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站在李晔这一边,同样也不站在氏叔琮这一边,随着韩遵的坚壁清野,梁军获得的补给越来越少,娇贵的战马光吃枯草,无法维持马力。
即使是枯草,也被周云翼四处点火焚烧。
朔方境内小城纷纷收拢附近村落百姓,闭门自守,加紧防备。
就算氏叔琮不计损失,以骑兵攻城,等待他的依然是被围困死的局面。
作为梁军骁将,氏叔琮并不缺乏决战的勇气,向着李晔的天子旌旗而来。
李晔居大阵而守,周云翼三千骑兵列阵在西侧高地。
“末将请命打头阵。”首先请战的不是高行周,而是野利景荣,他率领的正好是党项人的一千骑兵。
十三年前,李思恭曾带领党项人,在东渭桥与黄巢悍将的朱温大战,一败涂地。
现在党项人又将面对朱温一手调教出来的骑兵。
李晔微微有些犹豫,野利景荣看起来并不像猛将,高高瘦瘦,面容黧黑,若是战败,对士气的打击极大。
李晔原本的计划是正面高行周扛住梁军,周云翼三千人侧翼牵制,然后步军方阵合围。
不过野利景荣这么积极,李晔也不好拒绝,只能同意。
野利景荣一千党项骑兵出阵,列于阵前。
此时的党项人只是辫发,受了大唐一百五十年文化熏陶,服饰也差不多。
这一千党项骑兵属于典型的轻骑兵,大多穿着皮甲,没有骑矛,只有弯刀和大量弓箭。
梁军还在五百步之外,野利景荣一声令下,一千骑兵缓缓策动战马,然后加速奔跑,最后变成狂奔,嘴里发出“嚯嚯嚯”的怪叫。
将近一百五十步时,一个大弧旋转弯,羽箭抛射而下,落入梁军骑阵之中。
这一套看着花里胡哨,杀伤效果实在有限,梁军才倒下十几骑。
唐末之际,正是盔甲大发展的时期,而弓弩威力还没到宋朝那么犀利。
梁骑人人着甲,连战马脸上都带着面甲。
梁军中分出五百骑驱赶野利景荣。
野利景荣只有五百敌骑,有心在李晔面前显摆,快速调转马头,反向冲击。
阵中李晔一见野利景荣调转马头,就知道他必败无疑,梁军人人着札甲,持长矛,也许冲不破唐军步阵,但对付野利景荣的轻骑兵绝对没问题。
“传令高行周部进兵!”传令兵带着李晔的命令飞奔至前阵。
前阵是由盾牌和长矛组成的方阵,在高行周的指挥下缓缓而动。
侧翼的周云翼绕到梁军之后。
从李晔踏入朔方起,梁军就已经成了困兽,决定战争胜负的永远在战争之前。
当然,一些战争天才和军神战神级别的人物能够力挽狂澜。
但氏叔琮只是一员骁将,离天才很远。
梁军中目前能称上军神的,只有他的老上司葛从周。
野利景荣愚蠢的选择以己之短迎敌之长,党项骑兵惨叫着被长矛刺落马下。
弯刀敌不过长矛,皮甲更挡不住挑刺。
一个回合,党项人损失近两百骑兵。
李晔看的郁闷,后世在宋、辽、金左右逢源发展壮大,又六次抵御蒙古人进攻的党项人,居然如此不堪。
当然,野利景荣个人指挥有问题。
不过李晔觉得,党项人的爆发期还没有到来,党项人真正强势时期是李元昊上台之后,一系列的神操作,髡发易服,造字改姓,生生弄出一个新党项出来。
野利景荣吃了不小的亏,不敢再跟梁骑硬碰,轻骑兵在马速上有优势,想跑还是没问题的,拉开距离,又是一阵骑射。
正面战场上,高行周率领方阵缓缓前进。
氏叔琮仿佛嗅到老对手的气息,也是一个折转,绕开大阵,再次攻击天子旌旗所在的中军。
仿佛重复一个月前没有完成的冲击。
梁军在战场上形势不利,但他们总能找到唐军的空隙和弱点。
