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娘还未开口问,却被陈猎户抢了先,“姝娘,你快救救老钱!”
她这才发现沈重樾背上的钱猎户,他面色苍白如纸,闭着眼气息微弱,垂下来的左臂可谓血肉模糊。
“这是怎么了!快,快进去。”见此情形,姝娘也顾不了许多,毕竟人命要紧,她将人放进里屋,让钱猎户平躺在炕上。
伤口位置的衣袖已被撕开了,像是已经上了药,姝娘随手抄起针线筐里的剪子,剪开钱猎户的左边袖子,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来,看这清晰的齿痕,显然被什么猛兽咬的。
不待姝娘问,陈猎户就已在一旁,碎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道出。
原是今日收获颇丰,他们二人起了贪心,想趁机多猎些回去,便比往常多拖了些时候。到了日暮下山时钱猎户恰好在林中看见一头鹿,想也没想独自追了上去。
陈猎户和沈重樾没喊住他,眼见他消失在密林里,只能循着他离开的方向找寻。天色暗得极快,人还未找到,就只听林间传来一阵惨叫。
待他们寻到钱猎户时,都不免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惨白的月色下,钱猎户被一头饿狼扑倒在地,被死死咬住了左臂,挣脱不得。
陈猎户正欲上前搭救,便见低矮的灌木丛掩映间,好几双阴森森的眼睛散发着蓝绿色的光,伴随从喉间发出的低低的嘶吼,贪婪地锁住他们。
是狼群!
饶是陈猎户这样的老猎户见此情况,也不免脊背发凉,他双腿软得厉害,瞬间连步子都迈不动了。
听着钱猎户痛苦的□□,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一枚羽箭穿风而过,径直射穿了撕咬钱猎户那狼的喉咙,一箭毙命。
那狼的最后一声惨叫未止,便有燃烧的火把被猛然扔在前头的平地上。狼畏火,藏在灌木丛中的几头狼,顿时被吓得连连后退。
趁此间隙,沈重樾一把将受伤的钱猎户背在背上,对陈猎户喊快走。
三人朝着山下跑,几头狼在身后紧追不舍,见跟得近了,沈重樾抽出箭,拉弓转身就射,几乎箭箭命中。
同伴接二连三死伤,剩下的几头狼不由得生了畏惧,到了半程便不再追。
钱猎户伤得厉害,夜间漆黑不好赶路,三人逃脱了狼群的威胁,在附近的山洞躲了几个时辰,近寅时见钱猎户仍不醒,才匆忙下了山。
想起昨夜的事,陈猎户虽心有余悸,但仍一个劲儿地夸赞沈重樾,说他箭法出神入化,若不是他在,只怕他们早就成了那群狼的腹中食。
姝娘默默听着,敬佩之外,不免有些臊的慌,先前她还担心沈重樾来着,没曾想他竟有这般身手,是她看走了眼。
她检查了钱猎户的伤口,虽咬得深,但因提前上过药,血好歹是止住了,不然他怕也难以撑到这儿,如今这般气若游丝的模样,大抵是失血过多后有些虚弱。
姝娘用干净的布条包裹住伤口,转头在纸上写了什么,递给陈猎户,“麻烦陈叔照着这药方去我师父那屋把药材取来。”
陈猎户往那纸上瞄了一眼,尴尬道:“姝娘,先别说抓药,就是这字,我也不认得啊......”
一时慌乱,姝娘竟是糊涂了,长平村人多是睁眼瞎,哪里看得懂这上头写的什么药材。可如今钱猎户这情况,她也离不开。
姝娘想了想,只得朝沈重樾的方向看去,那厢触及她的眼神,不待她说,主动道:“我去吧。”
“那便麻烦公子了。”姝娘递出药方,又道,“这上头的药材都还算寻常,公子若不识得,就去喊小虎子,我都教他认过的。”
沈重樾淡淡“嗯”了一声,阔步出了门。
姝娘望着他的背影,少顷,杏眸微微眯起。
日头一升,钱猎户受伤的事儿很快传遍了整个长平村,钱猎户的媳妇乔氏带着最小的两个儿子抹着泪便找来了,伏在炕头号啕大哭,连带着不少村人都跑来刘家凑热闹。
钱猎户服了药,脸色已好看了许多,本想躺在炕上好好缓缓,没曾想直接被乔氏母子三人给闹醒了,他皱着眉头,看着门外挤了那么多人,觉得没面,哑着嗓子教乔氏别哭了。
乔氏见他醒来后一副虚弱的样子,一时哭得更凶了,好一会儿才消停。刚哭完,听陈猎户说起山中发生的事儿,她当即抓起袖子抹了眼泪鼻涕,拉起两个小儿,站到沈重樾面前,作势就要跪下。
沈重樾一手拦住她,自然没让她跪成,乔氏又说了好些感激的话,还说有空要好好招待他。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见钱猎户说话有了气力,总占着姝娘这地儿也不是事儿,乔氏就喊了村里的几个身强体壮的后生,合力将钱猎户抬了回去。
钱猎户走后,围观的村人也相继涌出了刘家,原吵吵嚷嚷的院落倏然安静下来,沈重樾见势也不好继续叨扰姝娘,正想跟着离开,却被喊住了。
姝娘走到他面前,秀眉紧蹙,温婉的声儿里透着几分担忧:“公子的伤可还好?”
