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人一进李园,李不愁亲自出迎,笑吟吟地勾着许寒封的肩膀,神态亲热的和他们打招呼。
贾珂打量李不愁,见他身形高挑,容貌清秀,笑的时候眼睛半开半闭,懒洋洋的,好像天塌下来也不放在心上。虽然脸色苍白,颇有病容,仍是步履矫健,悄没声地走来,可见他轻功着实不错。
贾珂正想:“李寻欢的哥哥原来是这等模样,不知道李寻欢又是什么模样。”就听得李不愁笑道:“许三哥,我知道你武功很不错,不知道你带来的这两位公子武功如何?家弟寻欢下午刚刚回家,他虽比我小好几岁,但武功可比我差不了多少,要不要叫上他一起去?”
贾珂心道:“原来许寒封没有告诉李不愁我们是谁,难怪刚刚他让我和怜花换种声音说话。”
许寒封心中一喜,李家三个儿子,除了大儿子生性喜静,不爱舞刀弄枪,只在小时候练过几年武功,余下的两个儿子都是常年练武。他家和李家本就是世交,两家常常走动,许寒封对李家兄弟三人也知之甚详。
这次皇帝命贾珂和许寒封二人去调查西域头陀的身份,担心他二人遇到危险,便想再指派几个武功高强的高手去他们身边保护他们二人。皇帝身边本是有不少人选的,可是因为春笙的事,皇帝担心贾珂将他身边一帮暗卫都厌恶上了,不知该不该再派自己身边的暗卫去保护贾珂,千万别事没办成,几个人先发生了内讧。
许寒封过来之前,就想着李不愁向来放浪形骸,无所顾忌,什么玩的他的没见识过,如果自己身边有人去过“非人间”,那么一定是他。许寒封便先去找到李不愁,问他是否去过“非人间”,等李不愁点了头,他才来找皇帝复命。
他正想请示皇帝,可否请李不愁当他们的引荐人,这时瞧出皇帝心中为难,他便除了引荐人这一条,又多说了一句:“皇上,李不愁和李寻欢兄弟武功甚高,微臣虽然不敢说他二人的武功能胜过贾爵爷,不过他二人的武功绝不会比爵爷差到哪去。
皇上若能信得过他们,微臣以为,倒不必再另外指派人了,结伴去的人太多,恐怕会惹
人怀疑。到时我们真在‘非人间’中遇到什么危险,微臣四人齐心协力,共同御敌,应该也能逃得出来。”
皇帝沉吟片刻,点头应允,只是吩咐许寒封,不可将贾珂的身份告诉李家兄弟。许寒封离开皇宫,便来李园,找李不愁商量此事,李不愁一口答应,只可惜李寻欢前几天去了一趟外地,尚未回来。
许寒封想着只凭他们三人的武功,遇到危险,应当也能逃出来,便没有取消计划,如今知道李寻欢已经回家,当真是意外之喜,许寒封笑道:“妙极,妙极,快去找寻欢过来,咱们五人一起去,也能更妥帖一些。”
李不愁笑道:“那儿不过一个赌坊,怎么被你说的仿佛什么龙潭虎穴似的。”又对贾珂和王怜花一笑,说道:“两位先去厅里坐下,我去叫我那弟弟过来。”然后看向许寒封,拍拍他的肩膀:“许三哥,不,郑老板,我抽不开身,请你先帮我招待一下你这两位朋友。”眨了眨左眼,继续笑道:“你放心,我已经跟家里人说了,你这位江南来的郑老板是我的好朋友,只管支使他们就是。”
许寒封见李不愁说走就走,只得自己领着贾珂二人走进大厅,仆人送上香茗细点,他们三人一面说话,一面品茶,不过一会儿,就见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大厅。一个二十六七岁,身穿蓝杉,懒洋洋地迈着步子,正是李不愁,一个年纪要小一些,十八|九岁,穿着一件白衣,衣襟在风中微微飘动。
这少年站在阳光下,白白净净的脸,瘦瘦高高的身材,其实他算不上多么英俊,只是一双眼睛映着阳光,竟仿佛是碧绿色的,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许寒封站起身来,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李大人的小儿子,李寻欢。寻欢,这是我的两个朋友,你便当这位是楚却梅,这位是风悦中好了。”
李寻欢微笑道:“二哥已经将许三哥你的来意告诉我了,从前我想去‘非人间’,二哥总找借口不带我去,今日还是托三哥你的福,二哥才松了口,答应带我去了。”
贾珂眨了眨眼睛,笑道:“李兄不是说‘非人间’只是一个赌坊吗?为什么不肯带你去?”