表面看,唐军最大的弱点就是皇帝李晔,只要冲破中军方阵,皇帝就唾手可得,这场战争也将终结。
氏叔琮不愧是受朱温青睐的猛将,整个梁军也表现出天下强军的气势。
不过,唐军在黄河之畔,挡住梁军之后,也茁壮成长起来,特别在李晔的激励之下,士气如虹。
铁蹄轰鸣之下,十几个都头立于阵中,安抚士卒情绪。
仿佛洪水冲击在磐石之上,鲜血如浪花一样飞溅。
战马哀鸣,骑兵惨叫。
十几名骑兵撞在长矛之上,被如林的长矛挑在半空中,接着,第二波冲击来临,长矛被撞断,一些骁勇的梁军,战马一跃而起,踏翻几名矛手。
缺口被打开,骑兵鱼贯而入。
皇帝就站在高台之上,胜利仿佛近在眼前。
不过在骑兵和高台之前,有一名虎背熊腰手持巨斧的唐将,引着几百盔甲锃亮的长矛兵。
缺口被打开,但唐军并没有急着合拢阵型,而是在两侧以长矛不断攒刺,仿佛一张快速咀嚼咬合的巨口,不断吞噬梁军血肉。
梁军仿佛飞蛾一般,不断冲入缺口之中……
而他们的后方,周云翼和高行周已经围拢过来,将梁军骑兵分割包围。
“陛下有令,投降者免死。”
梁军终于发现他们无法冲上高台,高台前,人尸和马尸层层累积。
四面受敌,终于有梁军丢了武器,下了战马。
不愿投降的也有,依旧死战,直到几十根长矛刺穿他们的身体。
“张归厚在此,唐将可敢决一死战?”一员梁将在包围圈中咆哮,他脚下躺着十几名唐军尸体。
“大唐高行周!”
“等一下。”李晔喊了一声,走上前去,张归厚全身浴血,手持长枪,威风凛凛,如此猛将,李晔心中感慨,本想劝降,一见他死气沉沉的眼神,便知其不可投降,心中一阵可惜。
叹息着摆摆手,高行周挺枪上前。
这注定是不公平的战斗,一番激战之后,张归厚身中数枪,血流如注,望着东方,大喝一声:“张归厚以命报梁王矣!”
旋即倒转枪头,刺入自己的喉咙,长枪杵在地上,支撑着他的身体没有倒下。
李晔心中再无大胜的兴奋,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荒凉萧索。
中土的精血就是这样一点点耗空的。
“氏叔琮愿归降陛下。”另一人在包围圈中大呼。
“杀。”李晔冷酷下令。
等李思恭和韩遵的大军赶来时,战争已然结束,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向他们展示了战争的惨烈。
“恭喜陛下大胜梁军。”李思恭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掩盖不住的敬畏。
“若非夏公相助,朕焉有此胜?”
见李晔兴趣寥寥,李思恭恭维一番后,便寻了个借口引军而去。
韩遵还是领着五千精骑畏畏缩缩,不敢来觐见。
李晔心中有些恼火,以现在唐军的声势,要取灵武,他也守不住,不知道还防个啥。
便令五百余唐军冲着韩遵大喊:“韩使君目无天子!”
这一喊,朔方精骑吓了一跳。
唐军刚刚打了一仗,火气正旺,人人怒视朔方骑兵。
无视天子,就是无视他们。
眼神自然不能杀人,但上万唐军带着杀气的眼神,令朔方骑兵的战马纷纷人立而起,长声嘶鸣,马上的骑士摔落马下。
“陛下恕罪,家父一时糊涂,望陛下勿怪,末将代家父向陛下赔罪。”韩逊跪在李晔面前。
李晔看都没看韩逊,韩遵今日若是不来,就不要怪他按不住手中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