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寒虽年仅八岁,在家卧病在榻,平日间无事可做。
时有抱书来读,不过书有各色。
今日见这拳谱,心里颇为喜欢。
想着日后要挥拳打掌,便颇为兴奋。
只是自救病弱之躯,虽能尽懂书中之意,却不能付诸实操。由此嗟叹几回,只得观书消时,不做其它。
往后十日,莫寒皆手不离卷。读谱之时,亦会假意挥上几拳,虽软弱无力,却也过足了瘾。
何月芙瞧他白日研读,晚上房中依旧点烛,便去他房内,叮嘱他不可劳神。哪知莫寒不听,只敷衍几句,待她离屋,复又点灯自读。
一来二去,又过一月,手里书卷早已翻烂,书中招式门路皆已烂熟于心,便差倒背如流了。这一日竟还自头到尾地背给何月芙听,背至一半便被她打断,还数落他就好招摇。这又不是在书塾念书,背课文还是怎么地。
经她一说,莫寒顿觉有理,自去屋中细想,这拳谱既已背熟,不如下地耍上几招。这正值酷夏,自己的身子还算硬朗,挥上几拳或是会炼骨强身,大有好处不定。
虽不知这何月芙不让自己实操习拳是何道理,但毕竟是自己学武,可不能事事都顺她心意。不过这何月芙管顾甚严,倒得先计谋着寻一个恰当时机。趁她不在时,好生习练才是。
经这数月的知悉熟稔,莫寒深知每隔五日,何月芙必去采药。细算下来,明日她必去行远路,可她每每清早采药,子时便会起榻,还拉着自己早些喝药,另为自己备好粥肴。
出门甚早,午时便即回返,由此自己只可有半日闲光。虽说还没下地实练,可莫寒总想着能拖些时候,由是走进她房中。
何月芙正在缝衣补针,见莫寒到至,朝他肃道:“你来这里干嘛?”
莫寒靠近了些道:“姐姐说得对,我实在看这拳谱看得着了魇,竟还在姐姐面前背起书来了。”
何月芙笑道:“你知道便好,我现在是你师姐,不要姐姐姐姐的,叫得那般亲热。”
言罢续自穿线绕针,莫寒道:“姐姐说得是...哦不....师姐说得是,我这一时改不来口,还望姐....师姐莫怪。”
何月芙疑道:“我怎么觉着有些不对,你前几日还唤我师姐来着。今日改了姐姐,怎地还叫不惯了?定是憋着甚么坏呢,不论你打甚么坏主意,也休想要算计我!”
莫寒道:“师姐,我哪有打坏主意,只是这拳谱既已品完,姐姐又不让我习练。不如将那甚么腿谱剑谱的都拿来给我瞧瞧呗。”
说着站起身来,往榻边柜子处走去,口里还念着:“我记得是在这里哪来着?”
何月芙忙道:“你再往前走一步,别怪我翻脸!”
莫寒听到这里,再不敢挪身子动步,转过来朝何月芙走来道:“师姐,怎么就不能让我瞅瞅呢。我再不去翻了,你去拿了来给我罢。”
何月芙道:“你休想,似你这等三心二意,贪大弃小的。便是给你再多功谱,你也定是毫无进益!”
莫寒见何月芙恼火,便蹲在她的侧旁,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肩,笑着道:“师姐莫生气,为这点小事动了肝火就不好了。”
何月芙推开他道:“我比你岁长身强,动动肝火又能如何?你且好生着。既是这拳谱早已背熟,何不细细品读上头的招法?古人常云:“温故而知新。”你且多温些,看能否知新几回。”
莫寒点了点头,笑道:“自然师姐用不着师弟操心,不过这一个月日日读书,可不叫人辛苦。又每日吃药喝粥,也该尝尝新味。
师姐虽不能给我荤腥,也该给我几个百香桃儿嚼嚼,好一去口里药汤的苦涩味才是。”
何月芙笑道:“你倒是这般矫情,殊不知那百香桃已然枯落。先前摘给你吃的,已是最末的几十颗。这一月已过,需得等明年花开果结,我才能为你寻了来吃才是。”
莫寒猛然想到,何月芙曾说过这事,这会子把这茬给忘了,失算失算。何月芙又道:“你若当真嘴馋,倒是有上好的杏果,我可为你摘来。只是这杏仁树长得稍远了点儿,我这一来一回足足要半日之久,实在浪费功夫,不然就算了罢。”
本自垂头的莫寒眸光一亮,忙着说道:“这如何能罢了?师姐当真疼我,便不要说这丧气话。你既说出这杏果来,引来了我的馋。眼下又说不去,这可不叫我白高兴一场?我不管,师姐必须得去,而且明日就得去!”
