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生言毕, 噤声,屏息。双手虽托着奏本,头却在死命往下压, 直恨自己不会隐身术,让皇帝看不见他。
苏曜轻啧了一声, 拿起奏章:“大事啊。”
“……是。”张庆生的声音终于克制不住地打了声颤。
皇帝察觉到这颤音,目光落在他身上:“张庆生。”
“在……”他刚轻轻一应, 苏曜的手一下下拍在他肩上:“哆嗦什么啊。你一个掌事大太监,心思不会纯朴到觉得朕行如此□□之事还能一直瞒着朝臣吧?”
“……”张庆生被说蒙了,哑然不知如何开口。
他想说, 原来陛下知道此乃□□之事啊?
苏曜揶揄过后翻了下奏章, 简单扫了一遍那荡气回肠的措辞, 就将奏章信手一抛。
张庆生下意识地接住,再定睛, 皇帝已转身走向御案。
“……陛下?”张庆生赶忙跟上他,小心探问, “陛下想怎么办?”
“不理他。”苏曜道。
“那静太妃……”
“先不必请静母妃过来了。”他说。
张庆生道他有意息事宁人,心觉也好,暗自松气。
苏曜随意挑拣了几本奏折拿在手里:“紫宸殿树大招风,朕去欣云苑吧。”
“……”张庆生眼前一黑, 不敢多劝,低头哈腰地跟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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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云苑中,顾燕时正将阿狸按在茶榻上擦脸。
这馋猫,平日里都喝羊奶,今日她让小厨房用清水煮了些鱼肉, 择了刺,捣成鱼糜给它吃。它吃得好香, 糊了一脸,原本灰不溜秋的圆脑袋上覆了一层的白。
她要给它擦,它还不高兴,在屋子里躲来躲去。好不容易按住了,这小东西还叫得撕心裂肺,好像受了多大的欺负。
“你不要动啦!乖一点!”顾燕时拧着眉训它,声音却很软。
苏曜刚走进房门,闻声驻足,抬手示意正欲见礼的宫人噤声。
放轻脚步绕过门前屏风,他看到小母妃跪坐在茶榻前的地上,白底淡蓝碎花的裙子铺散在身边,让她看上去像朵漂亮的小花。
阿狸被按在茶榻边缘处,拼力挣扎,终于挣得她手上一滑,它就趁机跑到了茶榻角落里去,缩着小身子瞪她。
“阿狸!”顾燕时虎着张脸爬上茶榻要抓它,“你过来!”
背后:“来了。”
她猛然扭头,苏曜大摇大摆地走向她。
她睨他一眼:“我要给阿狸擦脸,陛下接什么茬!”
他蹲到她身边,衔笑:“朕怎么知道母妃是在叫猫还是在叫狐狸?”
顾燕时:“……”
她突然觉得阿狸这名字不能要了。
他眯着眼睛凑在她旁边:“母妃也可以给朕擦脸。”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帕子按在他脸上。
苏曜本无意躲,吸气,却闻到一股鱼腥。
他眉心一跳,一把将帕子抓下来,抬眼正看到她拎裙欲逃。
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向后一拉,顾燕时惊叫着向后栽倒,撞在他怀中,珠钗乱晃。
“母妃胆子大了。”他垂眸冷眼,她明眸望着他,神色认真得很:“是陛下要擦脸的。”
“呵。”他轻笑,原本缩在角落处的阿狸睁着一双大眼睛盯了他们一会儿,觉得不对,冲到床边一跃而下,落到顾燕时裙子上就朝他吼:“嗷!”
“有你什么事?”他两指在它后脖颈上一捏,拎近,阴恻恻地盯着它,“长得这么丑,还想跟我抢母妃?”
“呜——”阿狸被拎得使不上力,瞬间失了气势,可怜巴巴地望顾燕时。
顾燕时抬起双手,将它一捧,苏曜松了手。
“别怕。”她将阿狸搂进怀里摸了摸,“阿狸才不丑呢,我们小狸花比狐狸好看多啦!”
苏曜挑眉:“母妃。”
“……但狐狸威风呀!”她仍揉着阿狸,心里很想对他嘲讽到底,嘴上却已怂了,“狐狸又威风又聪明,小猫咪不跟他争!”
苏曜淡看着她,细品她的阴阳怪气,终是摒不住地笑了。
继而他伸手将她一抱,她一慌,迅速抓住他的衣领。
阿狸反应极快,往下一窜,溜之大吉。他抱着她阔步走向拔步床,并不放下她,就这样坐在床边,将她横抱在怀里,脸埋下去,近乎贪婪地深吻了一口。
顾燕时红着脸,垂眸呢喃:“大白天的,干什么呀。”
“看奏章。”他边说边侧身将她一放,而后向后一仰,直挺挺地平躺下去,“母妃想干点什么的,自便就是。”
顾燕时鼓着嘴看看他,觉得他又在胡闹。
看奏章何必来她这里看?
