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绰有余……
面对如此夸张的说法,本应惹人发笑、或是苦心相劝才是,但在对方那极富自信的神色前,乔竟一时哑口无言。
然而更不可思议的还在后面。
他被要求全力配合此次行动,务必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并没有出乎乔的意料,既然灰堡之王答应营救法琳娜,那么必然要详细了解大公岛的情况,而他们曾在岛上潜伏了半年之久,自然是最熟悉的一批人。
当然对方还可能审问些别的东西,乔也打算一并盘出,什么教会秘密、什么神明圣典,都不如法琳娜的性命来得重要。只要是他知道的,他都愿意交代。
但在走进船舱后,乔发现自己对罗兰.温布顿——这位与教会争斗多年、最后一手毁灭了赫尔梅斯圣城的老对手的想法根本一无所知。
既不是情报审讯,也不是作战会议。
坐在长桌一端的,是来自灰堡的戏剧大师,卡金.菲斯。
“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好了。”肖恩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船舱,只留下一脸木然的乔,愣愣地望着对方。
还在新圣城时,他就观看过卡金剧团的巡回演出。
虽然已时隔近十年时光,但记忆的印象告诉他,眼前的老人正是卡金本人无疑。
灰堡之王脑袋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随船远行而来的不是军队,而是大名鼎鼎的戏剧团……这支队伍真的是来救人的吗?
“坐吧,孩子。”卡金朝他点点头,“来杯茶还是来点酒?”
“茶……就好。”
一名容貌姣好的女子很快将一杯热茶端到了他面前。
“这是我的弟子,伦琴小姐。”
“啊……谢谢。”乔有些茫然的回礼道,如果不是手腕和脚踝上还戴着镣铐,他几乎都以为这是场梦境了。“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因为一个和陛下的约定。”卡金笑了笑,“本来我们应该在更舒适的环境下交谈,但他们说什么也不同意取下你的锁铐。”
“不,这样就好……”他喃喃道,“您想问我……什么?”
“有关法琳娜的故事,以及你的故事。”
乔不敢置信的望向对方,“您是指,我……和她的事情?”
“没错,你们什么时候加入的教会,又是如何认识的,她为什么会落到洛伦佐手里,我都想知道。”卡金缓缓回道。
“法琳娜……法琳娜她……”一提到这个名字,绞痛感便翻涌而上。他之前一直竭力克制着不去想她,但回忆就如潮水,一旦开始便很难收住,刚一开口,话语便哽咽在喉头,眼中也模糊起来。
法琳娜只是一名很普通的平民女子,在刚加入教会时。
宽大而粗劣的衣袍,脏得快看不清颜色的补丁,手脚因为寒冷而浮肿,冻得像根萝卜。
甚至在前往赫尔梅斯高原的路上,如果不是遇到了他雇佣的马车,她恐怕已经死在了路上。
而他是一名家道中落的贵族,除了姓氏外一无所有,去教会不过是想碰碰运气。
圣城不计较出生来历,也不会拒绝任何皈依者。
由于识字的缘故,他被分到神官一系,成为了一名撰记员。
法琳娜则成了一名见习武士。
这让乔心里颇为不快。
神官和武士在圣城是对等的两大机构,也就是说,一个平民女子成为了同他地位不相上下的人,何况对方还是他随手搭救的。在他眼里,法琳娜应该是厨娘、洗衣婆一类的杂役才对。
更令他生厌的是,对方休养了一段时间后,竟然长得还不错。
那么被选为武士的原因就很值得怀疑了。
而这本应该是由他来享受的。
借助职务上的便利,他没少给法琳娜使袢子,甚至当面羞辱过她。法琳娜也一直没有还嘴,这更助长了他的气焰。
但接下来的数年时间里,这名年轻女子一点点展现出了她自身的天赋,就像是逐渐被雕琢成型的宝石一般。
法琳娜很快从见习武士升任为了预备审判军,之后是正选审判军、审判军队长。
每逢邪月之时,乔总能在要塞城墙上看到她的身影。
而他才从撰记员晋升为神官助理。
对方已经凌驾于之上。
他曾无比密切的关注法琳娜的一举一动,生怕她报复自己。但后者始终没有采取过行动,倒让他的关注演化成了一种习惯。
乔慢慢发现,她并非像自己想的那样普通。
然后灰堡四王子来了。
教皇身死,神罚军团覆灭,大教堂垮塌,偌大的赫尔梅斯教会仿佛在一夜之间分崩析离。
无数教徒连夜逃离圣城,法琳娜临危受命,一肩撑起了摇摇欲坠的审判军团。还在内乱之中将他拉出了人流……如果不是那只手,他恐怕已被逃民踩成了肉酱。
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寒风岭大败后,法琳娜并不是教会里地位最高的人。圣城中仍有主祭、审判长和高阶军团长。之所以把保卫圣城的责任交到她身上,与其说看重,倒不如说是推卸和舍弃。塔克.托尔被选为代理教皇亦是如此。所有人都知道圣城根本不可能守住,但没人愿意把这份罪责扛到自己身上。同时他们需要有人暂时稳住圣城的局势,好为自己的逃跑争取时间。
所以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子成为审判军最高指挥的奇景就这样出现在赫尔梅斯,讽刺的是,她竭尽全力让新旧圣城的秩序渐渐恢复平稳,但留守高层却越来越少,一个晚上人去楼空的现象屡见不鲜。直到邪月结束那一天,圣城仅剩下五百多名审判武士。
她被那些人丢给了罗兰.温布顿——作为拖延时间的牺牲品。
法琳娜对此一无所知吗?
不,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份职责的意义。
但她仍然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并且不遗余力做到了最好。
只因为教会接纳了她,并培养她到现在。
就像她从未报复过自己,甚至连一句责骂都未有过。
只因为他让她搭了一段便车。
看到法琳娜汗流浃背的前后奔走,站在城头高声呼喊的模样,乔感到心头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她晃动在漫天白雪下的小小身影,是如此醒目;她鼻尖滑落的汗水,比宝石还要耀眼。
教会对乔而言,不过是投机之地,早就应该抽身离开,可他却选择留了下来。
跟神明无关。
他在心底里向法琳娜立下了誓言,宣誓效忠。
不是信徒听命于审判军指挥的效忠。
而是骑士追随守护之人的效忠。
他爱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