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听到这里,一切前因后果已猜到八|九成,料来王云梦先在某处找到一副地图,图上绘了几条地下通道。她依照地图指引,下到石窟,见到四肢残废的裘千尺,问明她的身份以后,觉得有利可图,便命手下将裘千尺救了上去。之后她又顺着地图上绘着的一条通道,来到那片鳄潭,正巧听到贾珂和柔儿在上方说话。她认出贾珂的声音,这才灵机一动,想出用鳄鱼偷袭贾珂的办法。
王云梦淡淡地道:“我救下裘千尺,本来只是想要从她口中套问出柴玉关的事情,谁知道你们居然把公孙止杀死了。这下我想要杀她,却也不能了。”
王怜花嗤的一声笑,说道:“为何不能?莫非母亲也和秦南琴一样,打的是借色使之手,将自己送到柴玉关面前这个主意?”
王云梦微笑道:“不错!我从前想要杀死贾珂,本就是想以他的性命为敲门砖,将我的人送到柴玉关面前。如今既有色使这条路可走,我自然不会舍近求远,再对贾珂出手了。”
王怜花拍了拍贾珂的手背,发出清脆之声,当作自己在拍手,微微一笑,冷然道:“母亲既有如此妙计,又何必与我浪费时间?我一来不是女子,二来不会假扮女子,无论我武功有多高,在这件事上,也不可能起到什么作用。”
王云梦见王怜花一口拒绝,冷笑一声,脸上满是鄙夷不屑之色,说道:“你跟了贾珂三年,竟已变成废物了吗?离开了他,便什么事情都想不明白了?
我要色使将我的人送到柴玉关面前,一来是在柴玉关身边安插眼线,二来却是因为柴玉关行踪隐蔽,我自己找不到他,需要色使在前面带路。杀死吴王的人,可不是西施,害死董卓、吕布的人,也不是貂蝉,不论我送去的美人是何等的倾城国色,她们也夺不走柴玉关的性命!”
王怜花听到母亲的训斥,却没有还嘴,低头向贾珂望了一眼,脸上一红,神情尴尬,心想:“原来她不是要我假扮王姑娘,跟着色使去见柴玉关。我还以为她是不知从哪里听说我假扮过女人,甚至见过我假扮成女人的模样,觉得我那模样很美,柴玉关会很喜欢我那模样,才想出这个办法来了!
还好……还好……她不是这样想的!贾珂,这都怪你!”言念至此,他真想咬贾珂一口,若非贾珂总是缠着他假扮王姑娘,他又怎会把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计划,理解成了这副样子!
当下咳嗽一声,微笑道:“妈,这种小事,又何需你我亲自出马?色使千里迢迢地将女人从中原送往西域,自然是柴玉关在哪里久居,他就带着这些女人去哪里,不然柴玉关还要带着这么多女人东奔西走吗?依我看来,咱们派几个轻功卓绝的手下,跟在色使身后,探明路径就是。到时贾珂向皇帝请个病假,咱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找柴玉关,那不更有取胜把握吗?”
王云梦一来担心夜长梦多,不立刻对柴玉关下手,谁知道未来会生什么变卦;二来她屡次对贾珂狠下杀手,她可不信贾珂会不记恨她,到时她们一家三口去西域对付柴玉关,万一贾珂杀得兴起,将她也一并除掉,难道她还能找阎王爷说理吗?
她心念一转之际,寻思:“花儿不肯应承此事,说到底就是他新婚燕尔,舍不得与贾珂分开。我若想要他跟我走,须得给他找一个不得不撇下贾珂,跟我去西域的理由。
倘若我是他……倘若贾珂是柴玉关,当年我一心一意爱着柴玉关,恨不得把我的心,我的命都给他,我会因为什么理由,向他隐瞒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呢?”言念及此,忽地想起当年她和柴玉关利用无敌和尚的《无敌宝鉴》,将天下武功高手引到衡山自相残杀这件事了。
这个绝妙无比的主意,正是王云梦想出来的。当时她苦于柴玉关不肯娶她,只道她和柴玉关成为天下无敌的武功高手以后,再没人敢反对仁义无双的“万家生佛”娶她这个作恶多端的“云梦仙子”为妻,到时柴玉关一定就会与她成亲,这才想出了这样一个将无数武学典籍一网打尽的办法。
她想到这个办法以后,并没有立刻让柴玉关知道,而是先考察了几个合适的藏宝之地,待得选定衡山后,才将整个计划告诉了柴玉关。她这么做,当然不是担心柴玉关藏不住事,走漏风声,只不过是想要给柴玉关一个惊喜,让他觉得他能娶到自己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子为妻子,实在是人生至福。
王云梦心想:“如今天下人先知道贾珂,然后才知道他王怜花是贾珂的老婆,花儿现在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当然不会去计较这件事,但是他素性高傲,雄心勃勃,从没将天下人放在眼里,又怎甘久居人下?我可不信,他会不希望来日天下人先知道王怜花,然后才知道贾珂是王怜花的老公!”
