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宫的内务总管办事很快。
没到新年,塞尼丝当时列单子说要给她准备的东西都已经弄的七七八八了。洛芙收获了一大堆新衣服,首饰,魔法物品,更多符合身份的配套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她本来还可以选个房子,但因为她几百年内还会是辉耀的执政者,有自己的家,所以没有选。
另外,紫芫现在在养伤不能离开紫金宫,洛芙自己不知道能活多久。如果她能活下来,时间很长,也不着急。
十二月二十九,距离新年还有两天,紫芫差不多恢复到能和她一起出门去玩。
他是被女神捞来紫金宫的,怕他出去作死,留在紫金宫有照顾也有看住的成分。他没想逃跑,出门总归要提前一天和主人家说一声。洛芙黏黏糊糊地和他一起来了,进来白的书房,就看见这位大佬在沙发上躺着打盹。
魔国的皇帝陛下,诸神族长,超越世界的夜色……总之就是有这么一大堆头衔的魔皇白尊陛下,大上午的在书房睡着了,在沙发上躺平,连大衣都没脱。洛芙和紫芫在紫金宫不好太夸张的使用能力精神探测,所以推门才发现。但白竟然也没醒,不知道是在自己家没戒心还是睡的太沉,总归看上去没有防备。
紫芫没料到这个情况,他知道白有时候会睡午觉,但不知道他上午都睡。他拉开门看了一眼,马上准备关门,却已经被房间里的人,黑龙霍芬特里尼亚看到了。
就像黑凤凰赛孚瑞亚和项玉的父亲白凤凰雪宵是同族一样,最古老的黑龙霍芬特里尼亚也对应着最古老的白龙奥古斯都,是世界能量轴心化身的精怪,生而传奇,强的可怕。他和赛孚瑞亚不同,诞生在非常古老的年代,是迄今存世最久远的智慧生灵。他有很多时间学习人性,同白和奥古斯都关系还行,这些年下来和普通超凡已经没什么不同。
这家伙原本坐在窗边看东西,看到门开了看了一眼,见是他俩来找白,犹豫都没犹豫就把手里的书扔了出去。
那本书在空中划过一道没什么力气的抛物线,砸在了沙发上睡着了的白的肚子上。白当然就被砸醒了,他支起身子,眼神有点迷茫,看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霍芬特里尼亚,唯恐天下不乱的黑龙大佬,做这些的时候动作顺畅行云流水,甚至没给紫芫阻止的机会。
白缓了一会,看看黑龙好兄弟,又看看紫芫和毛毛的洛芙,放松下来,顺手解下了脑后睡乱的小辫子,齐肩的黑发散下来,看起来十分无奈。
“有人找你。”霍芬特里尼亚不给面子地说道。
“我看到了……请进吧,我刚刚睡着了。”
紫芫领着洛芙进来,表达了自己想和洛芙出门一趟的来意,对族长的感谢,以及吵醒他这件事的歉意。
“你们去吧,琼把你放在这里又不是要限制你什么……没事,霍芬总是这样,你们又不知道我在睡。”白叹了口气,又把头发扎起来,“这几天睡太晚了。”
窗边的黑龙毫不给面子,“得了吧,一千年前你也是个修仙怪。状态不好也不知道养生,前几天回溯因果不舒服还熬夜,白天补觉就舒坦了,被一君知道了你就等着挨批吧。”
“霍芬特里尼亚,谢谢你的补充,我对它们非常感激。”白堵住了黑龙的嘴,扭头就迎来了洛芙关切又不大好意思说的目光:“……没事,这也算一种修养恢复的方法。我作息不规律,昨天晚上睡得晚,不用在意。”
他上午睡这确实是第一次,但洛芙在紫金宫呆的这段时间,这家伙可不是一天两天睡下午觉了。
洛芙懂了,白,夜猫子。
“……不用告诉阿一。”白想了想补充道。
洛芙使劲点头。
虽然夜猫子,但怂球他夫人。
不过想想布莱兹受伤之前那个三天只睡一晚上每天蹦迪喝酒没个完的作精作息,他确实相对来说状态差得多。
“你们要去哪里?”白似乎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央都大剧院?”