李不愁笑道:“楚小弟
有所不知,自古以来,这赌和色是从来不分家的,何况在‘非人间’那种无人管辖的地方,只要你不影响其他客人,无论你想做什么,他们都能给你办到。我虽然还没成亲,但是我这弟弟已经有了未婚妻,正是家中表妹。
表妹在很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搬来我们家里住下,我和大哥都与她情同手足,疼爱她还要胜过寻欢,我这做哥哥的,当然要帮表妹看着寻欢,不让他在外面沾花惹草了。因为这个缘故,我才一直不肯带寻欢去‘非人间’的。”
李寻欢微笑道:“二哥操的心实在太多了,我若会对不起她,去哪里都能做对不起她的事,我若不愿对不起她,那去哪里都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的。”
贾珂听到这话,不由看向王怜花,王怜花察觉到他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就见贾珂眨了眨眼睛,眼中满是笑意,似乎在说:我对你便是这样的,无论我去哪,无论我和谁打交道,心里也只有你一个人,你却总爱吃些飞醋,怀疑我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王怜花嘴角微露笑容,移开目光,说道:“李兄这话可说错了。”
李寻欢奇道:“怎么错了?”
王怜花微笑道:“如李家这般的书香门户,想来表小姐也不会随意出门了。”
李寻欢道:“不错。”说话时,脸上露出些许遗憾神色。
王怜花继续道:“如李兄这般人才,年纪既轻,武功又高,自然不愿总待在家里,想必你经常离开家里,出门远游了。”
李寻欢道:“这也不错。”
王怜花道:“在下虽然没见过贵府表小姐,但是李兄刚才那句话,就足以让在下看出,李兄和贵府的表小姐绝不是世上那些常见的毫无感情的未婚夫妻,而是一对情投意合,感情甚笃的情侣。”
李寻欢笑了笑,问道:“风兄说这个做什么?”
王怜花微笑道:“难道在下说得不对吗?”
李寻欢虽然觉得这话有损表妹的名誉,可是要他回答不对,却是万万不能,只得道:“对极了。”
王怜花点了点头,继续道:“李兄出门在外,想来常常会思念表小姐了。”
李寻欢皱着眉笑道:“风兄何必关心这事?”
王怜花不答,自行
说道:“李兄在外远游,不知会遇见多少新鲜人,新鲜事,一颗心只怕只能分给表小姐一分。而表小姐待在家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没什么新鲜事可以做,一颗心怕是要分给李兄你九分。
你出门远游,留她自己一人在家,本就已经很对不住她了,如果你再去什么**,潇洒快活,或者结识了别的名门淑女,来往亲密,纵使你问心无愧,纵使她听说你今天去了这里,明天又去了那里,今天和哪个姑娘结为好友,明天和哪个姑娘同进同出后,仍然相信你。
可是日子久了,她心里总不免生出怀疑来,倘若还有什么风言风语传进了她耳中,纵使是一座石像,历经风吹雨打,也会斑斑驳驳,遍体鳞伤,何况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喜有哀的人了?