当下冷笑一声,说道:“我从前说,我不知道自己生的究竟是个儿子,还是女儿,你还跟我犟嘴,说什么自古以来,分桃断袖之事,数不胜数,是我孤陋寡闻,才会认为天下间男人只能和女人相爱,不能和男人相爱!
你看看你,堂堂一个大男人家,事事都要仰仗贾珂,仿佛没有贾珂,你就活不下去了,你不会觉得丢脸吗?还是你做侯爷夫人做久了,真把自己当成那些深闺怨妇了?”
王怜花当年就最恨王云梦说自己是女人,但那时王云梦说他是女人,只不过是因为他痴恋的贾珂也是个男人。此刻王云梦旧话重提,却是因为她觉得他像个女人一样,事事都要依赖贾珂,遇到麻烦事,就要贾珂给他出头应付,这他如何能忍?
王怜花登时涨红了脸,心下又羞又恼,很不服气,大声道:“我怎么事事都要仰仗贾珂了?”
王云梦冷笑道:“你不服气吗?那我好好跟你说说。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已靠自己名扬天下,在江湖上寻不到几个敌手了。人家提起我,要么提起我的容貌,要么提起我的武功,要么提起我的作恶多端,要么讨论我的师承何处,总之不会有人说我是谁谁谁的女人,只会说谁谁谁曾有幸当过我的裙下之臣。
可是你呢?你现在的武功远胜于我,智谋也不会差到哪去,可是为什么人家提起你,要么讨论你凭什么能迷倒贾珂,要么就是讨论你多么爱喝醋?你所有的名气,都是因为你是贾珂的老婆,除此以外,你什么都不是!
可是你仍旧恬不知耻,安于现状,不思进取。我要你陪我去西域找柴玉关报仇,凭你现在的武功,柴玉关决计不是你的对手,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你都不敢自己做决定,非要看贾珂的眼色行事,贾珂同意你去,你才敢去!你这还不叫事事都要仰仗贾珂吗?
呸,没用的东西!真不知道你这一身懦弱无能之气,是跟谁学来的!”
王怜花默不作声地听着这番话,不知不觉间,他已脸如死灰,羞愤满腔,明知道王云梦是在对他用激将法,心中仍然只有一个念头:“我真的这样无用吗?我真的这样无用吗?”
其实王怜花这两年来一直在各地收服江湖豪杰,经营生意,广扩势力,创立万花门,绝没有闲着,如今万花门名传江湖,声势浩大,他可谓居功至伟。
可是王怜花也知道,万花门的起始资金,全来自于贾珂多年的积蓄,和贾珂从原家坑来的资产,这两年来万花门遇到过数次危机,有几次是靠他出手解决,有几次却是靠贾珂力挽狂澜。
他和贾珂恩爱甚笃,早已不分彼此,自然从没想过自己是不是太过依赖贾珂。可是此刻听了王云梦这几句刻毒的讥讽,他再回想往事,只觉他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印证了王云梦这句“堂堂一个大男人家,事事都要仰仗贾珂”话,确实是千真万确的。
王怜花心中转过数个念头,从贾珂利用一枚珍珠耳环,推断出秦南琴的身份和目的,到贾珂通过那绿衫人的几句话,推断出绿衫人和木婉清的关系,继而决定来洛阳碰碰运气。
王怜花本来就是虽会自豪于贾珂的聪明绝顶,料事如神,但他见到贾珂想到的事情,自己却没有想到,心下也会感到几分挫败。这时他的种种不足,被王云梦毫不留情地说了出来,心中的挫败之感,更是有如溃堤的洪水,铺天盖地地向他涌来。
洪水流着流着,王怜花忽地想起在他们成亲那天,他听完贾珂关于李阿萝的那一通分析以后,挫败之中,还冒出过一个念头:他一定要做一件让贾珂对他刮目相看的大事!
等他做完那件大事以后,他会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早上,走到贾珂面前,他的身后是万缕金光,脚下是霞光满地,贾珂满脸叹服地向他扑了过来,将他紧紧抱住,在他脸上亲了开口,赞叹道:“老婆,你真是太厉害了!”
