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虽然大败东川顾彦晖,取得了东川大部分土地城池,但要消化这些地方,还需要时间。
而且顾彦晖也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
顾彦朗、顾彦晖兄弟出身于天德军小校,围剿关中黄巢时,从底层脱颖而出,力战有功,被僖宗封为东川节度使,是西南实力最强的藩镇。
王建一度托庇于顾彦朗麾下,后王建与义父田令孜翻脸,以二千神策军讨伐成都,还是顾彦朗在背后力挺,并且上书昭宗,为王建求请西川节度使。
是以,东川军绝非弱旅,梓州城内仍有五万精锐,时刻威胁王建之侧。
另外,王建这么轻松打败顾彦晖,是因为荆南的成汭在旁虎视眈眈,派遣蔡州悍将赵武、许存轻松攻下渝、涪二州。
顾彦晖以一敌二,才会如此颓唐。
现在顾彦晖缩进梓州,王建直接对上成汭势力。
还没喘口气,南诏又蠢蠢欲动,王建有被四面合击之危。
南诏的人既然来了长安,肯定也会去荆南、梓州。
这就是王建为什么对李晔下血本的原因。
倘若此时李晔一封诏令,号令南方藩镇围攻王建,王建就算是一头猛虎,也扛不住这么多饿狼。
紫宸殿中,郑昶面色如常,对李晔拱手,“既然陛下已有决断,外臣请求告退。”
“南诏狼子野心,此人为隆舜谋主,居宰相之位,陛下当斩其首,以震南诏宵小!”王先成力谏。
南诏宰相?
李晔的兴趣瞬间就来了。
“自古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今尚未交战,外臣向闻大唐乃礼仪之邦,何以不能容一使者?陛下无惩治元凶之略,却归咎于小臣,今若斩小臣,是为天下笑。”郑昶从容自若道。
“呵。”李晔笑了起来,这人口才了得啊,一套一套的,仿佛杀了他,大唐就没脸见人似的。
忽然间明白他刚才为何要行三跪九拜大礼,原来是争取好感,用心颇深。
不过李晔从话里面听出,似乎他跟南诏王隆舜不怎么和睦。
否则怎会派宰相千里迢迢出使长安?
跟李巨川对望一眼,见他眼中同样疑惑。
“朕不杀你,回去告诉隆舜好自为之。”
“谢陛下。”
王先成还要再劝,却被李晔一个眼神制止了。
一个城府深厚的权臣,一个好大喜功的君主,看来南诏也并非一块铁板。
郑昶退殿之后,王先成又说了一些场面话,大意是王建愿永为大唐边陲,镇守西南。
场面话谁都会说,这年头亲儿子都靠不住,何况是翁婿。
一切都是遵循实力说话。
若非唐廷有侵陷洛阳之威,王建会这么和气?
“南诏进犯,西川百姓水深火热,朕愿驱大军入蜀,助蜀王攻破南贼。”李晔忽然来了一句。
殿中瞬间安静下来,连众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王先成额头上全是冷汗。
假途灭虢,刘备入蜀,在这个时代早已不新鲜。
“臣代蜀王谢陛下,然蜀王自有灭贼之策,何须陛下劳师远征,关中子弟刚刚征伐河洛,蜀道艰难,还望陛下深思。”
“蜀王之心,朕已明了。”李晔也只是说说而已,真要动兵,就是一场灭国大战,各种物资、兵源的整备动员,也非同小可。
以目前唐廷的实力,倒是能动员起来。
但唐廷崛起太快,内部需要再一次整合,穷兵黩武绝非长久之计。
大朝结束。
李晔单独留下李巨川。
“蜀中即将大战,我军也当作些准备。”李晔道。
大方针是不给王建添乱,让其抵挡南诏和成汭。
但若是王建扛不住,李晔就不能不动了,否则南诏势力伸入蜀中,将来又是一个吐蕃。
而且作为后世之人,怎会容忍蜀中沃野流落外敌之手?