你若真爱惜一个人,不舍得让那人伤心,你自觉问心无愧,可远远不够,你还应当约束言行,让那人对你放心才是。”
这年头名门望族的女子讲究闺名不外露,李家虽然常在江湖上走动,但毕竟是书香门户,族中男丁也多在朝中为官,在这件事上,李家也好,姻亲林家也好,都和荣宁二府没什么区别。
李寻欢心中爱极了表妹林诗音,先前听王怜花说他和林诗音的事,只觉王怜花的话中似有一种亵渎之意,心下很是不快,却不料王怜花竟是在劝他好好待林诗音,不要让她伤心。
李寻欢将王怜花这番话咀嚼再三,又想起每次自己出门,林诗音送他离开,倚在门上,目送他离开时,那苍白的脸孔,黯然的神色,脉脉的目光,直到他的马走远了,她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屋里。还有每次他回来,林诗音那眉花眼笑,心花怒放的模样,心里豁然雪亮。
李寻欢暗道:“他说的不错,我从前都只顾着自己快活,诗音每次送我出门的时候,她心里有多么不快活,我却从来没有留意过。上一次我回来,我们在梅林中饮酒,她还跟我提起每棵梅树的树枝上都开了多少多梅花呢。若非她太过寂寞,怎么会去数树枝上究竟开了多少朵花?”想到这里,他忽然很想去看一看林诗音。
贾珂却知道王怜花这话是对他说的,不禁伸出手去,握住了王怜花
的手,稍一用力,便又放开。王怜花侧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好似在说:若非你总和别人那般亲热,我怎么会常常吃醋。
许寒封见李寻欢凝视着王怜花,呆呆出神,显然他正在思索王怜花的那番话,心道:“这什么狗屁不通的说辞,不过就娶个女人,为了让她安心,爷们就得束手束脚,什么事也不能做了,只能天天想着那女人,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许寒封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寻欢,风兄,你们俩一见如故,也是难得,日后有空,你们就多聚一聚。现在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去卷帘子胡同里的那家棺材铺,找棺材铺的店伙买几口棺材了。”说着看向李不愁,盼着他附和自己几句。
李不愁正觉王怜花说话实在有趣,他还从没见过哪个男人这般设身处地的为女人着想,他自然不知道王怜花这番话是对贾珂说的,心想:“难道他是姑娘假扮的?”他生性风流,行事肆意,心中既然生出好奇,便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王怜花。
李不愁知道王怜花脸上的模样多半不是他自己的,因此先不去看脸,见王怜花身形修长,骨架纤细,亭亭而立,颇有青竹之态,心中更是怀疑。再去看王怜花的脸庞,见他脸色苍白,模样清秀,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地看过来,眼中透着三分无情,七分多情。
刚刚李不愁没想过这“风悦中”会是姑娘假扮的,他和“风悦中”几次双目对上,心里没有泛起半点涟漪,只觉得这双眼睛有点邪气。这会儿想到看过来的其实是个姑娘,这股邪气忽然就变成了一种剑芒似的潋滟,不禁看得痴了。
许寒封见李不愁怔怔地瞧着王怜花,只当他和李寻欢一样,被王怜花那番狗屁不通的话打动,正在思索李寻欢这些年来都怎么让林诗音伤心了。许寒封便重重地咳嗽一声,然后斜睨了李不愁一眼,眼睛睁得大大的,眼角生疼,盼着李不愁赶快接自己的话。
李不愁兀自不觉,心想:“她和楚却梅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又和他悄悄地说起了话来?她眼波这么一转,我从前见过的那么多美人,全加在一起,也没有她一根眼睫毛好看。她刚刚跟寻欢这么说,想必她
想找的,就是一个常常陪在她身边,出了门也要常常想念她,不和别的女人来往过密的相公,我若娶了她,我一定会照她说的这么做,不,不,我一定要比她说的还要好,要加倍对她好,让她绝不后悔嫁给我。”
又想:“不知道她的芳名是什么,她生的是什么模样,不过她的眼睛这么好看,脸一定也长得很好看,我得想办法和她亲近亲近,问出她的名字来,这样日后也好和她来往。她性子这么好,一定和大嫂还有诗音都能相处的好,到时候我们天天赌书泼茶,岂不快活?……成婚之后,我们生几个儿女好呢?
一定要生个女儿,女儿最好像她,到时候我和她一起坐在梅园里,她用梅花花瓣上的雪水煮茶,我抱着女儿,向女儿说起我和她妈妈今日的初见,她知道我今天一眼就看出她是女扮男装,对她一见钟情后,脸上一定会生出一层晕红,眼睛里更是水汪汪得几乎就要滴出来,然后她……”
许寒封睁得眼角都快抽筋,却始终等不来李不愁搭话,他忍无可忍,大声道:“不愁,你说是吧?”
李不愁道:“三哥,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喝我们的谢媒酒。”话一出口,才醒悟过来,只是已经晚了,屋里众人齐齐看向他,李寻欢笑道:“二哥,什么谢媒酒?你终于收心,要给我找个二嫂了吗?”
