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敏言十六岁那年, 家中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
这头一件便是他方才不惑之年的父亲,上书要告老还乡,带着他母亲回长平村去。陛下自然不应, 他父亲定国公可是陛下的心腹之臣,左膀右臂,更何况才这般年纪,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也不是患了重病,身强体壮的,出征打仗都不在话下, 言什么乞骸骨归乡。
可他父亲似乎对此十分执着, 孜孜不倦每月都会上书请陛下恩准。刘敏言知道, 那是因为长平村这个地方, 于他父亲母亲而言, 非比寻常。
幼时他还会疑惑自己和敏瑜的姓氏为何会与他们的父亲沈重樾不一样,后来年岁大了,听风荷姑姑讲了原委,才知晓事情的始末。他父亲原也姓刘,叫刘淮,后来阴差阳错被带到了京城,成了镇南侯的养子, 这才姓了沈。
虽说京城之人都知道他父亲并非沈家之子, 可他们都已经习惯了那么唤他,再难改口。刘敏言问过此事,他父亲倒也浑不在意,只道名姓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何况他和敏瑜都改回了祖姓,往后子孙后代都只会姓刘,没什么大不了。
当然,他父亲想回长平村的最大理由,还是因为他母亲,因为母亲更喜欢乡野间恬淡的日子。
刘敏言活了十余年,见过最相爱的夫妻,便是他的父亲母亲。他的母亲是个性子淡泊温雅之人,宠辱不惊,将国公府内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是做得一手好菜。他父亲那般少言寡语,不苟言笑之人,面对他母亲时,永远是浅笑着的。
虽身居高位,可他父亲却始终不纳妾,不收同房,甚至在他和敏瑜出生后,始终默默喝着避子汤,不欲他母亲再生,刘敏言甚至听他春桃姑姑偷偷告诉过他,他母亲生产后疲累过度昏迷,父亲拉着母亲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刘敏言不能想象,他那个向来端方自持,对他要求严苛的父亲,会有那般脆弱崩溃的一面。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父亲要告老还乡的事到底没有成,谁能想到在他父亲连着上书几个月后,他母亲突然出了意外。
到论起来,好像也不能算作坏事,只是太猝不及防,出人意料,乃至于他父亲得知后,许久反应不过来。
他母亲又有孕了!
虽说他母亲才三十有三,岁数算不上太大,甚至一如往昔般貌美,可他父亲担忧的并非这个,而是怕他母亲再吃一次苦,他觉得是自己疏忽才致他母亲有孕,自责不已。
他母亲倒是淡然,宽慰他父亲因是这汤药喝得年数太长,乃至于失了药效的缘故,怪不得他。她抚着肚子,面上反显露出几分欣喜,只言都是上天注定,这个孩子既来了,便好生生下来便是,也不是养不起。
他父亲一开始不愿意,可见他母亲姝娘眉目温柔,似乎很想生这个孩子,到底还是答应了。只是怕他母亲生产其间出什么意外,忙派人去寻他那个云游四海的长宁王外祖父回来。
因有孕后不便长途跋涉,这一场要告老还乡的闹剧方才罢休,谁知没过多久,刘敏言那个一胎而生的姐姐刘敏瑜却闹着要去边塞寻人。
寻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父亲母亲十余年前自长平村带回来的少年,赵昱。
赵昱原没有大名,只知姓赵,因是虎年出生的,村里人都叫他小虎子,后来来了京城,他母亲觉得毕竟要去书院,这个名字不正式,便让他父亲当场取了一个,才有了现在的名字。
他母亲曾在村里时,赵昱便唤他母亲为姐姐,接来京城后,便也当作弟弟一般抚养,刘敏言自小和敏瑜一起唤他“小舅舅”。
虽说不是亲生,可也算是长辈了,但刘敏瑜欢喜谁不好,偏偏就看上了他们这位小舅舅!
赵昱在定国公府住了没几年,十六岁时便上了战场,成了继他父亲之后,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
先前,只要边塞还算太平,他每年都会回来一回,直到刘敏瑜十四岁那年,许是发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越发不一般起来,打那之后,赵昱寻了各种借口,再未回来过过年。
刘敏瑜这两年寄过去的信,也未收到过丝毫回音,着急之下,才说要亲自去边塞寻赵昱。
沈重樾自然反对,且不说刘敏瑜喜欢的就是不该喜欢的人,就是她要独自一人去边塞那么危险的地方,他便不许。
刘敏瑜胆儿大性子还倔,听到沈重樾说不许,扁着嘴不悦道:“爹你当年上战场,娘后来不也跟去了,为何我就不行,我就是喜欢他,他又不是娘的亲弟弟,有何不可!也就是岁数差得大了点,但娘不也比你小了七岁嘛!”
