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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不是鲁莽之徒,他选择京察之时突然动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很清楚,在这个暮气沉沉、盘根错节的大明王朝,想要做成一件事,实在太难太难了,非得有大决心、大毅力、大手段,再借着天赐良机才行,否则必然功亏一篑。
在很多人看来,应该保持低调少出风头的京察时期,在他眼中却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首先,这时候官府衙门的执行力最强,从五城兵马司到顺天府,全都一改往日懒散懈怠,甚至阳奉阴违,不愿和地头蛇交恶的做派,铁面无私的卖力抓人,谁说情也没用。
其次,按说中官们已经搞得京城鸡飞狗跳,早该有官员为民请命了,可为何公卿大员们却一无所觉?要不是高拱微服私访,还依然被蒙在鼓里呢!显然京官普遍拮据的生活状态,让他们的操守不像表面上那样高洁。一些官员人穷志短,一些官员贪图享受,被中官们的代理人暗中拉下了水,或心甘情愿或出于无奈的充当太监们的保护伞。如果不用京察这个大杀器镇着,还不知多少人暗里阻挠取缔呢。
最后,别人都以为我不敢干,我高拱却偏偏敢做,而且还做得漂亮,这样才能更好的树立威信,让人认识到我的决心和能力,以后再做些事情,也会少很多阻力。
事实证明了他的判断,仅仅三天时间,京城内外星罗密布的数百税关、皇店、私店,便如滚汤泼雪般被一扫而光,两千余地痞流氓、帮派分子被抓捕,没收财物价值达白银二百万两以上!
高拱这一次毫无征兆的晴天霹雳,震撼了这个陈陈相因、举步维艰的腐朽官场。让官员们第一次认识到,原来真有这样的力量,可以把那些看似让人无可奈何的魑魅魍魉,一下扫个干干净净!
而通过这次展示肌肉,高拱也让人们意识到自己的能量。许多人心中的天平便渐渐起了变化,高拱不再是被首辅大人压在身下的次辅,而是可以和徐阶平起平坐的巨擘了。
在高拱灿烂耀目的表现背后,谁也没有意识到,还有另一人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沈默。他虽然没有和高拱一起出风头,但没有他的帮助,高拱拿不到那么详尽准确的清单,也调不动镇抚司的锦衣卫。还有最紧要的一步,甚至连高拱也不知道,那就是马森之所以会出言‘指点’滕祥、孟冲几个,皆是出自沈默的授意……马森确实准备离开北京了,他已经知道在皇帝那里,自己永远比不上那些裕邸出来的旧人,与其赖在司礼监让滕祥他们拱下去,落个身败名裂,还不如去南京找黄锦享享清福呢。
但这不妨碍他在离开之前,好好报复下这几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混蛋——于是按照沈默教的,先摆资历、讲大话,镇住几个刚进大内的暴发户,吓得他们屁都不敢放一声,任由高拱犁庭扫穴,把那些摇钱树杀了个干干净净。其实要是他们真跟隆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皇帝心一软,说不定就叫停了高拱的行动……以沈默对皇帝耳根子的了解,这不是不可能的。
不过人生没有读档,永远无法求证如果的结果,所以滕祥几个也永远无法确定,在这个隆庆元年的正月底,自己是不是被马森坑了,还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承他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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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干得漂亮啊!”“也只有新郑能使出这种霹雳手段!”当高拱结束了‘取缔风暴’,回到文渊阁时,阁员们纷纷上前表示祝贺……
“可惜没有把幕后黑手揪出来。”高拱却不甚欢喜道;“皇上太过仁慈,竟不许察宫里面,让他们逃过这一劫。”隆庆皇帝禁不住滕祥等人的哀求,已经私下里原谅了他们,并传话给高拱:‘师傅操劳国事,宫里的事情就不劳费心了。’皇帝都这样说了,高拱只能作罢。
“听说太监们给皇上讲了个太祖皇帝杀岐阳王门客。”陈以勤爆料道。
“怪不得呢……”在场都是饱学之士,顿时唏嘘不已:“看来太监里也有高人呐。”这个故事是有关宦官的,虽然在开国之初,朱元璋三令五申,不得重用宦官,还在宫门口立下‘宦官不得干政’的铁牌,但头一个做不到的,正是他自己。他杀岐阳王门客一事,正是最好的佐证:岐阳王就是朱元璋的外甥李文忠,此人虽是武将,但喜欢结交儒生,礼贤下士,家中有不少门客。有一天,李文忠对朱元璋进言道:‘内臣太多,宜稍裁省。’宫里太监太多了,得稍微精简一下了。
谁知老朱闻言大怒,说:‘若欲弱吾羽翼何意?此必门客教之!’你想削弱老子的羽翼,存得什么居心?这一定是你的门客教你的吧!
遂把文忠门客都杀了。李文忠惊悸无比,遂得疾暴卒……死因众说纷纭,很多人说,是被朱元璋毒死的,因为朱元璋后来把给李文忠看过病的太医,还有他们的家人全杀了……
连一直最反对太监干政的太祖皇帝都这样说,那后世的皇帝重用宦官,当然就是信乎有证,不悖祖训了。
皇帝毕竟是纯粹的权力动物,哪怕是隆庆这样的闲散天子,也不会在事关自己权力的地方让步的……我有权不行使是一会儿事儿,但有人想削我的权力,俺可万万不能答应。太监们正是利用了皇帝的这种心理,偷换了概念,结果使隆庆坚信,外臣消灭宦官,就是削夺自己的权力。
“怪不得……“高拱恍然了:“我说皇上的态度,怎么会大转弯呢。”
“是谁讲的这故事?”沈默声音低沉道……没办法,喉咙有疾,至今未愈。
“不知道,”陈以勤道:“不过以我对裕邸诸珰的了解,八成是那个冯保。”
“嗯,”高拱一听便点头道:“就是他!滕祥是个粗人,孟冲厨子出身,吕方老实巴交,张宏就是个跟屁虫……只有那个冯保,整天舞文弄墨,假装斯文,所以我说,不怕太监耍心眼,就怕太监有文化!一定不能让这个冯保当了太监头!”