李不愁不答,先向王怜花瞧了一眼。
刚刚许寒封向李不愁使眼色,王怜花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只是那时气氛正好,他还想和贾珂说几句话,便没有帮许寒封解围,再看贾珂也只顾和他说话,他知道贾珂心中和他想的是一样的,因此更不理会许寒封。但是理不理会是一回事,察没察觉是另一回事,他没想到李不愁会驴唇不对马嘴的让许寒封来喝他的谢媒酒,心下大乐,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不愁见王怜花对他一笑,眼中也有光芒闪动,那醉人的眼波落在了他的身上,便好似月光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李不愁只觉得魂飞魄散,心想:“她笑起来真好看,我只盼着日后天天都能见到她的笑颜。”不由对王怜花一笑,然后看向李寻欢,微笑道:“什么二嫂?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去卷帘子胡同吧。”
李不愁和李寻欢离着门近,先转身走出了大厅,贾珂等他二人回头,揽住王怜花的肩膀,让他靠近自己,轻笑道:“有这么好笑吗?你刚笑话了李不愁,就让李不愁来笑话你了。”
王怜花也知道自己那一笑是失态了,心里很不好意思,只是他心里越不好意思,面上越要装得理直气壮。他睁大了眼睛,哼了一声,说道:“人家都笑话我了,你不为我出气,反而来教训我,还整天要当我老公呢,你还是乖乖当我老婆,叫我老公吧。”
贾珂噗嗤一笑,有心想要吻他,但是他脸上都是面粉等易容的东西,无处去吻,便在他耳朵上吻了一下,然后道:“王公子所言甚是,下次你再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一定陪你一起笑。”
王怜花笑道:“算了吧。我笑出声来,丢的是你的人,你笑出声来,丢的是我的人。如果咱们两个人里面一定要有个人丢脸,在下脸皮太薄,脸皮只够丢一次的,之后就没法见人了,所以还是你丢脸吧。”
其实要是再发生一次刚刚的事,他们笑出声来,首当其冲丢脸的当然是他们自己。贾珂知道王怜花这般乱说一气,只是想要拐弯抹角地表示,如果他做了什么丢脸的事,贾珂不需要夫夫同心,陪他一起丢脸,不禁好笑道:“上次是谁要我让让他,好让他当上这世上最最无耻,最最卑鄙的人的?”
王怜花眨了眨眼睛,理直气壮地道:“是你的王姑娘啊!和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李不愁走在前面,贾珂和王怜花刚刚说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清,只有这一句话,因为贾珂和王怜花走了过来,他才听得清清楚楚。
李不愁心道:“我本来想着许三哥这次是帮皇上办差,他不想让我和寻欢知道他们两个的身份,可见他们两个应该是皇上身边的人。‘风悦中’是姑娘假扮的,多半是宫中的女官,‘楚却梅’很可能是皇上身边的太监,原来这‘楚却梅’已经有情人了吗?那情人还姓王,当然不是这位姑娘,看来是我想岔了,这‘楚却梅’多半不是太监,而是宫中侍卫。他们这般亲近,想来是因为他们自小一起在宫中长大,
一起为皇上办事的缘故,也说不定他们其实是姐弟。”
贾珂轻轻笑道:“好啊,这是你说的,回头我就给我的王姑娘买几件衣服,你可不能拦着王姑娘,不让她见我。”
王怜花神色自若地笑道:“不好意思,你的王姑娘已经死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贾珂假装伤心欲绝地道:“她……她死了?她怎么死的?”
王怜花悠悠道:“今天早上她在卧室里等你,见你始终不回来,就出来找你,一进花厅,她就看见你亲亲热热地抓着小鱼儿的手,说你心中只有他一个,当场她就被你活活气死了。好在你的王公子比她多了一口气,他看着你跳窗离开,丢下他一个人,他居然还没死,留着最后一口气听到了你的解释。若非你的王公子比王姑娘坚强一点,他也要被你气死了。你虽然只有一个王公子了,但是你要加倍对他好,知不知道?”