沈重樾讲不过刘敏瑜,又怕她半夜跑了,只能命婢女将她拉回去,关在院子里不许出来。
刘敏言看见姝娘去刘敏瑜的院子里劝过她几回,毕竟自己曾受过流言蜚语的苦,不想自己的女儿也尝到那滋味,但到底还是没能使刘敏瑜回心转意。
此事儿闹得沈重樾与姝娘心烦,倒是没影响刘敏言温书备考,虽父亲是武将,可刘敏言却无意于驰骋疆场,建功立业,更愿以科举取士,辅佐君王。
他十三岁便过了院试,顺利入泮,只等今年秋试中举。
然到了六月,定国公府来了一位客人。
那客人来前,姝娘便特意将刘敏言唤了去,问了他的意思,因那来做客的不是旁人,正是与他定了娃娃亲的姑娘,他父亲曾经的下属唐云舟的女儿,唐若婉。
听闻这门亲事,还是他当初自己答应下的。当时唐若婉刚出生,姝娘带着他和敏瑜去探望,他那肖云碧肖姑姑好开玩笑,指着唐若婉问他,妹妹可不可爱,将来要不要娶她做媳妇,当时才两岁多的刘敏言懵懵懂懂地点了头,才有了这桩娃娃亲。
“当初虽说只是玩笑,可你父亲也一直很中意若婉,如今他父亲是吏部尚书,与我们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又是知根知底的,的确是门好亲事,你觉得如何?”
刘敏言想都不想道:“但凭父亲母亲做主。”
姝娘蹙了蹙眉,沉默半晌道,“敏言,虽说你自小便听话,但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需得考虑清楚。若婉再过两日便要来了,彼时就与敏瑜住在一个院子里,你若真觉得喜欢,再答应此事也不迟,若是不喜欢,也得明说,别耽误了人姑娘。”
刘敏言点了点头,其实不管娶谁,他都觉得不打紧,可听姝娘说让他好好考虑,他才细细回想起关于这位唐姑娘的往事来。
唐若婉在八岁之前一直住在京城,因唐家和定国公府交好,她时不时会与她母亲一起来府上做客,刘敏言对唐若婉的印象并不算深,只记得是个胆小羞涩的小姑娘,总喜欢躲在刘敏瑜的身后,偷偷地看他,不好意思地对他笑,唤他“敏言哥哥”,刘敏言一直觉得,唐若婉简直不像是她那大大咧咧的爹生的。
直到八岁那年,唐若婉因身子不好,被送到了扬州的祖父家休养,如今十四岁,才又被送回京来。
刘敏言也没花太多时间去思考此事,甚至很快将之抛之脑后,专注于书林瀚海之间。
是日,他正在屋内看书,便听院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抬眸望去,却是愣了,远远见正对着窗的围墙上,坐着一个手足无措的姑娘,她转头正对着墙的另一头说什么,看不清容貌。
而围墙那头,正是刘敏瑜的院子。
刘敏言剑眉微蹙,提步出屋去,低喝道:“刘敏瑜,你又搞什么鬼!”
坐在墙顶的人惊慌转过头来,险些没稳住身子从上头跌下去,只听墙的另一边,传来刘敏瑜着急的声儿:“若婉,你没事吧?”
听到这话,刘敏言懵了一瞬,才正视坐在墙头那个袅袅娉婷的姑娘。只见她一身天青的对襟长衫,搭着牙白的绣花裙,赧赧地看着他道:“敏言哥哥......”
若不是刘敏瑜,刘敏言根本没认出唐若婉来,时隔六年,当初那个还有些肥嘟嘟的小姑娘都长成窈窕绰约的女子了。
盯着那秀丽的眉眼看了一会儿,刘敏言才急忙收回目光,低咳一声道:“你坐在这儿作甚么?”
唐若婉低声答:“敏瑜姐姐说,这墙后头有好看的风景,我就听了她的话,爬了梯子上来了!”
果然又是她干的好事!
“刘敏瑜!”刘敏言喊道,“快把人带下去。”
围墙那头,登时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快快快,快拿走......”
“姑娘,这不好吧......”
“敏瑜姐姐!”坐在墙头的唐若婉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你怎么把梯子撤走了,这我可怎么办啊。”
“怕什么,刘敏言那儿也有梯子,让他帮你下去。”刘敏瑜的声音从那厢传来,“喂,刘敏言,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你记得帮帮若婉啊!”
“刘敏瑜,刘敏瑜......”刘敏言眉头紧锁,连喊了几声,可墙的那一头已然没了动静。
唐若婉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委屈地唤道:“敏言哥哥,敏瑜姐姐走了......”
刘敏言低叹了一声,只能缓步至墙下,冲墙上人伸出手,淡淡道:“跳下来!”
这围墙不矮,足有一人多高,唐若婉不敢轻易跳,当即害怕地摇了摇头,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敏言哥哥这儿没有梯子吗?”
“刘敏瑜说的话你也信,这一时半会儿我上哪儿给你寻梯子去。”刘敏言将手往上又伸高了些,“别怕,我接着你。”
唐若婉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咬了咬牙闭上眼猛然跳下来。
刘敏言伸手接住她,两人双双跌倒在地,唐若婉睁开眼,见刘敏言一副吃痛的表情,眼泪霎时跟决堤一般落下来:“对不起啊,敏言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躺在地上的刘敏言倒不是很疼,他虽想当文官,可并不代表平素不习武,每日晨起至少打一遍拳,身子向来强健得很,摔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抬眸看着唐若婉哭哭啼啼的样子,他不由得眉目微蹙。
眼泪说掉便掉,怎的跟水做的一般。
他想将唐若婉推开,甫一触及姑娘家柔软的身子,他才恍然反应过来,虽还同从前一般爱哭,可唐若婉早就是快及笄的大姑娘了。
此时她正坐在他腰上,两人姿势暧昧得紧。
他脸倏然一红,忙转过眼道:“别哭了,先从我身上......”
刘敏言话音未落,只听一阵零碎的脚步声渐近,下一刻,他骤然看到姝娘惊诧的脸出现在了头顶。
“你们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很短,应该也就两章,因为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写青梅竹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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