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与世界的夹缝中,没有距离又或者无限遥远的虚无里,内部填充了物质的泡沫一样的空间结构内部蕴含着生命和魔法活动的光辉。
在这许许多多的泡泡里,有着各种各样不同的景象。它们有的是一整个星球,有的只是半块大陆。有的是一片海上漂浮的小岛,还有的是贫瘠干冷蔓延出去的荒原。
有的大,有的小,各有不同的分布和景色,乍一看去互相之间没有什么联系。若是有不知情的人获得了虚空一族穿越空间的能力,在这些泡沫之间无序穿梭,一定会觉得自己来到了某种镜子屋万花筒一样光怪陆离的神奇世界。
这许多世界,或者许多空间,又或者许多曾经更大的世界星球和大陆的碎片好像泡沫一样交叠在一起,互相之间没有上下左右之分,有大有小,每一个与另一个都不同,却又与其他所有比起来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特殊之处。
任何不清楚情况的外人在这一堆泡泡里都无法确切地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在哪里,它们每一个都说不上特别。这一点对于那些穿越空间壁垒并不容易的普通种族来说尤其明显,空间壁垒在他们眼中仍然是确定的,不像虚空一族眼中好像水膜一样可以跨越,在如此多不遵守空间规则的碎片之间,普通的进攻者很容易迷路,也无法找到这些泡沫的核心。
这不得不说是虚空一族独有的,另类的自我保护方法。在这堆泡沫结构之中,这些因为可以肆无忌惮跨越空间而被其他世界排斥的种族终于可以把自己被人讨厌的天赋转化成无可替代的优点。比起凡人种族,他们才是最最自由,哪里都能去,也因为哪里都能去的特性而被所有人需要和尊重的人。
在那许多许多碎片和泡沫之中,有这样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空间。这片空间十分的小,里面的物质世界大略可以用一座山峰来概括。这山峰在空间里孤独地耸立着,天空中没有星星和太阳。
……
小溪在山岩之间流淌,寒冷晶亮,汇入了一片宁静的山岩浅滩之上。石上有青青的苔藓,银色的小鱼在石块之间敏捷地游动。岸边的山岩上长满了茂盛翠绿的藤萝,它们自然轻盈地垂挂下来,在透明溪水的倒影之上轻摆着。
一棵巨大的榕树生长在山岩浅滩之间,茂盛的树冠好像伞盖一样遮盖着整个浅滩。这颗树背靠着山间,前方却是浅滩上空的夜空,仿佛头顶天穹,从水和山岩中抽出根须一样。
在这颗树下,在夜空的包裹之中,一名银发银眼的男子坐在石上。他身穿散漫的黑衣,面前扔着许多杂书,从天文地理到志怪小说全都包含。这人斜靠在榕树的一条树干上,却没有在看书,望着树冠边缘漆黑的天穹发呆。
那是真的天穹啊,在完整的世界中宽广仿佛平面的天穹在碎片中也被缩小了。它的弧形边缘那么明显,以至于从这座孤峰的顶端往上看,有一种被弧形天空所包裹的感觉。
那么高远,那么广阔,同时也狭窄,同时也有限。
穿着有许多几何图案花纹大衣的年轻魔族出现在了榕树旁边的浅水石滩之上。他站在水面之上,脚下的潺潺溪水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荡开。风穿过他的身边,也没有让开道路,这个人出现的那样安静,连风和水都不忍心打扰。
这片天地和前一刻没有任何不同,大地和天空都不曾察觉他的到来,他好像从天荒地老之前就已经在这里了,只是从未被注意过。又好像现在还没有到来,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影子。
这名年轻的魔族看着这片山石,看着浅滩的水流,也看着浅滩中央的巨大榕树,和榕树树下的黑衣青年。
这个黑衣的男人,是一位超凡。
虚空一族的超凡。
一路走来,唯一一位。不被任何世界接受,不和任何世界共鸣,无法从世界之中感受规则掌握规则的虚空一族的,超凡。
那银发银眼的黑衣青年不知何时收回了看向天空的视线,注视向了水面之上的魔族。他没有起来,就在那里和他对视着,过了一会,他身边原本疲劳而散漫的气氛渐渐沉了下去。
“我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那位虚空一族的超凡开口笑道,笑容说不出是了然还是疲劳,“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的形式实现。”
“一位世界。”他感叹道,“星空之下,真神之神。没想到先来到这里的竟然是一位您这样的存在。”
那位魔族青年站在那里,身上披着的大衣,上面那些复杂多变,仿佛蕴含着无穷奥秘的几何图案静止着。萤火和浮光在水面上浮动,映照在他身上,那些精美的刺绣和丝线间或划过一丝丝的辉光。
“你似乎并不惊讶。”魔族问道,“不要试试反抗或示警吗?”
