢刀撞击,居然发出了“叮”的一声响。牡丹花碎裂成无数的花瓣,刺客手中的钢刀也多出了一条裂纹,不等他在那强大的震慑力中回过神,望凝青已经袭至眼前了。
拧断了刺客的四肢,为防止他自杀,望凝青还顺便卸了他们的下巴。留了几个活口,其他的都可以杀。
望凝青弯腰捡起一柄青铜剑,在手中掂量了一把,因为都是无亲无后的死士,楚国的国祚也断裂了,所以杀了这些楚国余孽也不必承担任何的因果。毕竟,三尺青峰能洗秋水,自然也能沥血而归。
望凝青临风而立,长剑直指,一个人便足以抵挡百万雄军。
这场单方面的屠杀终究还是落下了帷幕,望凝青抖去剑刃上的血,轻轻掠起鬓边汗湿的发。她强自压下胸腔内沸腾的热血,沉默地收回了染血的长剑。做完这些,她才缓缓转身,对上了居于上首的燕皇的眼。
“你——”燕皇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响起,却似乎心有疑虑般提起而又放下,变成了一个困惑的长音。
望凝青朝着燕皇迈出一步,那些护驾的侍卫这才如梦初醒,立刻将燕皇等人团团包围了起来,满脸警惕地看着望凝青。
虽然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里没有人是她的一合之敌,但是这张陌生的面孔、不知是敌是友的立场,实在令人心弦紧绷,喘不上气。要知道这个天神一样出现的神秘女子,武功强得可怕,连一朵小小的牡丹都能成为杀人的利器。这样的人,如何能让她靠近燕皇呢?
剑拔弩张之际,众人却见那神秘的白衣女子将青铜剑放在了地上,动作潇洒而又利落地单膝跪地。
“臣……妾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燕皇:“……”
你是想说“臣”吧你刚刚绝对是想说“臣”吧?
托这个自称的福,燕皇很快就想起了一个人的名字,但他低头看着那张美艳得近乎锋利的脸,将要出口的话语都染上了满满的不确定。
“宋清婥?”
“是,陛下。”
“你——”燕皇的动摇太过显眼,事实上不仅仅是他,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混乱的思绪,“你、你不是身受重伤,根骨被废,日后再无法征战沙场了吗?”当初,正是因为宋清婥无法再上战场,他才会因为怜悯而将人娶为继后。
“承蒙陛下的关照,臣妾一年前破而后立,已经突破‘无我’之境。”
燕皇不懂何为“无我”之境,但是看着眼下修罗地狱一样的场景,他也知道自己的继后已经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境界。虽然对此感到有些吃惊,但宋清婥是解决了刺客的忠臣,身为君王,他无论如何都应该做出自己的表态。
“快起来吧……梓童,这次多亏有你。”燕皇挥推了侍卫,走至望凝青身前,伸手将她扶起,“这些年,是朕亏待梓童了。”
梓为木中之贵者,梓童是皇帝称呼皇后的爱称。
望凝青有些困扰地皱了皱眉,她站起身,燕皇这才发现她的身量十分高挑,墨发如绸,肤白胜雪,一双眼睛好似藏着星辰日月,负手而立的姿态有如下凡的谪仙。她实在太过特别,特别得往那里一站就敛尽了尘世的明光,让人移不开眼。
要知道,燕皇本身容貌俊美,威仪颇重,再美的女子站在他身旁都多少有些相形见绌。但此时望凝青站在燕皇的身边,只让人觉得看见了凡间的帝皇与天上的真仙,那名女子虽然口称“陛下”,气势上却不逊燕皇一丝半点。
燕皇安抚了惊魂未定的大臣以及后妃,又命人将望凝青留下的几名活口压下去拷问,做完这些,他又满怀感慨地牵起了望凝青的手。
“罪女难堪国之器重,陛下还是唤臣妾的名姓吧。”望凝青这般提议道。
“梓童还在意着当年之事吗?朕已经查明了,当年是兰贵人心怀歹意,想要嫁祸于你,便是落得那般下场,也怪不得他人。”燕皇是真的没有在意,虽然因为望凝青的缘故而导致九皇子体弱多病,但那也是兰贵人自找的,“她为了嫁祸于你情愿利用自己腹中的孩儿,想来也没有那份慈母之心。梓童若是愿意,朕可以让宫人将九皇子抱来予你。”
这便是要将九皇子过继在宋清婥的名下了。
“不必了,陛下。”望凝青被燕皇牵着手朝着内殿走去,颇感困扰地道,“未经通传便擅闯奉天殿是臣妾的过错,臣妾这就回静霖宫了。”
静霖宫即为冷宫,但面对着刚刚立下大功、武功盖世的废后,燕皇是万万不能让她再回那种地方的。
“栖凰殿许久都未有人居住了,朕会让人好好修缮一番地,梓童今夜便与朕宿于卧龙殿吧。”
安分守己跟在燕皇身后的嫔妃们只觉得心口一揪,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巾帕。
卧龙栖凰,龙凤呈祥,卧龙殿是皇帝的寝宫,但是自燕皇登基以来,从来都没人能够留宿卧龙殿,即便是备受燕皇宠爱的贤妃以及当初的元后都没有。这些年来,燕皇后位空置,后宫的嫔妃们为了上位斗得你死我活,没想到宋清婥一出来,她们的努力就全都化为了泡影。
“不必了,陛下,静霖宫真的很好,有助臣妾的修行。”望凝青认真地道,“明日臣妾还要下地,顺便督促嫔妃们晨跑。”
燕皇:“……”
众嫔妃:“……”
嗯?他们刚刚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不太美妙的词汇?