与唐军攻陷洛阳一样,南诏若是攻陷成都,对中土人心的震动也是巨大的。
“陛下可下诏梓州顾彦晖、荆南成汭,使其不得为南诏爪牙。”李巨川深思之后道。
李晔点头称是,听不听是他们的事,做不做就是唐廷的事了,此举也可试探一下顾彦晖和成汭。
“令高行周部一万军屯于兴元,杨师厚一万军屯于利州,按兵不动。”
徐州。
朱温一脸阴沉。
唐军攻陷洛阳,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他脸上。
寇彦卿和刘捍都不敢说话了。
此战,不仅丢了反复争夺的河中、陕虢,还被唐军劫掠了洛阳。
洛阳是什么地方?天下之中,大唐东都。
河朔藩镇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听话了,成德、义成各自打着小算盘,与河东暗通款曲,卢龙刘仁恭在河东与汴州之间左右逢源,屯兵于瀛州,窥伺最听话的魏博与义昌,义昌节度使卢彦威吓得要死,连连向朱温求援。
北面不省心,南面同样蠢蠢欲动。
朱温打垮泰宁军之后,按照惯例,把朱瑾的夫人收入房中。
夺妻之恨加上夺地之仇,现在朱瑾就像疯狗一样,到处撕咬,不仅徐泗一片废墟,东面的宋亳也跟着糜烂。
弄得朱温不胜其烦。
朱瑾本就是当世猛将,手下泰宁军残部跟梁军有不共戴天之仇。
派出去的小股兵力,直接被其吞掉,大兵压进,朱瑾退回宿州,引江淮水军为援,朱温不敢深入。
朱瑾只凭一己之力,就把朱温的七万主力死死拖在徐州。
“朱瑾所凭,无非杨行密而已,如今钱镠崛起于两浙,正如当年越国起于吴国之背,大王只需静待时日,就可见吴越大战,届时,大王可出兵横扫宿、濠,拔除朱瑾。”李振像是没见到朱温脸上的煞气,从容谏言。
朱温红着眼珠子看着李振,“令祖李抱真当年力挽狂澜、匡扶大唐社稷,忠心不二,兴绪莫不是明为助我,实则暗中效法先祖?”
由不得朱温不怀疑,当初十万梁军屯兵河中,李克用瑟瑟发抖,但是朱温听了李振之言,攻打关中,让李克用喘过气来。
现如今,李克用、唐廷、杨行密都活蹦乱跳的,反而是梁军吃了杨行密一刀,七万精锐丧失,战略攻势不再。
朱温只能把问题归咎在谋士李振身上。
李振连忙跪下,言语诚恳:“臣虽是功勋之后,却非世家清流,唐廷不能用我,唯有大王厚遇臣下,臣肝脑涂地,以报答大王之厚恩,今唐廷虽整合关中,却无东出之力,天下大势仍在汴州,大王不可因一时之颓势,而失问鼎天下之雄心,臣若心怀唐室,岂会谏言大王攻打关中?”
朱温眼底的暗红这才消退,扶起李振,“近日心绪不宁,兴绪切勿见怪。”
寇彦卿见朱温脸色好转,心中也是一轻,“大王,王重师、刘知俊交战不力,弃城不守,如今退到唐州,恐有异心。”
唐州既为南阳,天下富庶之地。
刘捍也冷哼一声,“赵匡凝暗通唐廷,长此以往,必为大害!”
朱温沉吟不语,目光转向李振。
李振连忙道:“王重师、刘知俊皆悍将,不可逼迫过甚,否则其必为祸,赵匡凝暗通唐廷,自取灭亡。请恕臣直言,我军疲态已现,当务之急,休战整军,坐观河朔、江南之隙,两三年内,兵锋既成,可问天下谁敢挡我军之锋?”
朱温大笑两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把前一页递出,后一页收起。
李振择其精要,轻声念了出来,“我军西向,数战无功,师老兵疲,当镇天下之东,蓄天下之势,养中原、山东之兵,威慑河朔,两三年内,河朔必有异变,大王挥锋北指,攻取河朔,天下可定!”
“敬先生所谋,臣下不及。”李振谦虚了一句,同时也很好奇后半部分是什么。
朱温看向李振的眼神又闪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