“如果您是一位上位神甚至传奇,我会调集全族的力量拼死抵抗,即使不能将您留下,也要让族人逃出性命。”黑衣的虚空一族甚至懒得站起来,还是那么软趴趴地坐在那里,没有形象也没有礼貌,“您应该也能发现,这些空间之中有保护反击的手段,它们不是为了让我束手就擒而设立的。”
“但您是世界,所以这一切都没用了。”他笑道,拎起身前的书,把它向前丢了过去,“家里进了不速之客或许还能抵抗,家里进来一个军团不如趁早投降。冒昧问一下,您找到这里和我见面,应当不是来欣赏我死前的可悲表演的?”
“当年我家里进来了你说的那种东西,我家里人提起刀把它们都杀出去了。”魔族答道,“这其实正是我想要问您的,我的家里来了不速之客,十分无助,想要寻求一个解决办法。”
他无助个……,银发银眼的虚空一族表情木然,但下一个瞬间,他理解了。
“您家里的不速之客。”他用手里的书指了指出现在魔族旁边的虚空姑娘,“是指这个孩子?”
“族长。”尼塔莎喊道,在可怕的超凡的注视下有点怂又有点怕,像是要给自己的行为找出一点依托和良心上的支撑,她伸手好像想要抓住旁边青年大衣的衣袖,“……我们的族人在其他世界鼓动本地的超凡分裂他们的世界,您知道这一切吗?”
黑衣的虚空一族,虚空一族的族长望向她,有一会没有开口说话。
“没有想到。”他注视着本族的年轻女孩,平静地说道,“最先来到这里的一位世界是由我们自己的族人带来的。”
尼塔莎感觉自己被骂做叛徒内鬼了,她浑身都有点炸毛,刚刚试图伸出来拉住煌的袖子的手攥紧了,但勇敢地没有退缩。
“您不应当责怪她。”煌淡淡道,“如果不是她,您不会有机会见到我。”
现在不会见到是没找到,但以后不会见到,是找到了也不会有会面了。
虚空一族的族长沉默。
“或许您说的是对的。”他终于舍得站起来,在树下拢龙衣摆,略微欠欠身,“但我不记得我们有族人去到了您的世界。我们只想躲在命运的夹缝中苟且偷生,收拢残存世界的碎片用作物质补充,不曾主动分裂和伤害谁,我想这不算罪过,也不能明白您所暗示的那种前来拜访的理由。”
隔着老远,真神把一块记录水晶扔给了他:“你自己看吧。”
虚空一族的族长于是把那捡起来,摆弄一会搞明白,打开就在这里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
过了很久,记录水晶淡黄色的光晕暗淡了下来。
小溪中的水流汇聚到石滩之中,萤火和微光在榕树之下盘旋升腾着。这片小小的天穹之下,一切仍然沉默,只有清淡的水声微弱地传来。
“我不能确定您给的消息,正如我没有办法否认它。”虚空族长说道,表情仍然是平静而没什么波动的,“我族很大,人很多,正如您所了解的那样,我无法确知每一个族人的动向和行为。”
煌挑眉。
“但这是一件好事,您仍然愿意来见我。”虚空族长说道,“求证事实在当下显然不那么重要,那么,您远道而来,有什么是您希望我做的呢?”