然后他面带微笑,伸手回抱住贾珂,得意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一个男人最幸运的事,就是和厉害的男人在一起,这样,他一辈子都不会被人欺负了。从今天起,有我在你身边,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王怜花向脑海中这个双目凝视自己,脸上满是叹服之色的贾珂望了最后一眼,胸中已是热血如沸。他看向王云梦,脸上容光焕发,眼中神采奕奕,说道:“好个激将法,但我偏偏中了你的激将法!十五天后,我跟你去西域!”
王云梦心下大为得意,寻思:“果然还是个小孩子,骂他几句,他就受不了了!”当下微微一笑,说道:“不告诉贾珂?”
王怜花点了点头,说道:“不告诉贾珂。”
王云梦笑道:“那你打算怎么跟他说?”
王怜花这时已将先前答应贾珂往后只对他说真话这件事置之脑后了,略一沉吟,说道:“嗯,你前些时候,遇见了一位昔日旧友,这位旧友在西域经营多年,半年前才回到中原,定能在你对付柴玉关这件事上,发挥不小的作用,所以你想要和这人多多来往,增进感情。
如今这人已经成亲生子,所以你想带我过去,让这人见见你的儿子,路上大概要花一个月,如何?反正不能说你是想要找仇人报仇,担心自己打不过仇人,就叫我过去帮你打架,否则贾珂一定放心不下,非要陪我去帮你打架。”
王云梦听到最后一句话,想到自己一生不幸,唯一爱过的男人,也只想亲手杀死自己,心中妒意登生,暗想:“你的武功远胜贾珂,你去帮我打架,贾珂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哼,想要向我炫耀贾珂有多疼你爱你,你直说便是,何必跟我用这种手段!莫非你以为我就没人爱吗?小心我明天就给你找一个后爹!”
面上却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说道:“也好。倘若贾珂问你这人是谁,你就说不知道,等过几天我定下这人是谁,再派人告诉你。”
王怜花点了点头,随即瞥见贾珂双目闭合,呼吸匀称,唇角微扬,双颊微红,兀自沉沉熟睡,浑然不知自己正在和母亲商量如何欺骗他,心中忽觉有些愧疚。
但他随即转念,又想:“我这趟和母亲去西域对付柴玉关,既有色使在前面领路,决计不会是什么难事。最多一个半月就回家了。我从前也经常出去办事,也曾和贾珂分开过这么久,这次不过是向他隐瞒我要去西域的事,也不算是对不起他。”
他虽这样想着,仍是忍不住低下头去,用嘴唇在贾珂的脸颊上来回摩挲,寻思:“贾珂,到时我手刃柴玉关的喜报,传到你的耳中,你知道我骗了你,一定会原谅我吧!会吧!会吧!”
王云梦瞧见王怜花旁若无人地亲吻贾珂的脸颊,忍不住白了王怜花一眼,心想:“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有男人了!你何必为了炫耀,就当我的面,做这些事情做个没完了!”
随即咳嗽一声,伸手指向白飞飞,问道:“你刚刚说过,她抓住你以后,就带着你找到公孙止,向公孙止献计,应当如何利用你抓到贾珂。我看她的一举一动,可不像是和你们素不相识,你从前认识她吗?”
王云梦偷听了贾珂和王怜花的谈话,当然知道秦南琴是柴玉关的亲生女儿,这时却故作不知,看着秦南琴,脸上也露出一丝怀疑之色。
王怜花却不急着回答,抬起头来,说道:“我既已答应陪你去西域了,那十枚绝情丹,你也该给我了吧。”
王云梦嗤的一声笑,从怀中取出一只翡翠小瓶,轻轻一掷,小瓶向王怜花飞去。
王怜花抬起左手,接住小瓶,拔开瓶塞,倒出一枚绝情丹来。他略一打量,然后将绝情丹递到口中,咬成碎块,随即用舌头撬开贾珂的牙关,将绝情丹碎块送入贾珂的口中。
过得片刻,王怜花伸手指搭在贾珂的脉搏上,见他体内毒性消解,这才将翡翠小瓶放入怀中,先向白飞飞望了一眼,然后望向王云梦,似笑非笑地道:“唔,她是柴玉关的女儿。”
王云梦脸一沉,说道:“你说她是柴玉关的女儿?”
王怜花点了点头。
王云梦脸上犹似罩了一层寒霜,冷冷地道:“她母亲是谁?”
王怜花漫不经心地道:“妈,你有没有听说过幽灵门?”
王云梦闻言一怔,向白飞飞看了几眼,似乎是在辨认她的容貌,然后抬起了头,双目望向墙壁,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往事,脸上一阵欢喜一阵悲伤,突然间古怪一笑,说道:“原来是她!”