贾珂听他这么说,不禁歉疚万分,伸出手去,轻轻一握王怜花的手,随即放开,说道:“从今而后,咱们两个再吵架,我绝不会丢下你,自己去找地方冷静了。”
王怜花见他神色郑重,目光歉然,微笑道:“你再答应我一件事,怎么样?”
贾珂道:“你说。”
王怜花微笑:“下次咱们两个再吵架,你心里再生气,也要过来抱住我,好不好?我被你抱一抱,亲一亲,心中再大的火气,都会消失一大半的。”
贾珂哈哈一笑,眼中也流露出取笑之意,向王怜花耳中呵了一口气,轻轻说道:“你这个小色鬼,这么垂涎我的美色吗?”
王怜花哼了一声,笑道:“我若只是垂涎你的美色,干嘛不去找小鱼儿?”
卷帘子胡同离着李园不远,一行人坐在马车上,不过小半个时辰,马车已经驶进胡同,停在棺材铺前面。
这时已是傍晚,西方天空赤红如血,血红的夕阳映照在棺材铺门外挂着的两盏黄色的灯笼上。灯笼上面浮现了十几点红色,就好像刚刚有人在门口砍杀了人,死人喷涌出来的鲜血溅在了灯笼上。这十几点红色之间,还能看见三幅图画,皆是用暗黄色的颜料画出来的,颜料计划和灯笼融为一体,很难看清这三幅图画得究竟是
什么。
贾珂站在灯笼旁边,仔细打量许久,终于发现第一幅图画的是一个人走到了一副棺材前面,棺材棺盖半开,棺材前后各站着一个人。第二幅图画的是一副棺盖盖上的棺材,悬在半空中,前后各站着一个人,似乎是在抬棺材。第三幅图画的是一座天宫,脚下是流动的云彩,人站在天空的石阶上,棺材留在原地,棺材前后仍然各站着一个人,棺盖是闭着的。
贾珂见王怜花也在打量棺材上画的这三幅图,便将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这三幅图和许寒封说的去‘非人间’的办法一模一样,不知道这家店为什么要把这三幅图画在灯笼上。”
王怜花道:“他们这么做,也许只是为了让那些打算去‘非人间’的人知道,这家店就是去‘非人间’的那家棺材铺,省得他们糊里糊涂,跑错了地方。”
贾珂沉吟道:“如果只是为了提醒来客,不要跑错地方,有必要在灯笼上画这么多图吗?只要画一副棺材不就好了。”
王怜花笑道:“照你这么说,瓷器不漏水就行了,何必还要研发出青花瓷、青花玲珑瓷、粉彩瓷、颜色釉瓷、雕塑瓷、薄胎瓷、五彩胎瓷……这么多种瓷器呢?‘非人间’里面用的筹码都做得那么精致,他们在门口挂着的灯笼上费点力气,画上几幅图,有什么奇怪的?”
贾珂缓缓点头,虽然他也觉得王怜花说得合情合理,但是冥冥之中,他仍然觉得有点古怪。
“非人间”不像寻常的赌坊一样向客人敞开大门,随便进出,它宁愿浪费这么多的人力物力,也要大费周章的将客人送过去,无非就是想要让客人觉得“非人间”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地方。
无论是去“非人间”要躺在棺材里也好,去“非人间”必须要有引荐人也好,在“非人间”里可以选择戴面具也好,还是去“非人间”必须换上他们新制的衣服也好,这些事都透着一股神秘,可是贾珂一看见这三幅太过直白的图,就觉得它们破坏了这些事塑造出来的神秘气氛。
这时李不愁三人已经走进棺材铺,见贾珂和王怜花还站在门口打量灯笼,便出声叫他们进来。
贾珂二人走进棺材铺,那店伙正在和李不
愁说话,见贾珂和王怜花走过来,笑道:“李相公,一共是五个人吗?”
李不愁点了点头,笑道:“对,就我们这五人,这三位是我朋友,这位是我弟弟。我这三位朋友都是江南人,过段日子就要离开京城了,我想总得赶在他们离开之前,先带他们过来开开眼界,今天就一并带过来了。”
店伙笑道:“多谢李相公照顾我们生意,那一共是三副棺材,再过半个时辰,去老地方见吧。”
李寻欢微笑道:“我看外面的灯笼上画的是一个人走上棺材,还以为你们的棺材只能让一个人躺进去,原来是可以让两个人躺进去吗?”