“你躲避和卸除责任的方式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煌按住了尼塔莎,后者注意到了周围出现的人影,那些虚空一族的长老和大人物们而紧张起来,似乎正在为自己叛徒的身份而煎熬和摇摆,“那个偷窃者正在试图分离我们的世界,你们一族应当有许多可以提供给他的技术和保障手段。我们要这些技术,据此找出可以反制他们的办法。”
周围的虚空一族长老纷纷发出不那么引人注目但也不可忽视的骚动,似乎谁也没有想到对方的世界来了就是这样大开口,同时也在为这种要求本身,对方世界的身份而感到难以拒绝。
“请不要这样说,一位尊贵的世界,寿命以千万年记,我相信您不会为我们这样的小打小闹而感到惊讶和意外的。至于您所提议的办法……”黑衣的族长沉默片刻:“……请恕我拒绝。”
“如您所见,我族没有感应规则融入世界的能力,现在所有的一切技巧和力量,都从我族天生带有的本质属性中而来。您想要的那种技术,想要解构和把它扩展成别人也能使用的技术,势必会涉及我族固有天赋能力和生物属性。如果我给了您,配合您,您就会拥有识别和针对我们的能力,在群星之间对我们诱捕屠杀。”
“我不能把我族的命脉交给您。即使您今天在这里把我们都杀死也一样。星空中还有不在此处的残余族人,聚居地的所有人都失去生命总好过全族面临覆灭的危险。”
煌看了他一会。不能说这是没有被预料到的对话,但对方拒绝的如此干脆,对于聚居地被杀光也不肯交出识别规则的态度又如此坦然,还是让他略微增加了一点关注。
“我想您的担心的基础并不十分牢固。即使您不给我,我也仍然具有您所暗示明示的那种追杀您全族的能力。”他示意了一下自己身边的尼塔莎,“这孩子刚来的时候就差点被我们世界的规则绞死,如果不是她十分努力也足够幸运,恐怕你们还不会有现在这样和我讨价还价的机会。”
“我信您有这样的能力。如您愿意,可以将我全族追杀至死。”那族长答道,“正因为我信,所以我才不能给您。一个世界真神的拒绝和怨恨和群星之间规则的封杀是不同的。我们已经被拒绝太久,深深知道力量的可怕和您这样强者对我们的抵触,因此哪怕今天全部命丧于此也不会答应。”
“这位尊贵的大人。”他对煌说道,“我们一族已经很克制了,我们在这里生活,不干涉任何世界的兴衰发展,尽一切力量避免因果的牵连。我们想要活下去,即使是这样被所有世界所有的大人们都讨厌,我想活下去的愿望也不会改变。”
活下去不是错的,任何人都不能指责别人想活下去的这最朴素的愿望。但煌并不能接受这一点,虚空一族想活,他的兄弟,他的族人,自由领和东方两国的民众也不该死。
“你想说在我们那里发生的事,那些你们同族出现的轨迹不应引起我们的愤怒,因为活下去是正当的理由,所以你在此处的族人不想为此负责?”
族长察觉到了某种危险,他的本能在报警。面前的魔族,即使他的表情仍然是那样自如和平静的,身上的大衣,那上面无数或大或小,繁杂奥妙的几何图形也显现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些图案似乎在变化了。好像群星从点燃到熄灭,河流流进大海蒸发,又化为雨露降下,魔神大衣上的几何图形明明灭灭,似乎在奥妙的规则之中变换展示着期间蕴藏的物质循环变化的秘密。
这个人,是一位世界。真神之神,群星之中有灵智的生灵所能达到的最高的具有意识的能力级别。
“因为活下去是正确的。”魔神问道,平静而温和,“所以为了活下去而采取的一切行为都正确?”