众人头脑一片空白,唯独燕皇回过了神来,却是笑道:“爱妃的变化当真不小,朕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废话,能不小吗?当年的宋清婥刚下战场就马不停蹄地入了宫,行着不伦不类的礼节,扎着粗糙的马尾。一张还算端正的脸庞黑得发亮,气壮声粗,一派男儿气概。不像宫中千娇百媚的妃子,反而像是谁家姑娘殷殷待嫁的铁血儿郎。
本以为宋清婥去了冷宫便会日渐憔悴,却不料她竟是生得如此高标韵致,端丽俊美。
“托陛下洪福,臣妾于宫中静心休养,方有今日之果。”望凝青恭敬地答复着,却又想到了什么,一股脑地将燕皇难得的柔情给掐死在摇篮,凛然地说道,“陛下,这次是臣妾劈柴时无意间发现了刺客的踪影,方才避开了一场大祸。您毕竟是真龙天子,应知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之理,楚国余孽尚在暗处,还望您日后多加防备,切勿轻忽。”
燕皇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现在根本想不起什么刺客、楚国余孽之类的东西。他现在满脑子就是自己的皇后居然要下地还要劈柴,习武的空余还要督促后宫嫔妃们晨跑,这些年来,宋清婥到底在冷宫中受了多少委屈?
两人鸡同鸭讲,当真感人肺腑,望凝青将刺客的情报一一说与燕皇听后,便准备打道回府了。
“陛下,请千万保重龙体。”望凝青站起身,垂眸一望。
她漆黑的眼眸在认真看人时总有一种仿佛要将人灵魂吸纳其中的魔魅力量,燕皇不知为何只觉得自己气势一矮。
“……朕知道了,梓童也应多多珍重。”
燕皇心知宫中的近卫恐怕无人能阻拦宋清婥,当年她铁了心的要将自己锁进冷宫,他本着无所谓的态度同意了她的恳求,如今却是覆水难收。虽然有些后悔,但燕皇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个自己亏欠良多、却依旧会在危机的第一时刻赶到自己身边来的“忠臣”。只能取了自己的令牌递给了望凝青,告知她日后可以在宫中随意走动。
望凝青就这样面不改色地顶着嫔妃们复杂的眼神,离开了奉天殿。
踏着晚风归家,望凝青却在回想宴会上小徒弟的眼神。方才救驾的过程中,为了避嫌,望凝青没有多看“七皇子”一眼。但是她依旧记得自己出现在燕皇身前时,小徒弟眼中绝望与狂喜交织染就的朦胧水雾。
“七皇子”这个角色,似乎不再是命书中那个一笔带过、命运悲惨的反角了。
……
“宋.清.婥.啊——!”
她为什么没有死?没有死在那个冷宫里?为什么她总是要在紧要关头上冒出来坏她的好事!
贤妃屏退了侍女,闭紧了门窗,双手死死地捂着唇齿,将一切愤恨怨憎的哭喊叫骂尽数哽咽在喉咙口。因为强忍着情绪,她难以自控地浑身颤抖,像是患了绝症的病人,那双本该澄澈的秋水明眸中尽是扭曲而又疯狂的晦涩。
“你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救他?!我的儿,你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的——你是楚国的皇子,不是燕国的皇子啊——我的儿——”贤妃死死地捂着慕容辰的嘴,食指上的戒指镶砌着毛刺般的细针,不管不顾地反复扎在慕容辰的手臂上,“肮脏地血!肮脏的血!你是不是被你体内肮脏的血给污染了?啊?你说啊,我的儿——”
慕容辰眼中掠过一丝绝望,他望着翻倒在地上下了麻药的茶水,只觉得血肉骨髓都被浸在了冷水里,距离死亡只有一臂之遥。
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四千六百字,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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