店伙笑道:“原本是只能一个人躺进去的,但是有很多第一次过来的客人,不敢自己一个人躺进棺材里,我们老板也没办法,就把棺材改成可以躺两个人的棺材了。”
贾珂心中一动,脸上露出好奇神色,笑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改成两个人的棺材的?”
店伙道:“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改的时候我还没在这里呢。”
李不愁回忆道:“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的棺材还是只能让一个人躺进去的棺材,那应该是五年前的事情。”
贾珂问道:“既然你们五年前就已经把棺材改成两个人可以躺进去的棺材了,为什么不把外面灯笼上的图给换了?”
店伙闻言不由一怔,他似乎从没想过这问题,支吾半晌,方道:“大概是因为一个人走进棺材更有气氛吧。”
他们五人离开棺材铺,许寒封走到贾珂面前,压低声音问道:“楚小弟,那灯笼上的图有什么不对吗?”
贾珂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有点儿好奇,倒没看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许寒封点了点头,说道:“那西域头陀如果去过‘非人间’,一定也来过这里,说不定这家棺材铺的店伙手里就有线索。”
贾珂赞同道:“只是得等到咱们从‘非人间’回来,再来审问他有没有见过那个西域头陀了。现在去问他,只怕会打草惊蛇,咱们还没去‘非人间’,‘非人间’就已经知道咱们是为了什么去的了。”
李寻欢和李不愁知道他们三人是在为皇上办事,因此许寒封去找贾珂说话的
时候,他们二人便离得远远的,以防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事情。
李寻欢微笑道:“二哥,我记得你上次还和我说,你每次和朋友去‘非人间’,都是自己一个人躺在棺材里。怎么这会儿‘非人间’突然就变成两个人躺在一副棺材里了?”
李不愁淡淡一笑,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李寻欢瞧他一眼,道:“我倒不是不懂这个道理,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不愁道:“咱们这些人里面,谁最轻?”
李寻欢道:“楚却梅年纪最小,他应该是咱们之中最轻的一个,风悦中比他大一些,却比我小一些,风悦中应该是第二轻,然后是你,再然后是我,最重的是许三哥,怎么了?”
李不愁道:“咱们五个人,一共三副棺材,许三哥最重,当然是自己一副,你我如果躺在一副棺材里,那未免太重了一些。最后的搭配就是你和楚却梅一副,我和风悦中一副,我说的对不对?”
李寻欢诧异道:“你花这么多心思,就为了和风悦中躺在一副棺材里?”
李不愁微笑道:“一个人处在这种幽闭而狭窄的空间里,很容易就会对这空间的另一个人产生感情,何况她还不会武功。”
李寻欢难以理解地问道:“你想让他对你产生什么样的感情?”
李不愁理所当然道:“当然是爱情。”
李寻欢怔了一怔,问道:“二哥,你喜欢他?”
李不愁笑了笑,说道:“我不仅喜欢她,我还希望能将她娶回家里。”
李寻欢看着李不愁,目光闪动,心道:“原来二哥喜欢男人,难怪这么多年他一直放浪形骸,不肯娶妻,想来他一直不敢告诉别人,自己喜欢男人,心里一定痛苦不堪。可是为什么他现在突然这么直白的告诉我,他想要娶一个男人回家了呢?”
想到这里,李寻欢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王怜花,他正站在贾珂身边,和他说些什么,他虽然个子高高瘦瘦,但毫无疑问,他是一个男人,李寻欢对自己的眼力十分自信。
李寻欢又想:“难道二哥是看见贾珂将自己爱一个男人这件事公之于众后,心中产生了很大震动,决定勇敢面对自己
喜欢男人这件事了?”
李寻欢心绪起伏,心中由愕然到震惊,又很快转化为了自责和理解,他心想:“枉我和二哥做了这么多年兄弟,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他喜欢男人。”抬手拍了拍李不愁的肩膀,正色道:“二哥,你放心,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是你的兄弟。”
李不愁听李寻欢这么说,心中甚是惶恐,他知道李寻欢的眼力一向胜过自己,自己已经看出“风悦中”是姑娘假扮的了,李寻欢就没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他迟疑再三,还是觉得李寻欢或许知道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比如风悦中其实已经有了情人或者丈夫——他虽然风流,但是他从来不做横刀夺爱的事情,问道:“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李寻欢笑了笑,说道:“没有!当然没有!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叫错事呢!只是……”
李不愁见他面露迟疑神色,问道:“只是什么?”