“不。”族长说道,语速变快了,“我们会在族内自查,查出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把他们召回,给予严厉的查处。我和族里的长老会在不涉及我族核心本质的情况下提供给您尽可能多的帮助,对于那些涉及核心本质的部分,我们会亲自过去您的世界支持和帮助您肃清叛徒。”
他已经给出了很多让步和诚意,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在不给出底层技巧的基础上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但对于魔神来说,这够不上他此行期待结果的最低预期。
魔神身上的大衣像是被风吹动那样鼓胀了起来。那些几何图形快速旋转着,只是看着而不试图理解,都会让人感到眼花缭乱。
这里现在有很多虚空一族的长老以及话事者了,他们在石滩旁边高低站了很多,没有一个出声,也没有一个走。
他们走不了,这个空间被世界锁死了,能来不能走,谁说也不行。
这些人站在水面上和榕树下对峙的两方周围,银发银眼带来了惊人的一致感。煌是其中力量膨胀最快的人,一般来说普通的对峙中,先使用力量的人处于弱势。
只用眼睛看,这场面看上去像是中央的魔族挟持了虚空一族的女儿,被族人捉到包围了。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不是这样,被包围的是人数多的一方。虚空一族并不知道这位世界不是一个人来的,即使如此,被包围的也是他们。
不光是在场的虚空一族族长和其他长老,这里的外边,整个聚居地,那么多世界碎片,上千万族人,数亿来自其他世界的幸存者超凡以及普通民众,被一个人包围了。
世界的力量是最本质的规则,这一切的空间都被锁死。所有人都被他握在了手里,逃都逃不掉。
只要这位世界想,在座的所有人都会被歼灭。
“你说你要亲自前来帮助?”魔神问道。
他展开了一半力量,在还能够用凡人的话语开口的程度停了下来,语气仍然平和,不需要向外展现自己的不满或愤怒,“你只是下位神,你们全族除此之外没有一个超凡。我们世界击杀半步世界的战斗,你们用什么来支持?”
“你用什么来确保能够阻止半步世界用你们一族的技巧和世界对抗?凭你们那脆弱的停留在凡俗阶段的天赋能力吗?还是凭你作为超凡的一个人?你的力量在此之间不值一提,你用什么保证,你用什么阻止?”
世界的力量半展开,真是太吓人了。天地变色,甚至于这附近所有的世界碎片,泡泡构成的整个泡沫团都因为被世界的概念渗透掌握而颤抖。
尼塔莎瑟瑟发抖,记得煌答应过她不会对她的族人下杀手才能勉强安慰一下自己。但就算这样,尼塔莎还是时常会怀疑自己做的是对是错。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不该太相信人性,对别人家的真神,对自己家的长老。
虚空一族的族长没有想那么多,事实上,这会他也顾不上尼塔莎,能够面不改色地站在一位大怒质问的世界面前就已经十分努力了。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他能承担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族人都被杀死在这里,也不愿意把本族生存的核心交给别人。虚空一族在那些星星之中是如何的人人喊打他再清楚不过,不告诉遭到追杀也不过回到以前,不会比灭族更糟。
“……没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我的那些可悲的族人把我族的核心技术交给了您世界的叛徒。”他叹息似的闭上眼睛,“您的世界本来就要分裂。我们这种卑微的连超凡都不是的流浪种族无法影响您这样强大世界的局势。您知道这一点,否则您也不会一个人站在这里。”
这就有些胡搅蛮缠了,但无论如何,虚空族长通过这些表明了一种态度:他就是证据怼脸,就是被人砍死,也不会松口,不会认错,不会给出这种技巧核心的态度。
煌叹了口气。
“这里有一件事,我想我应当澄清一下。我可以把在座的诸位都杀光,不仅如此,我还可以抓住你们一族,用我们的办法找出其中的规律和方法,再把这种杀戮应用在星空之间你们一族剩余的部□□上。”
“我没有这样做,没有什么其他无聊的理由,只是认为没有必要。几个白痴的错误不应该分摊到你们全族身上,所以我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煌笑了起来,“还是,你以为,因为我有求于你们一族的能力,所以可以讨价还价?”