沈默在一边也默默点头,能讲出李文忠故事的太监,绝不是一般的太监。回想起自己和冯保不多的交往,知道这个太监肚里有些墨水,但真不像有这种智慧的人……这个典故用的实在是妙了,一下就扭转乾坤,永绝后患,恐怕冯保还没这个水平。
‘会不会有人给他支招呢?’沈默微皱着眉头,目光在厅中扫过,就看见张居正站在一边,并未参加阁臣们的讨论。
感到沈默在看自己,他投去问询的目光,沈默笑笑,便转过头去。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约莫着首辅大人快到了,便各自回到位子上,刚安静不一会儿,徐阶便从外面进来,在正位上坐下后,道:“方才老夫与吏部杨部堂协商了第二批起复名单,请诸位阅看。”便将一份文稿递给了高拱,高拱看完了再往下传……
平反嘉靖年间,因建言得罪众臣的名单,已经公布了四批。按照遗诏之意,存者需要重新录用。但官场上一个萝卜一个坑,还得等着空出位子来,所以起复的速度要滞后许多,连带年前那批,一共是三十八名官员,其中部堂级别的高官,有原户部尚书葛守礼、礼部尚书赵贞吉、工部左侍郎王国光、都察院右都御史林云同、左副都御史钟卿;以及省级高官曹金、金立敬、殷迈,谢廷楠等九人;并吏科都给事中周怡、礼科给事中沈束等二十四名科道御史。
即使不算后面还将起复的官员,仅这三十八人便是一股极强的政治力量,当其注入政坛之后,必将深刻影响到朝廷的均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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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知道这些人回来之后,必然对促成他们回归的徐阶感恩戴德,官场上讲个‘有恩必报’,他们会站在哪一边,连猜都不用猜。
明知徐阶打着执行先帝遗诏的旗号,大肆扩充自身的势力,可人家做的正大光明,高拱也无可奈何,只能坐在那里生闷气。
徐阶等待众人提出意见……对于他来说,起复谁都没有区别,都不可能违背他这个‘恩主’,这就是身居首辅位的好处。见高拱脸色不好,徐阶心情大好,道:“如果没有异议,就拟交陛下批红了。”
“元翁,下官有问题。”平素问题最少的李春芳说话道:“不过不是起复的事儿,而是关于恤录的。”
“你说。”徐阶点点头道。
“恤录名单已经公布四期,基本接近尾声,但为何还没有原禄寺少卿马从谦的名字?下官记得,呈上去的名单中,他们俩是在列的。”李春芳亲手操办此事,当然记不错。
“这是因为……”徐阶点点头,缓缓道:“皇上不肯答应,老夫又引例奏请了一次,还是不行,只能作罢了。”
“皇上不肯答应?”李春芳吃惊道:“皇上不肯?”对于大臣的决定,隆庆从不提反对意见,怎么会在这件事上硬气了呢?
马从谦,字益之,是嘉靖十一年进士,在其担任光禄少卿时,提督中官杜泰乾贪污作恶,马从谦愤而奏发,却被杜泰乾反诬从谦诽谤,说他诽谤嘉靖斋醮。嘉靖帝便将马从谦下了诏狱,而后以诽谤君上廷杖八十,戍烟瘴,竟死杖下。这位死在嘉靖杖下的马大人,是李春芳当年的好友,对他的死,李春芳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总想找机会给他平反。
谁知机会终于降临时,皇帝竟然不答应了,让李春芳怎能不吃惊?
“皇上以马从谦所犯,可比子骂父,因此不答应给他平反。”李春芳追问之下,徐阶终于说出实话道。
“根本不是皇上的意思。”高拱的大嗓门重新洪亮起来道:“今上对嘉靖旧事并不知晓多少,安能知道二十年前的马从谦?我看此事不是出自皇上裁断,必有所旁寄……”
“旁寄,那就是交给内侍宦官啦?!”郭朴问一句,其实是为高拱作注。
“太监干政的苗头,又有抬头的趋向了!”高拱沉痛道:“方才听说,他们给皇上将李文忠门客的故事,我就开始担心,现在看来确实是真的,那些太监又可以开始影响国事了!”
“内官干政,从来没有好结果!世人皆云任用宦侍,过在皇帝……”郭朴心领神会道:“岂不知,举凡宦侍肆虐,莫不由政府或政府中人启其发端,我辈职责所在,万不容有此祸国殃民之事再现!”说着起身朝徐阶拱手道:“元翁,若仅仅因为宦官们记恨,就置马大人的名声于不顾,会让他们以为我辈可欺,日后必然变本加厉,元翁,我们不能让出这一步啊!”
“嗯……”徐阶正襟而坐,手捋胡须,似乎在思忖如何作出决断。
“首辅不愿得罪宫里人,我不在乎,我替马大人去说!”高拱就看不惯徐阶这副犹犹豫豫的样子。
这跟打徐阶脸有什么区别?果然见老首辅哼一声道:“不必了,老夫自己去说。”他估摸着太监们刚让高拱折腾成惊弓之鸟,应该不会再阻挠了,也就顺水推舟道:“你们说的不错,宦官干政的口子不能开,老夫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得逞。”这才有个首辅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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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俺那个写书的叔叔过生日,去喝了个酒,回来脑子浆糊了,只能先发个四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