王怜花心下诧异,问道:“妈,你认识秦南琴的母亲吗?我怎地从前没听你提过?”
王云梦嘿嘿几声冷笑,说道:“也不算认识,只是见过罢了。”
王怜花奇道:“那你怎么从没跟我提过幽灵门的事?”
王云梦冷笑道:“因为我以为她已经死了,一个死人,自然没什么好提的。当年我死心塌地地爱上柴玉关后,虽然我俩没有住在一起,但是在我心里,早就把他当成了我的丈夫,对他的一举一动,自然格外留意。
大概一年以后,我发现他每隔两三个月,便要去西泥国一趟。我心下奇怪,因此在他又一次动身前往西泥国时,我便跟在他身后,一路去了西泥国。当时他来到一栋山间豪宅之前,将门打开,走了进去,俨然一副豪宅主人的模样。我站在外面,等了半天,忽然听得女人的惨叫声,自那栋豪宅中一阵阵传来。”
王怜花“啧啧啧”三声,面露鄙夷之色,说道:“这女人是秦南琴的母亲,柴玉关是在为了《幽灵秘谱》折磨她,是也不是?”
王云梦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当时我听到这一阵阵的惨叫声,心下好奇极了,于是翻墙跃进豪宅,循声找了过去,就见柴玉关站在一间厢房的中央,手中拿着一条长鞭。一个女人趴在他面前,手脚带着镣铐,四肢都被他扭断了,眼珠也都被他挖了出来,只剩下两个乌漆漆的血洞,浑身血淋淋的,到处都是鞭伤或者割伤,看上去倒真有些吓人。
我也不敢离他们太近,以防被柴玉关发现,只听得柴玉关放下鞭子,微笑道:‘蓉飞,你还是不肯告诉我,那《幽灵秘谱》的下落吗?’
那女人咬着嘴唇,轻轻一笑,说道:‘我告诉你是死,不告诉你也是死,我为何要告诉你!玉关,你永远也别想从我口中,问出《幽灵秘谱》的下落,你永远也别想与王云梦那贱人练着我的《幽灵秘谱》双宿双栖!哈哈!你想也别想!’”
王怜花嗤的一声笑,说道:“难怪秦南琴这么恨我,一心一意想要扭断我的四肢,挖掉我的眼珠。原来在我出生之前,她妈妈就惦记上你了!”
王云梦哼了一声,说道:“那蠢女人一心认定,柴玉关枉顾夫妻之情,对她百般折磨,全是因为我在背后挑唆,她和她的女儿对咱俩恨之入骨,那也不足为奇。”
她说到这里,又向白飞飞望了一眼,继续道:“我对《幽灵秘谱》这武功毫无兴趣,因此当时我知道柴玉关经常回西泥国,不是为了私会情人,便悄悄离去了,之后也没向柴玉关提起这事。想来她也好,那蠢女人也好,都不知道我曾经去过一趟他们住的豪宅,听到了他们的秘密。嘿,真是没想到,那蠢女人居然为柴玉关生下了一个女儿!”声音中充满了妒恨伤痛。
王怜花真想白王云梦一眼,心想:“柴玉关这样待你,你不想着如何把他千刀万剐,怎么还在为谁给他生过孩子这件事耿耿于怀?”当下满脸困惑不解,问道:“也就是说,你当时就知道,那个女人曾经是柴玉关的情人了?”
王云梦点了点头,冷笑道:“她受伤虽重,话可不少,尤其是控诉柴玉关移情别恋,辱骂我是个专门教坏男人的狐狸精的话,她一说就可以连着说上十句,二十句。除非我是个聋子,不然啊,想不知道,那也很难。”
王怜花脸上仍是困惑不解,说道:“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妈,你亲眼见到柴玉关是怎么对待他从前的老婆的,怎么还敢把柴玉关当成良人呢?难道那时你没有想过,柴玉关今天这么对待他昨天的老婆,明天就有可能这么对待你吗?”
王云梦沉默半晌,收回目光,瞧着王怜花,冷冷地道:“因为我以为我是不同的。我以为我钟情于他,他自然也钟情于我,我以为我愿意为他隐退江湖,为他生儿育女,他也一定会爱我,疼我,呵护我。除了他以外,我再没喜欢过别人,我想他也是如此。
直到……直到他向我出手,我才知道,纵使我比那女人美丽一百倍,聪慧一百倍,武功高强一百倍,在他心里,我和那女人其实没有差别,其实一点差别都没有!我们都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傻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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