“是。我在远离世俗的地方呆久了,想出去看看。”紫芫答道。
紫芫看起来并不是会凑热闹看歌舞剧的人,白也没问到底是谁想去,小年轻的事情他不想瞎搅和,问了问时间地点:“我有些年没去歌舞剧院了,听说他们装修过,不知道还有没有包厢座。新年这个时候可能没票了,要不要派人包场?”
紫芫无所谓,他看向洛芙。
“不用不用,谢谢您的好意,那太麻烦了。”洛芙婉拒道,“我提前买好了票,一等座呢。”
白思索片刻,打了个响指呼唤侍官:“一等座未免差点意思,快过年了,人多的地方乱哄哄的,你们在修养,别凑那个热闹了。”
紫金宫的庶务副总管,一位看起来像是中年人的男性侍官在响指想起两秒之后出现在他了身边。
“大人。”他恭敬地冲白微微倾身,询问他有什么吩咐。
“麻烦你了,请帮我派人去问问明天大剧院还有没有包厢,《蔷薇夫人》的演出。没有的话叫他们弄一个来,紫芫和洛芙要去看。”
话都说到这里,洛芙也不好阻止了。那位侍官略微倾身,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和洛芙表示今天傍晚之前会办成这件事,随后消失了。
洛芙就她的新装备向族长道谢。
白对这些事并不算在意,看起来也并不十分需要洛芙的感谢:“钱的事你就不要拒绝了,布莱兹和塔尔不给钱我和奥古斯都也会给,养育继承人本来就是我们的义务,不可能等你开口和我们要。”
“可是我花不了那么多。我的吃穿用度辉耀宫廷解决了很多,出门也是在您这里蹭吃蹭喝。”洛芙哭笑不得,“我还有魔影的股份,那也是一笔巨款。”
“钱没有花不完的说法,这东西没有嫌多的。”白笑起来,“不过既然你坚持,我会和布莱兹打个招呼,当你账面的钱多到一个月肯定花不完的程度就暂停给你汇款,什么时候花出去了什么时候再汇。”
洛芙就……挺傻眼的。
她也不知道这帮人是真的心大还是怎么样,这……养孩子就光打钱啊?一般来说不应该是教导约束什么的吗?这可好了,花钱管够,她身家性命家庭关系三观养成能力提升乃至于谈恋爱结婚都不管,就光打钱啊?
这真的是养孩子的态度吗?确定不是什么搞事情的,就那种捧杀,仇敌的孩子放养,故意往废了养的纨绔子弟套路吗?
她的表情太诡异了,白是上万年的人精老怪物,自然轻易看了出来:“……被权柄选择的孩子没有坏坯,在凡人成长的方面你是大人了,在超凡的领域,下位神也足够独当一面。”
他伸手去拿茶杯,借着这个动作叹息似的低下头:“继承人踩在铺满血泪的道路上,被夺走的是更宝贵的东西,凡人本来应该天经地义获得的,这只是一点小小的物质方面的弥补……一直以来你帮了我们很多,但我们一直也没有什么表示,这也算是一点力所能及的自我安慰吧。”
“还是说,你希望我们全方位的教导你?虽然我觉得你长得挺好没有这种必要,但也不是不行,只是那恐怕和你辉耀王储的身份有些冲突。”
不不不!就这样挺好!没事了没事了,就这样吧。
总之,紫芫和洛芙告辞了。
出门走在去往花园的走廊上,洛芙才想起来忘记问候布莱兹和塔尔维亚:“说起来我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大都的两位了,他们都不过来央都,也不知道近况如何。”
“应该挺好的,大都最近很和平。”紫芫答道。
“但是一直不能离开……总感觉没有预示什么好事。一君和我说新年大家会聚集过来短暂小聚,你说他们会来吗?”