沈重樾神色微动,正想回答“无妨”,却见姝娘的视线已落在他的左后腰上。
他半身衣衫都被钱猎户的血染红了,盖住了受伤的地方,再加上摸黑奔逃,刮擦横枝斜杈,衣衫难免破损,若不细看,确实不易察觉。
“如何伤的?”姝娘问道。
沈重樾轻描淡写道:“逃跑时,那狼闻着血腥,发了狂,扑向我背上的钱猎户,我下意识侧身挡了挡,便......”
便被那狼的利爪给挠了。
分明受了伤,还装作安然无恙,想是怕钱猎户知晓,心下更有负担。
姝娘从前只当沈重樾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少言寡语,高高在上,颇有些不好接近,却不想他竟是这般细致入微,心地善良之人。
倒是她狭隘了。
“小伤而已,我看我住的那屋里便有些伤药,回去上一点便好。”
沈重樾语气轻松,可姝娘听着心情却愈发沉重起来,她好歹是大夫,如今病人就在面前,她却还碍着男女大防,左右为难。
若真不管,哪还有资格被称为医者。
“这位置不好上药,还是让奴家来吧。”姝娘指了指外屋那张方木桌,“公子坐,奴家去取药来。”
沈重樾本想说不用,张了张嘴,却不知为何,吐出一个低低“好”字。眼看着姝娘掀帘进了里屋,他迟疑了一下,最后在离大敞的屋门最近的位置坐下。
不一会儿,姝娘捧着瓷罐出来,微微别开眼,鼓起勇气道:“公子将上衣敞了,让奴家看看伤口。”
说罢,她只听见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待声音停了,她深吸一口气,方才将视线投过去,不由得怔忪在那里。
入目的背脊宽阔结实,肌肉线条流畅,可奇怪的是上头满是新旧深浅,像蜈蚣一般狰狞的疤痕,凌乱交错,似乎是被刀剑所伤。
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应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就算是习过武,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姝娘突然发觉自己其实对这个所谓的沈公子一无所知,只知他家中行商,却不知具体做什么生意,又来自哪里,家住何处。
她也不好问,将视线挪向左后腰,却是双眸微睁,她原以为沈重樾这般淡然,伤口大抵是真的不严重,可瞧见那清晰的抓痕处,皮肉裂开,仍在渗着丝丝鲜血。
这该有多痛!
姝娘喉间一哽,不敢想象,他到底是怎么忍着,还表现得若无其事的。
沈重樾背对着姝娘,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觉姝娘为他上药的动作极其轻柔,好似对待一件脆弱的瓷器,只要力道重一分,就会碎裂一般。
他的确没说谎,这种伤对在刀山火海中淌过,经历过无数生死的他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反之,相对于伤口的疼痛,姝娘用指腹小心翼翼为他抹药的触感,更让他难熬。
因常年干活,姝娘的手上生了一层薄茧,破庙那夜,被药催得神智迷乱的姝娘,就是用这双纤细却略有些粗糙的手,不时摩挲着他的肩背脖颈,惹得他喉间干渴,燥意丛生。
随着姝娘的指腹顺着伤口由上及下,沈重樾不由得挺直脊背,呼吸凌乱,浑身都开始发僵。
他一直不知道,姝娘到底是真的没认出他,还是假装不认得。
他之所以选择留下来,一则是想为刘猎户夫妇尽一份迟来的孝心,虽不能长期留在此地为他们守孝,可这些日子,几乎每日他都会晨起上山看望他们,让他爹娘多瞧瞧等了十几年的儿子。
除此之外,便是因为姝娘。
他没想到会在长平村看见破庙那晚的女子,更没想到她竟是刘家的媳妇儿。
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他已隐瞒了自己刘淮的身份,若是连破庙那夜的事也同姝娘隐瞒......
毕竟两人有了肌肤之亲,按理他应当对她负责,若姝娘真的只是没认出来,他是否该稍作提醒,沈重樾剑眉紧蹙,少顷,终是下了决心。
“小娘子,可否记得......”
他话未说完,却被外头一声激动的“姝娘”打断,转头便见一个身材高壮,皮肤黝黑的男人正站在门口。
在发现屋内赤着上身的沈重樾后,男人面上憨厚的笑容凝滞,手中的包袱啪嗒一下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