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入了里屋,陆良玉一行人站在空荡荡的院中,头顶高悬一轮明月,十五的月儿,满盈透亮。
月光清冷,照在在场的每个人脸上,晦暗不明。
陆良玉低头望了望树下的石桌,树影昏暗,投影到桌上两盘圆圆的月饼,月饼油亮,一股甜腻的香味还隐约可闻。
秦老太君不知跟那妇人说了些什么,许久,二人才从里屋出来,眼圈均是红红的。
“良玉,你让下人收拾间屋子,给……你婆婆住。”
秦老太君颤巍巍地嘱咐道。
陆良玉的“好”字还未出口,便听得身侧的秦希泽冷哼一声,随即慢条斯理地道:
“什么婆婆,祖母莫不是忘记了,希泽的生身母亲早就命丧黄泉了。”
“希泽!”秦老太君怒道,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陆良玉早就发现,自前一段时间,老太君从五台山赶回京中,生了场病后,整个人便越显老态。很多时候,人老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果然,秦希泽在听到老太君咳嗽后,便闭了嘴。
许久,秦老太君才舒了口气,挥手对着秦希泽道:“希泽,你随我来。”
场上便只剩了陆良玉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所谓婆婆。
“玉尚……”
二人同时开口道。随即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避开了目光。
陆良玉顿了顿,对着身侧的彩蝶道:“你去让丫鬟帮着收拾间客房出来。”
随即又开口道:“玉尚,你去看看,让厨房上点清茶来”
这便是以彩蝶为主,玉尚为辅了。二人纷纷离开。
“两位辛苦了吧,请坐。”陆良玉伸手指了指石凳。
那妇人犹豫再三,身侧的小丫鬟忙掏出手绢仔细地擦了擦石凳,那妇人才坐了下来。自然是看到了桌上金黄油亮的月饼,不免目光一怔。
“您可以唤我良玉……”
陆良玉主动开口,化解尴尬。她不是个傻的,看秦老太君的样子,此人能不能住久且不论,今晚定是能住在侯府了。
无论如何,面上的客套得有。
那妇人瞥了眼陆良玉的肚子,开口问道:“你怀孕几个月了?”
这是陆良玉第一次听到这人开口说话,声音沙哑,有点像男子声。
“有三个多月。”陆良玉回复道。
“你们什么时候成的婚?”那妇人接着问道。
陆良玉心底升起一股不耐烦,是被盘问的不舒服。
“今年三月份成的婚。”
她淡淡地回复道。
那妇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方欲再问,玉尚端了壶茶走了过来,打断了那人的思绪。
玉尚将杯子小心搁到那人面前,先涮涮杯子,倒在一侧,这才又提起茶杯给她倒了杯茶。
那妇人望了望杯中的茶,似乎极为满意,勾起嘴唇笑道:“亏你还记得,我最好这口祁门红茶。”
“夫人教诲,玉尚不敢忘记。”玉尚低声回复道。
陆良玉坐在一侧,只觉脑袋瓜子生疼。
她当年提拔培养玉尚,只是觉得此人熟悉侯府事务,做事又干练,稍加手腕,便可收复为己用。
哪里料到,不是自己亲手培养的下属,省事归省事,但旧仆有旧主。
一仆二主,最是大忌。
正说着,只见秦希泽从内跨步走了出来,不愿靠近,远远地站在一侧。
陆良玉见状,忙起身走到他身侧。
那妇人也拘束地站了起来,向前挪了几步,又停住了脚。
几人又僵持住了。
彩蝶不明就里,从旁边客房走了过来,低声回复道:“小姐,房间收拾好了。”
陆良玉这下可是被架到火上了,一时可谓是骑虎难下。很明显能看出,秦希泽并不愿意此人留下。
她也不知老太君同秦希泽商量的结果如何,自然不敢贸然决定此人的去留。
秦希泽自然看出了她的为难,当下跨步向前,将她拦在了自己身后,随即高声道:
“邵夫人,今晚看在你远道而来,留你一晚,明日还是速速离去。”
说罢,不待那妇人是何反应,转身扶着陆良玉往内宅去。
“祖母叫你。”秦希泽低声道,话语中,能听得出说不出的疲惫。
陆良玉握紧他的手,试图告诉他,无论如何,自己会站在他这一面。
秦希泽沉默了许久,扶她到了老太君院外,便不再入内。
陆良玉自己推门进去的。
“少夫人快坐。”吴嬷嬷忙搬来了个凳子,扶陆良玉坐下。
秦老太君正靠在塌上,手中缠绕着烟杆袋子,大抵是忌讳陆良玉怀孕,才不敢让人点烟。
“良玉,你得好好劝劝希泽。”秦老太君越显疲惫,只开口道。
“侯爷最有主意……”陆良玉小心地打着太极,不愿承接下此事。秦希泽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不愿意接受这个平白出现的娘,她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外来的妇人,寒了自己夫君的心。
“你以为希泽他是不愿意?希泽他往日最恋着这个娘了,他娘走后,他病了好大一场。他是对他娘心中有怨呀。”
秦老太君叹了口气,低声解释道。
“老太君也说了,侯爷心中有怨,这个怨,也只能等着他自己来消。他们母子二人的事,我们也不好掺和。”
陆良玉几句话,将自己撇的清清楚楚。
“良玉,你如今也是快要做娘的人了,一个母亲如何对待自己的孩子,相信你也有几分体悟了。”
秦老太君自然知晓陆良玉的想法,叼起没有点火的烟嘴口,将往事娓娓道来。
“有些事相信你也了解一二。希泽他娘不是不疼爱他,只是那时候年轻气盛。他爹为了个小妾一气之下出家了,他娘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那时,她有个远在洞庭的表哥尚未娶亲,愿意娶她。她不是有意抛弃戏希泽的,她是想要带希泽走,但我们镇南侯府的长孙,如何能任由她一个妇人带走,流落在外。”
“这件事终究是我做得不对。”
秦老太君说到此处,满目皆是遗憾,半晌,才接着道:
“良玉,你祖母我眼看着也没几年活头了,提起这件事,总觉得心底对不住希泽,对不住希泽他娘。”
陆良玉便知,这招亲情牌,必然也对秦希泽使过。看来这人,必定是要待在侯府了。
“良玉,当年,给那小妾灌下红花,虽则是希泽他娘动的手,但此事,是我的主意。他娘不过是担了个名头。”
“我如今也老了,总想要弥补些什么,万一将来魂归地府,心中也不至于愧疚。”
说着,几滴浑浊老泪便淌了下来。
“良玉会尽力的,祖母莫要难过了,仔细身子。”陆良玉低声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