紫芫一时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才柔声否认:“我想不会,今年不是四年一度的新年晚宴年份,神殿和行宫也有很多人,他们会团聚在和自己最近的尊陛下座下,他们应当不会来央都。”
……是哦,早几年洛芙听欧尼贝尔和赫尔加聊天的时候说过,机械院的校长和副校长每年新年都跑去神殿热闹,热闹了好几年以至于都快要和神官混为一团,为了显示自己独立不效忠于人神的特性,那年校长去了星土机械研究院,副校长和赫尔加女士凑了一堆。
说起来赫尔加,她又高兴起来:“赫尔加姑姑说她新年的时候会来紫金宫拜见。前段时间辉耀内乱,她不能来,还远程发信联络悄悄帮过我。前段时间我们刚来央都她想来拜访,被尊陛下挡回去了,我还挺想见她的。”
嘴上说着想见,她的真正想法是听赫尔加喷切斯特。虽然臭猪躺在那里听不到,但关键是她听到就会爽到。辉耀这个烂摊子虽然是诸神放任的结果,但诸神的放任只是没管,并不是反过来帮梦魇创造优势条件。切斯特一个超凡国王,躺的那叫一个快,抵抗的还不如隔壁蒙托洛前国王的弟弟俄托来的到位,也是让她这个女儿十分的烦恼。
紫芫知道她在想什么,袖子底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不知道我爸什么时候醒。”洛芙唉声叹气,“他明明都二百多了,看起来还不如我前世四十多岁的爸爸靠谱,怎么会有这种人嘛。”
“切斯特心上有伤。”紫芫叹了口气,“原谅他吧,他也有自己的苦楚。他夫人死的那样惨,对于超凡来说,配偶的意义你现在应当可以明白了。”
洛芙没有说切斯特过的很容易的意思,但她主要是……她也很难啊。臭猪难就难在他躺平了以后烂摊子没人管,洛芙不仅要管自己的摊子,还得管他的摊子。对这家伙指指点点一下很过分吗?在心里悄悄指指点点,并不真的说出来,她觉得一点也不过分诶。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过来。”她唉声叹气。
“你不是说海月尊陛下帮他看过。那应该最多几个月就差不多了。”紫芫叹息,牵着洛芙的手不自觉的收金了一点,“……格莱西亚在盯着没有国王的辉耀。他对切斯特动手的时间早于发现你是继承人,这是很久远的谋划。他要吞噬那片土地,就需要国王放弃,对辉耀,对蒙托洛都是。”
洛芙愣了愣,她知道紫芫说的是事实。
辉耀和蒙托洛一对难兄难弟,早几十年被拿到权柄的格莱西亚盯上。在辉耀,那是一连串打垮国家全灭王族的内战,王族内战不成,超凡国王切斯特一般手段打不败,很快就遭到了攻心战术。妻子惨死,留下襁褓中的女儿。切斯特本人靠着这个女儿勉强活下去,却被人算计生下了安妮,这个预备着以后搞死他和爱妻生下的大女儿洛芙的炸弹种子。几十年后终于心态爆炸躺平,安妮按照预期没有及时正确站队,整个国家被拖下内耗的泥潭。
蒙托洛就要更加简单直白一些,老国王杰克和虚空一族勾结,虚空一族早不勾结晚不苟结,偏偏和这个挨着自由领的梦魇目标国家王室搭上了线。洛芙是不信其中没有梦魇作祟的,后来人神震怒把国王换了,新国王墨托不和他一波,梦魇又搞死了他,扶了褐托和高尔文父子上位。这对剧毒的父子上位过程中和他有没有达成什么交易洛芙不知道,甚至恶毒猜测,让二王子褐托沦落到本来必须和梦魇做交易才能上位的地步可能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总归,事实是蒙托洛王宫里现在坐着一对离谱的父子,某种程度上,国王卖自己的国家在洛芙前世的历史中也是不太少见。
诚然,格莱西亚的种种操作和计划非常有毒,用心险恶手段龌龊,但它们仍然是有用的,这两个计划大体上都完成了。特别是后期,现在洛芙已经知道诸神后期不再插手,一方面有捞紫芫和桓琴顺便迷惑梦魇他们能力和意图的考量,另一方面也有放任梦魇达成计划准备击杀的因素在。如果没有局面中的本地人的抗争,这两边说不定局势还要更烂。
蒙托洛的墨托王子按照计划死去了,他的妻儿为了保命,向褐托献出了忠诚。但他仁慈的种子没有消失,墨托的弟弟,这个和他同父异母,和他的血缘关系和褐托完全一致的八弟俄托没有投降。他远在边疆,但听说王都政变,仍然誓死抗争稳住局势,他带着为哥哥报仇的恨意和对哥哥执政纲领仁慈思想的向往,带着手下的军队抵死抗争,生生抗出一条活路来。