“……无论您是如何想的,是的,我是抱有这样的侥幸想法。”虚空一族的族长答道。他低下头,沉默地思考了片刻,周围的长老们之间有了短暂片刻的骚动和交流。煌能够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并不在乎,涉及全族命运的事情,在下定决心之前透彻地讨论谨慎的决定是理所当然的。
过了一会,虚空一族的族长抬起头:“但即使不是这样,请您原谅,平凡的人总是有侥幸心理,总是在没有见到证据的时候不敢相信的。”
“我很难相信您会出于纯粹的怜悯和善良放弃暴力而妥善的方法,转而给我们这个机会。”他说道,“特别是在您已经说出考虑过可能会杀光我们的现在,再相信您拿到我们全族的弱点而不使用就有些太过天真了。”
“请恕我拒绝,这位尊贵的大人。”他冲煌欠了欠身,“我很难在没有证据证明您对我族怀有不杀光的善意的情况下相信您的所作所为不是诱饵和哄骗。答应或不答应都是死,和幼稚单纯的小女孩不同,我无法这样把全族的命运擅自交到您的手上。”
“您的眼睛不是这样说的。”煌笑道,“您的族人,似乎也不全做好了引颈就戮的觉悟。啊,看起来,相比较答应我的风险,你们更愿意赌我需要你们不愿轻易下杀手?”
“喜欢赌自己全族的命运,这可不好。”
他的力量完全展开了,神性本相扩散开,逐渐覆盖原本还像个人的生物外表。越来越多不同场景的虚影开始在这个世界交叠,好像那些泡沫一样存在在这个夹缝聚居地的世界碎片都被某种可怕的概念捕捉,穿过时间空间的壁垒,被一同拉到了这个现场。
那么多世界的碎片,全都叠加在了同一个场景的底色之中。虚影交叠,缤纷热闹非凡。
真神有能力把这一切世界的碎片拉到一起,真神也有能力一起毁灭它们。
但这里最恐怖的场景甚至不是还未发生的毁灭。
在这些叠加过来的世界场景中,有一种更加可怕的颜色正在蔓延。晶莹的白花从每一个世界的树木枝丫之中长了出来,枝干生长,变成半透明的仿佛无机质一样淡粉色的晶体。草木本身的叶片纷纷掉落,那些有机的植变为了浅粉色枝干没有叶片满是白花的晶体。无机质,无生命,像是美丽而永恒的雕塑。
这种变化同时发生在这个虚空夹缝中的一切地方,一切世界的碎片都出现了此种现象,没有出现的也飞快被填补。那些变成晶体琼花的植物叶片和枝干被完全同化,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有机生命的影子,从野草到橡树,一切本来的特征都被覆盖,变成了一簇簇一丛丛,毫无区别,晶莹剔透,美丽的不似生命的水琼花树。
这些琼花,从它们出现的地方开始向外迅速蔓延。一切植物都被同化。原本郁郁葱葱的草木和丛林,碧绿和深棕的颜色变成了如梦似幻的白花和浅粉晶体。那些娇嫩而晶莹的颜色生长蔓延开来,好像什么吞噬覆盖一切的染色剂,给大地刷上了一层别的色彩。
微风拂过,琼花从树枝树干上纷纷飘落,好像下了一场梦幻般的雨。
琼花在吞噬这一切世界凡俗的,没有灵性的草木生灵。
速度飞快,不可阻挡,快到要不了几分钟就能蔓延到这些世界碎片的每一个角落。即使在这里看着,因为煌使用力量而被拉到一起,同样显示出色彩的每一个世界景象的投影中,白色和水晶般的粉色都在蔓延。
这场景是那么的美,同时也是那么的……死亡。
被琼花所吞噬的草木植物,变成了这种具有魔法的琼花。它甚至说不上是琼花,因为它没有叶片,花与枝干中蕴藏着的是那么纯净的力量,而没有一丝一毫会生长会更替会凋零的生命力。
生命不纯净,生命不像水晶一样可以永恒,生命会死亡。
但只有会死亡的东西才是活的,水晶永恒,永不会生长和变化。
生机和死亡。
在场的虚空一族没有人不被这恐怖的场景所震骇,要不了多久,也就几十次呼吸的时间,这种侵蚀完全完成,他们聚居地也就不能要了——只要死亡的水晶琼花,没有任何有生机的植物的地方没有生命能够长期存活。永恒带来的是死寂,就像在告诉他们,对方有着怎么样的能力,可以在星空之中围捕他们残余的族人一样。
逃不掉的,这样的针对一个种族的力量,对方掌握了就不会放弃,可以应用到任何地方,他们逃不掉的。
它可以被应用于植物,也可以被应用于本族。
在这个小小的山峰水潭之上,黑夜穹顶之下,就连水中的苔藓和水藻,虚空族长背后的巨大榕树,都已经蔓延出了晶体化的白花。那些花朵是如此的美丽梦幻,但又是那样的死寂可怖。
“请别这样!”虚空族长慌了,再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被灭族不好说,这堆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聚集地可就是一片死地了,除了矿产什么都剩不下,“你们还有别人?让他停下来,我们可以谈!”
