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
儒雅青衫男子垂下眼，修长的手拿着一柄长勺在拨动面前的炭火，侧脸隐在竹帘下，屋里笼着淡淡的烟雾，看不清他的神色。
修道之人到了某个阶段容貌便不会再老。
越碎稚年少有为，到达大乘时很年轻。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只有二十七八，平时在弟子们面前挺随和，就是嘴里刻薄不饶人。
这时候倒是有点青年失意的颓败之感。
“本座知道了，你回去罢。”越碎稚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继续拨动那柄白玉长勺，想了想，叫住刚想开溜的鱼阙：
“过两天就是门派论武，好好准备，昔日你师兄师姐都进了前三甲，不要给本座丢人。”
“……是，师尊。”鱼阙点头应道，见他不说话，退出草台殿。
她才来拜见越碎稚的时候，他面上的表情还是好的，虽然面无表情，但能感觉出来心情不错，甚至问了问这些天在外有什么好玩的见闻。
当她从怀里一掏出那方丹炉，越碎稚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沉默了好一会。
周身寒气四溢。
这才恐怖啊。
霁水真人和师尊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他见了这被退回来的礼物，就像……咳，不能妄议师尊。
所以他就是失恋了对吧？
对吧？
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但是没有胆子多问的鱼阙出了殿门，看见大师姐追萤迎面而来，花儿一样迎了过去：“师姐！”
“你回来了，”追萤被她突然的虎扑抱得向后踉跄几步，略有嫌弃：“身体怎么样？”
“我好得很呢。”
追萤很早之前就拜在了越碎稚门下，她应该是知道点什么内幕的吧？
鱼阙欲言又止。
“怎么，你又惹师尊不高兴了？”追萤看她这副表情，问。
“师姐，你知不知道霁水真人和师尊的……前尘往事？”
追萤愣了一下，把她拉至一旁，小声说，“你又去哪里道听途说了什么？休要在师尊面前乱说话。”
师姐一副再问就揍你的严肃。
啧。
吃瓜不成的鱼阙老实点头，“明白了。”
“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没有。但是师尊看到那方紫金炉后，脸色确实不大好。”
“紫金炉……”追萤眉头一皱，“是七口紫金龙兽炉吗？师尊很多年前无意间说过，他拿去送给即将成为道……”
道什么？
道侣？
怎奈追萤突然止住了话，板起脸开始训她：“你有空在这里听这些，倒不如仔细想想要怎么加快修炼在门派论武里胜出。”
竖起八卦小耳朵准备吃瓜的鱼阙冷不丁听见师姐突如其来的长辈口吻，缩了缩脖子，“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听完俏丽师尊与冷傲真人的前尘往事再修炼会更加起劲好吧。
不过有这只言片语就够了。
鱼阙有点懊悔，看书的时候怎么没有在意越碎稚的剧情呢。
虽然他的戏份不多。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师尊……还是多想想论武赛的事情吧。
毕竟给导师丢脸也吃不了兜着走。
木灵根门派论武分为斗法——一般的木系术法比拼，炼丹——必修课，制毒——必修课。可是七脉争锋主要比斗法，为什么论武时连炼丹制毒也要考核。
“我记得你术法学得挺差，”追萤语重心长的拍了拍鱼阙的肩，“要是输了，师尊会很不高兴的，加油吧师妹。”
偏科严重的鱼阙萎了。
她这才想起来……因为毒太好用，原主基本没怎么学木系术法，导致她都忘记了还有这东西。
恶补，必须恶补！
……
五天后，门派论武赛。
报了名的十二峰弟子都可通过一层层的淘汰赛晋升名次，最后剩下的三十人可以去往天墉城参加七脉争锋。
七脉争锋在鱼阙眼里就像是大型联谊活动，仙门为了联络感情，弟子们也有奖品拿。
好不快乐哉。
往年的胜出者都会获得一件神品法器作为奖励。神品法器诶，充分调动了大家的积极性。
鱼阙打了个哈欠，坐在师兄旁边。
小师兄楚落笙四年前的名次不错，论武前三甲，争锋第九。
追萤身为掌门有事处理不能陪鱼阙，所以就由刚严肃又古板的他来陪同。
“怎么一分钟五个哈欠？”
楚落笙看不得她这副懒散且没有骨头似的坐姿，非常嫌弃地用胳膊肘捅了捅她。
自从师妹神魂受损之后，她就性情大变，虽然没有像此前那样总是板着脸，可整日里没个正形，哪里有一点嫡传弟子的规矩。
言语训斥也并不能对她造成有效督促，整一个人好比动弹不得的咸鱼。
“困。”
鱼阙眼下乌青，为了打进这七脉争锋，这几天除了吃饭就是修炼，梦里还要被术法支配。
“待会你上场，可给我认真一些。”楚落笙抱剑闭目懒得看她，“不要叫师尊丢脸。”
鱼阙敷衍了两声，听得场上在喊她名字，站起来往台上去了。
“草台峰鱼阙对阵——雪苦峰曹玉连。”
雪苦峰，终南山上门徒最多弟子最兴旺的一支，跟只有五个嫡传的草台峰老死对头了。
没错，死对头。
里面多的是欲拜草台峰不得被拒后恼羞成怒的天之骄子。
也就是这群人带头嘲笑平头草根不知道打哪里被越碎稚捡上山的原主。
想必现在台下多的是看她热闹的吧？