褐托和墨托是同父异母,就像褐托和墨托也是同父异母一样。同样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一个选择为了自己的利益被刺叛国,另一个则带着信念坚守到底。这不得不说是梦魇没有算到的讽刺地方。
蒙托洛的三王子投降了,因为他本来就是善于审时度势的不太坚定的人,但和他从小穿一条裤子的玫瑰公主,私生活混乱的一介女流没有投降。她顾及家国大义,在收到了俄托的信,接见了俄托的使者以后和哥哥分开,放弃了听上去很棒的贵族生活,加入了俄托的队伍一起反抗。
蒙托洛的民众没有投降。这些人或许本来都没有读过许多书,对于上面的博弈和阴谋一无所知。他们尊重国王,只是因为国王是国王。但民众相信对他们好的君主是仁义的,愿意支持很好的贤王墨托和继承他意志同样仁慈贤明的俄托王子。在蒙托洛两股势力交接的地方,很多人自主投奔反抗军,另一些人作为平民提供了力所能及的支援。这些支援是俄托反抗和立住脚跟的物质基础,靠着他们,在这场越来越长的拉锯战中,他的队伍始终有新人补充,物资没有耗竭,地盘越来越稳。
洛芙其实猜测过,格莱西亚本人可能并不能理解这些高尚的情感。这里面固然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死中求活,但也有许多人是本来可以得到更好生活的。总归,因为这些人的反抗,梦魇始终没有吞下蒙托洛。褐托或许把自己拿到的国家命脉之心给了他,但俄托作为占领小半疆土的王位有力竞争者,他获得了太多人的肯定,为了国家而奔波,因此也获得了一部分国家命脉之心的认可。
在蒙托洛现在被梦魇大半吞噬的现在,他拼死抵抗,倒是在某种意义上成了这个国家的光。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辉耀。但在辉耀,拼死抵抗的人是洛芙。
也不仅仅是洛芙,还有支持国王和大公主的民众,效忠于他们的新派贵族和政务大臣们。冒险者工会有人作死,但加尔看清形势以后立即请罪道歉。莱尔菲丝以死相逼,安妮虽然被迷昏了头,但当她意识到自己错误的时候,放弃一切,放弃王位继承权来弥合国家的裂痕。
切斯特躺了,洛芙接手国家命脉之心。她绝望去摸黑魔法的时候都不肯放弃。她坚持不住,项玉爬起来替她主持局面,爱丽丝不远万里冒着生命危险过去帮忙接手。这样一段段传递下去,虽然辉耀因为国家命脉之心实在转手太多次而多少有点虚弱,被梦魇钻空子吞了很多,但最核心最宝贵的部分仍然握在洛尼亚斯王室手里。
两个国家都被梦魇安排的明明白白,但因为总有些人不肯放弃,为了大义与敌人相抗衡,所以格莱西亚在那里做的事情始终没有得手。
而现在……两方陷入了僵持。格莱西亚在努力地蚕食自己可以蚕食的能量循环系统。但与此同时,辉耀的国王,那位真正的王,躺在那里,他还没死呢。
不仅没死,和蒙托洛令人裂开,国家一分两半不知道认谁,我背叛我自己的操作不同,切斯特躺平是身不由己,从行为到思想,他都没有背叛过自己国王的职责。
几十年来,从来没有。目前为止,他还是辉耀最正统的国王,国家命脉之心真正的执掌和庇护人。而他碰巧还是一位下位神,这是超凡中最低的一档,和诸神传奇天差地别,但他毕竟是,超凡。
当他醒来的时候,当他恢复行动能力开始执政,履行自己身为国王的职责的时候……天平会反过来倾斜。
超凡的国家真正执掌者切斯特有能力夺回被梦魇蚕食的土地。而梦魇,很难想象他会这样同意。
当切斯特醒过来的时候……无论如何,梦魇不会再等。
洛芙拉住了紫芫的手。紫金宫的花园很漂亮,亭台小山和溪流在树木中高低错落,刚刚下过雪,天光下树枝闪烁着晶莹的雪色。
空气湿润而沁凉,是冬天雪后特有的清新寒冷的味道。
洛芙望着这一切,天光很好,景色也十分美丽。紫芫在她身边,什么都是确定的,稳妥的,不需要她太过担忧,以命相搏。
有时候……只是有时候。
她也会想……要是臭猪能多睡一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