琼花的蔓延没有停止的趋势,甚至隐约更快了。在那些投影交叠的世界碎片里,隐约可以看到,庞大的巨树树枝顶着琼花拔地而起,通天彻地,仿佛能够贯穿世界的边界——
不,那些可怕的巨大的花枝,真的贯穿了世界的边界。
它们是同一棵琼花。如此可怖,如此巨大。庞大的枝干贯穿了世界碎片的每一个壁垒,缠绕着贯穿了裂缝之中的所有世界,好像那些壁垒并不存在。它们不停增长,速度可怕,汇聚为一体,在生长的过程中挤开一切阻挡的壁垒,大陆的板块,山脉天空和海。
像是一颗树在这些世界碎片的泡沫中扎根一样,根须扎入大地,力量大的挤开土地和岩石,牢牢渗透,拥有能够握碎一切的力量,并且真的握住了脚下的一切土地。
又像是一棵树的枝干在这些世界之间生长,枝干锋利地穿透一切阻碍,又在每一个地方都探出了无穷无尽的树枝末梢,枝头从一切草木之中穿出,上面开着水晶一样白色的花。
如果这颗巨树有生命,如果它有人性,那么再蠢笨和驽钝的人也能从中感受到他的愤怒。
如果它不,那它是天灾,是末日,是毁灭一切的恐怖。因其巨大,因其生长,因其吞噬,因其自带的不可抗衡,它带有某种非人非生物,不可名状不可窥探不可描述的恐怖。
在这样的场景之下,没有人能不害怕。
如果在加上在这些场景叠加之前的年轻魔族,神性本相完全展开,每一根发丝,衣服的图案都写满了神圣同时不可名状的可怕。祂站在一切世界碎片的中心,站在天穹之下,水面之上,伸出双手,平握住一杆手账,解开锁扣,将其中的剑鞘略微拔开。
只有一点,剑鞘中的剑就照射出了穿透一切,撕裂一切,劈开一切,耀眼无法直视的虹光。
在这一切的景象之前,一切光芒照耀之下,虚空一族的族长再也什么都顾不得,破音一样喊出了口。
“我们同意!!!!!”
“我们什么都同意,什么都给你们!快住手!!!求你们住手!!!!!”
于是魔神的神性本相暗淡下来,他恢复了人形,冲狼狈的黑衣族长笑了一笑。巨大的琼花树也停止了生长,但它也没有退回原样。就那样耸立在那里,仿佛一种无形而永恒的恐怖和威慑。
“早说不就好了。”那位魔族的世界笑道,“还以为你们一直不会答应,刚刚可真是吓坏我了。”
没人回应他的话,在刚刚那种真的灭世的恐怖场景之后,没有人能够开口回应他。
“尼塔莎。”魔神对身边的虚空姑娘说道,这憨憨妹子现在腿软的几乎坐到地上,半天无法确定事情竟然转了回来,这些人真的没有毁灭自己的族人,“把你的记录水滴给他们吧,就是你族里给你,你用来记录过黑魔法的那一个。”
尼塔莎手忙脚乱地掏出来,因为惊恐和颤抖,几次把水滴形的水晶挂坠解下来都失败了。这挂坠是她离开族里的时候族里给族人配备的,用来记录一些世界遇到危机时刻的魔法波动。尼塔莎曾用它来记录自己世界的入侵邪神,也曾用来记录,被引来的邪神侵入被布莱兹镇守保护的大都的时候虚空一族力量削弱黑魔法侵蚀地点时候的能量波动。
魔神把那东西扔给了对面。
狼狈了许多的虚空一族族长捡了起来,过了一会,又把它传给了旁边的人。
这个项坠在他们的上层管理者中默默地传了一圈。
他没有就这件事给出异议和回答。
“我会把我们虚空一族的技巧和方法给你们。但这里有些是我们的天赋能力,我们自己解构可能困难一些。”他说道,似乎终于是认了,也承认对方的愤怒并非毫无来由的污蔑,“若你觉得接受困难需要花费太多时间,我或者别的具有知识和资历的族人也可以和你们走,好让你们世界的其他专家解构的快一点。”
“无妨。”魔神淡淡道,“我是学者,不存在接受和解构不了,只会是你们传递和整理的速度受限,不会是我。留在这里,我希望你们能够弄快一点。”