李寻欢目光闪动,道:“但愿只是我的错觉,可是我总觉得风悦中和楚却梅两个人太过亲密了。”尽管此时他二人没做什么亲密的举动,只是肩并肩走在一起,旁边还走着一个许寒封,但是李寻欢总觉得风悦中和楚却梅只要站在一起,便自成了一个世界,其他人无法融入他们的世界中去。
李不愁松了口气,微微笑道:“我也这么觉得的,还好我刚刚听见,楚却梅另外有一个情人,是位姓王的姑娘。”
他们说着闲话,很快来到了老地方。
这时已是夜晚,月暗星稀,夜色惨淡,黑沉沉的草地上滚动着许多碧绿的磷火,一棵扭了好几个扭的槐树下,站着六个人,六个人旁边,停放了三副棺材。
贾珂走到近前,见这些棺材都是上好的柳州楠木所造,挑夫则都是身强力壮之辈,虽然他们站在原地,看不出他们轻功如何,但听他们呼吸声轻而漫长,皆有一种巧妙的韵律,显然他们不仅身负内功,并且这六人所练的都是一门内功。
其中一个挑夫见他们来了,笑道:“还请几位爷台进棺吧。”
王怜花站在棺材旁边,仔细打量棺材,确定棺材中没有机关后,才笑道:“楚兄,咱们进这口棺材吧。”
另一副棺材的挑夫道:“您二位爷
年纪小,体重轻,别躺在一口棺材里了,分开躺吧。”
王怜花眉毛一扬,微笑道:“你们不是好久以前就改成两个人躺一口棺材了吗?在下可不信这么多去‘非人间’的人,没一个是胖子。你们从前能这么抬,今天怎么就不能了?”
那挑夫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摇摇头说:“如果您二位不分开,我们可不干的。”
贾珂哈了一声,气恼道:“我从前只听说过花钱的人是大爷,没想到原来在‘非人间’,花钱的人是要听别人使唤的。风兄,算啦,这破地方咱们不去了。”
王怜花笑道:“说的也是,楚兄,你要想去赌博,京城那么多家赌坊,哪不能去,何必非要去这鬼地方。”
许寒封见他二人说变脸就变脸,他自己的脸上真是一点血色也没有了,额头上汗珠滚滚而下,说道:“你们……你们俩难得来这里玩一趟,不就这么点儿路吗?何必非要凑在一起呢?”
王怜花煞有介事地摇头道:“郑老板,你这话可大错特错了。只这几个连‘非人间’都进不去的挑夫,就敢对咱们挑哪副棺材,和谁躺在棺材里这种小事管头管脚,动辄就以不干了来威胁咱们。等咱们去了‘非人间’,‘非人间’里发牌的、倒水的、换筹码的这么多人,只怕他们要管的事情更多了,出来玩都不能玩个尽兴,去那里还有什么意思?”
许寒封面露难色,看着贾珂,说道:“可是……可是……”
贾珂摆了摆手,说道:“不去了,不去了。风兄,今天晚上我请你去喝花酒怎么样?”
李不愁见他二人拔腿欲走,心中暗道一声“可惜”,走到挑夫面前,笑道:“上次我和我那几个朋友过来的时候,你们可没有这规矩啊,是这几天新定下的吗?还请你们通融通融,我这几位朋友都是外地来的,难得来京城一趟我才想着邀请他们来咱们这里玩,总不好因为这点小事,就让大家这么多人都扫兴了,你们说是不是?”一面说着,一面递过去几张一百两的银票。
这几个挑夫本就是李不愁在棺材铺里找那店伙买通了的,他们见贾珂和王怜花要走,知道大老板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重重的惩罚他们,心里正在着急,这时候见李不愁给了他们台阶下,立马顺水推舟地道:“哥几个也不是故意为难几位爷,既然您二位不愿意,就请躺进一口棺材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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