她撇撇嘴,懒得管他,将他那句“自便”听进耳中,起身自己找书读去了。
苏曜见她说走就走,暗自啧了声,撑坐起来,立起软枕,坐了个舒服的姿势,认真读起手中的奏本来。
他惯会一心二用,奏本上所奏事宜一字字读进去,脑海中却在转徐同的事情。
啧,也不知徐同如何知道的那些事。
但既然知道了,就闹大吧。
有什么风声都尽可传得更厉害些,不必拖耗,让人着急。
他一壁思索,一壁兀自轻笑,手中的奏本翻了一页,继续读下去。
不知不觉,夕阳斜映。而后,落日余晖也渐渐隐匿行踪,寿安宫里安静下来,只余草木被夜风所扰,窸窸窣窣地响个不停。
转眼间又至深夜,风声更凛冽了一重。光火昏暗的卧房里,顾燕时却顾不上听风,耳边唯余自己急促的呼吸。
她伏在床上,侧颊枕着手、手攥着软枕,越攥越紧。
这样的时候,她总茫然地在想,这种事怎么还有这样多的花样。
她原以为早在与他相识之前,她就已尝尽了个中味道,无非就是痛苦,熬过就好。
可在他得了手……在他一次次得手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她根本就不懂。
原来,这种事根本就不痛苦。抑或可说在一分痛苦之外,还有七八分的舒服与愉悦,再掺杂三两分说不出的感受。
只是,现下明明不痛苦了,她却反倒每次都觉得自己要熬不过了。
太累了。
她自知他纠缠她,不过就是为了这份欢愉。而她于他而言,也不过就是这么点作用。可每每累到极致,她还是时常生出怨愤的念头,恨不能把他一脚踹下去。
于是在他再一度从她身上翻下去时,她立即在衾被中缩得一紧,手下意识地推他,只想离他远一点。
苏曜低笑,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额上一层虚汗,双颊潮红得不同寻常,便知她是真的累了。
“睡吧。”他隔着被子搂一搂她,额头与她相触。
顾燕时闻言,松了口气。
这个人虽爱胡闹,满口鬼话,但每每与她说“睡吧”,却总是真的。
他不太强她所难。
是以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可他捕捉到了她那声松气,又一声笑:“母妃这是什么劫后余生的反应?”
“……没有。”她否认。
“没有?”他额头再度凑过来,抵在她额上。
凝神想了想,他又说:“朕倒没问过,母妃究竟喜不喜欢这种事?”
“不喜欢。”她脱口而出。
“真的?”他眼睛眯起来,清凌凌地剐在她脸上,似乎随时都能开口戳破她的谎言。
她自然知道他在说谎。
这种事情,食髓知味。他便是看她的反应,大概也早就知道她已乐在其中。
……知道还偏要问!
她忽而意识到这是他的又一次捉弄,黛眉拧起来:“不要问了,可以么?”
“好。”他嗤笑,将她搂得更紧了点。
她的脸埋进他的怀里,不再看得到他的神色,便也没看到他眼中沁出的一抹凛色。
不问也罢。他想。
他有意将事情闹大,但也要分怎么闹。
……倒不必让人去传她享受于此。
那就过分了。
他心下打着算盘,自此一连三日,日日都赖在欣云苑里。
顾燕时不懂他为何突然这样有兴致,却也没有太多推拒,因为他总归还肯顾着她,见她累狠了就适可而止。
第四日清晨,她却见陶成匆匆而来,进了屋就禀说:“太妃……不好了,早朝上……早朝上吵起来了!”
“早朝上吵,与我何干?”顾燕时皱眉,不愿沾染这些是非。
陶成躬身:“是为您的事。有些传言……不知是怎么飘开的,今日群臣上疏,逼着陛下下旨,让您为先帝殉葬……事情闹得挺大,听说陛下震怒,在宣政殿里摔了杯子。现下……现下已退了朝,只留了几位大人廷议。”
顾燕时的心随着他的话一分分地提了起来。待听到末处,她已面色惨白。
到底还是闹开了。
她早知会有这样一天,可这一天真正到了眼前,总还是怕的。
他会如何杀了她呢?
她怔怔地想。
应该无非是鸩酒一杯、匕首一把、白绫三尺,让她选吧。
她低着头,暗自拿定主意,要选鸩酒。
因为割手腕好痛,她恐怕下不去手,勒脖子吊死听来也很难受,还是一杯鸩酒入腹毒死她为好。
……可他如果不让她选怎么办?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转,她就慌了。
她设想出他在紫宸殿中随口吩咐“赐白绫三尺”的情景,蓦然打了个寒噤。
不行,白绫和匕首她都害怕。
她更害怕节外生枝,惹出些她始料未及的结果,让她求死不能。
顾燕时深吸气,竭力定心:“兰月,跟我去紫宸殿一趟。”
“现在?”兰月面露惊异,小心地劝她,“兹事体大,姑娘别贸然行事……先想清楚才好。”
“不好等的。”顾燕时摇头,“俗话说见面三分情,那是要见到面才有三分情。我若不去,等旨意下来就什么都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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