“但是快一点。我们的时间不多。如果来不及阻止你们一族搞出的更加麻烦的事情,我会非常非常的……痛心。”
族长没有说什么了,他看着稀薄的空气之中跳出一只金毛的大狐狸,蹬蹬腿爬上了魔神的肩膀,有些无话可说。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似乎是解释,却不知是和谁:“我们的族群太大了……又是这样的性质。我无法控制每一个族人的想法和行动,只能说我们本来龟缩在这里,是想要收拢其他世界的碎片度过末日危机的。”
“但这里没有哪一个末日危机的因由得到了解决。”
“没有么……”虚空族长摇了摇头,“可能吧。”
“困难和麻烦越积累越多,我们寻求生存,或许就会寻求新的解决之道。”他叹道,“您的世界是击穿了命运的世界,带有能够扰动一切因果,干涉一切注定末日的力量。那位梦魇是一位接近真神的存在,能够解决我们所面对的另一些问题。”
“并不是族里所有人都支持隐居龟缩在这里的。那么多年被追杀和漂泊,有些人为了守护这个故乡,对外的敌意……比较激进。我想……可能有些族人太过于着急,采取了违背我们本来原则的行动吧。”
煌不认为这里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原则,但他也不想戳破这一点。自己的世界击穿的因果对这些受困于末日的民族来说是一种很大的诱惑,格莱西亚能够给这些状况糟糕的碎片带来改变的希望,这是可以理解的选择。
虽然他很怀疑格莱西亚是否真的有那么好心,虽然他更感觉这里一定也有虚空一族内部左右分裂观点不统一的激进分裂或推诿的谎言,虽然他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的代价是自己世界的分裂。
但无所谓,只要格莱西亚还没开始分,只要事情能得到解决,其它的一切都可以谈。
……
“……对了,有件事。”虚空一族的族长看向了这位魔族的真神,“我们聚居地的那些琼花,还有那些树干,能不能请您收敛解决一下?”
煌不解决,也不回答。他停住了话语,驻足看向身边原本是灌木的水晶琼花。
那颗小琼花就像感应到了他的注视,它略微动了动,枝干抽长,花朵茂盛起来,花枝包裹,分开之时,一位淡金色头发的女性精灵平静地从琼花从之中走了出来。
白色的琼花从她的发丝之中生长出来,晶莹美丽,好像冠冕,又仿佛头纱。
“就把它们放在那里吧。”她说道,神情宁静美丽,以至于圣洁的让人很难联想到她是一位活生生的女人,“你们的聚居地,这些世界的碎片千疮百孔,它在那里,沟通世界,弥补流失的力量,可以让这个夹缝中的世界长久存在。”
族长很想说那是不是你的身体,你的身体……虽然只木质吧,但也是身体。只要一想想这身体有如此巨大,质地非人,可以随着心意膨胀变换长成任何形状,他就忍不住联想到那些血肉怪物吞噬世界时候的马赛克形象。
太克苏鲁了……只要把木头换算成血肉,分分钟就是堕落古神导致的恐怖末日景象。
他是这样想的,“那是您的身体吗?”他问道,听见自己的身体诚实地说,“这个……您要走的时候,终归还是要带走的吧,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当然不是。”琼答道,杏仁一样形状漂亮的眸子看向他,划过一丝美丽而疏远的笑意,“那只是……我们精灵一族的天赋魔法在世界这一级别的表现方式。它不会消失,只要我不控制也不会活过来。它只是……一种我曾经使用过它留下的痕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