台上两人作揖，比赛开始。
鱼阙后跳躲过对方狠戾决绝的柳叶刀，拔出断魂刺携木系术法朝他突进，魔藤住腿，飞叶摘花，毒雾聚集刺刃，直刺曹玉连。
曹玉连震碎魔藤，反将身一扭躲过她的突刺，柳叶刀挡住断魂刺，兵刃交接发出脆鸣，手里掐诀，紫色毒雾化蛇逼退鱼阙。
她聚起毒盾，向后几个起落，再度施法，萤绿的雾气也成蛇，咬断紫蛇脖颈。曹玉连明亮亮的柳叶刀刺破毒雾，梭子一样来了，她念咒，两柄断魂刺如同阴阳鱼似的游曳，撞开柳叶刀。
下一秒，曹玉连借着毒雾的掩护身形一闪，来到鱼阙身后，伸手朝她的脖子拧去，鱼阙背上的气门炸开，绿色毒雾把两人逼得倒飞出去——
鱼阙以断魂刺插地滑出去几米才停下。
可恶，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汗，这临时学的几招果然不够用，对方的术法明显更强。
怎么办？
小师兄楚落笙在台下摇了摇头，他早就知道这师妹只偏爱制毒炼丹，没什么实战经验。
败下阵来挨一顿师尊的骂才是……算了，也怪师尊太惯着她。
眼见曹玉连身后的紫雾铺天盖地聚了起来，形成嘶嘶吐信的蛇，她萤绿的雾气被逼得退回来。
鱼阙闭眼，回想那日揽仙城与魔怪一战，黎含光瑰丽的剑意。
金丹收缩，一条蛇自神魂深处攀上金丹，糜红的花伴随黑雾绽开——
鱼阙只感觉灵力充沛，熬夜练的术法在脑子里变得清晰明了，狂热的战意沸腾。
盘根错节的爬山虎从砖石下拱出，穿破紫色毒雾，形成监牢困住曹玉连。
他显然没想到鱼阙会突然还击，愣了一秒迅速反应过来，细密的柳叶刀形成高速旋转的风暴，搅碎牢笼。
但鱼阙已经踩在萤绿的雾蛇头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断魂刺环绕她身边，不停分化，短短几秒就出现了上百柄亮晶晶的刀刃，在阳光之下，好似洁白的梨花。
梨花缠绕着绿叶般的雾，像是花离了枝头坠落，又像流星划过，穿过紫雾落在曹玉连身边，激起飞沙走石，尘土飞扬。
一阵风过后，烟尘散去。
“……我输了，”曹玉连拱手，“草台峰师姐真是道法高深。”
“师弟客气。”
鱼阙从蛇头上跳下来，挥手散了毒雾，行礼过后，迎着观礼的同门弟子震惊的目光径直下了台，大喇喇坐在师兄旁边。
楚落笙看向她，皱眉：“你哪里学来的这些？”
从哪里学来的……鱼阙想了想，“看别人这么打，不知道为何就记住了。”
确实，她好像看过别人的招数之后就能把它们记下来，脑子会自动打乱重组，形成自己的招数。
“是吗？”楚落笙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打得还算可以，下一场也要好好准备，往后的对手会越来越厉害。”
“我知道。”
抬手捂住胸口，那股狂热的战意还未冷却，鱼阙只觉得奇怪，“为什么会这么兴奋……”
金丹阵阵生热，手也控制不住的痒，她下意识握住椅子把手，却不慎将把手捏个粉碎。
鱼阙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楚落笙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看着她举起手来，木屑直往下掉。
这……鱼阙握拳，只见手上灵力外溢，朦朦胧胧覆了一层绿，她很肯定自己没有在运转经脉。
灵力外溢？
楚落笙刚想给她把脉看看，听得台上又叫她的名字，该她上场了。
她难掩喜悦似的站起来，飞身上台。
鱼阙发誓，这种杀胚迫不及待要去干翻所有人的念头不是她本愿！
在台下观看比赛的弟子，只发现这个冷艳师姐出手越来越惊艳，也越来越狠毒。
她甚至能在别人近身锁住自己时，毫不犹豫的爆气门，将对手震得倒飞撞在柱子上，或者是直接抬手脉冲，把人打飞，断魂刺接踵而至。
那条灵力化的雾蛇越来越狂暴，甚至毒雾还分化出第二条。
二蛇围攻直攻面门，不留活路，但凡对手认输慢一步，雾蛇就会撕碎他们。
可她又好似在自我拉扯，一套招式用出来，又会陷入几秒的呆滞，而后继续攻击。
这一场场打下来，鱼阙的排名爬得很快，外门弟子在她面前根本没有一战之力，二代内门也完全不够看。
楚落笙从她打第四场开始就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下台后问话也不回答，就是对他诡异的笑。
想了想，传简讯给追萤。
“你太过了。”又是一场比赛下来，他再一次对从台上下来的鱼阙皱眉，训斥：“不该出这么重的手。”
“师兄……”
此时的鱼阙头发散乱，风拂起她的碎发，待看清楚她的脸后，楚落笙立马知道到事情不对劲。
她眉间出现了淡淡的黑雾，瞳孔也爬上了稀碎的黑色，乍一看上去跟平时一样，可仔细看……
是魔气。
鱼阙伸手抓住楚落笙的手腕，努力让自己的意识占据主导，仰起脸，两行鼻血缓缓流下，眼神迷离：
“带我离席，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神……师兄。”
在斗法时，她早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神魂深处裹挟了她的躯体，带着不容拒绝的暴戾，逼迫她出手。
楚落笙立刻封住她的行动，召出法器把她五感封闭，火速离开席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