何月芙闹他不过,笑着道:“你这小祖宗,我便是活该伺候你的了,去自是可去。一来这树是我去年所见,正巧去那一带采还须草,顺眼瞧见的。虽是开得茂盛,我也摘了好些来给师父品尝,往后再没去过的。只不知现在还开着没,还是被风吹雨打的,树倒了枝断了也未可定。
纵然一切完好,那果子被那鸟儿虫儿的噬咬完了也不知。”
莫寒道:“横竖去看看也是好的,若是还在的,师姐可要取上一篮子来。若是没有,那也算罢了,师姐去那附近采采药甚么的。对了,师姐明日正好采药,岂不一举二得?”
何月芙白眼道:“又混说了不是,这采药是要去哪便去哪的么?况且明日我既去采药,便不会去摘果,须得后日或是赶个闲暇的时候。天气凉凉的,百无聊赖之时,方去一回才是。”
莫寒急道:“这可不行,师姐整日忙忙碌碌的,不是缝补衣裳,便是煮药烹茶。要么自顾自看着书,要么游览山间风色。
去河里抓些螃蟹,扛着锄头挖些蛔虫做鱼饵,去溪边塘边钓鱼。
总留我独自一人坐着发呆,还不许我随你一道出去。哪还有百无聊赖的时候,一来二去的,怕是早将摘果的事儿抛诸脑后了。”
何月芙趣道:“你这张嘴这般会说,师姐既答应你的事,何来反悔一说?”
莫寒道:“总之我不管,我已经够可怜的了,这果子要是尝不到,我还不如跳进悬崖一了百了了呢!”
何月芙忙将他的嘴捂住道:“你何来这没道理的混说?小祖宗,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了!我明日就去,得了罢?”
言罢将手拿下,取来手帕擦拭手里的粘液,抱怨着道:“你个小子,这些大了,还这么口里吐泡泡的?”
莫寒只是憨笑,一把将何月芙抱住。何月芙使力一推,将他推翻在地。
直令他出去,莫寒才颤颤地退出去了。
竖日,何月芙将莫寒拉起,自去取了药汤粥饭,放在桌上供其享用。莫寒朝着她看去,何月芙笑道:“你放心,我今儿个就给你摘来可好?”
莫寒笑嘻嘻地道:“我向来最放心师姐的了。”
何月芙笑而不语,匆匆用过早饭,出去带上斗笠,可遮些日光,又披上草荆褂子。莫寒在门边儿望送,何月芙冲他微笑,瞬而使力运足,很快便消失了身迹。
莫寒望得痴了,心里一阵埋怨,嫉妒那何月芙不过年长自己四岁,屋里藏有十二功谱,想必早已学个精透。方才又见她这等轻功,实在令人羡慕,而她既是自己的师姐,却不传半点功夫。
还以自己身弱体虚为由,这等无情无义,该是恐自己天赋异禀,日后反超了她。她这个大徒弟的位置便不保了,此等心机真叫人恶心。
莫寒不管许多,只想着定要好生习武,将这十二功谱上的武功一一练熟,却绝不给她知道。等到真真与她匹敌之时,非要好生折磨她才是。
如此想来,自去屋内拿出拳谱,照着上头的招式,一一习练起来,本觉着这拳谱上的路数不算复杂,心里早已有了计较。可当真操习起来,才知难如登天,便是练这一招“左出右挡”,再反手挥前。
身子下蹲,五步前行,三步后退,上下勾拳,种种套术门道,皆是固定格招。虽是笨拙,却需耐住性子研磨。
莫寒打完一套拳招,总觉着有些异处,虽是按模按样地打下来,也觉不甚烦难。然再使一遍时,却与先前不同,复瞧书上所载,又觉不对。
且先不顾这么多,只当循序渐进,又使拳头几下挥来。突地大咳几声,忙寻石阶靠着喘气,仍旧咳了几声,颇觉全身无力,坐不起站不来的,一时没了主意。
手中的拳谱也放在一旁,竟是歇了好久,心里暗恨自己的身子如何这般虚弱,便只消两个时辰的练拳,却抵不住累成这般模样。
想那些身骨健强的,每日从早习到晚,那何月芙曾一连三日皆没出过后头的院子。虽瞒着自己,让自己煮饭熬药,却定是在那习剑练功,自己为何却不能如她那般。
自娘的肚子里带出这个痼疾来,吃药吃不好,习武习不长的,日后还想学轻功下山,殊不知更为难学。
思至此处,不禁肝肠寸断,泪流满颊,这般靠了大半日,已是日上高头,肚腹空空。莫寒扎挣而起,见那拳谱还躺在石阶边,便要下蹲去捡,哪知身子羸弱,一下子整个摔下去,险些撞上阶石。
捡起拳谱,莫寒费力起身,慢慢走进屋里,挪步至榻边,未更衣便倒在被褥里,直昏昏寐了。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醒来,见到何月芙模糊身影,正在伸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口里急道:“怎么这么烫啊!你这小子白日到底做了甚么?怎地会突然这样,往日我出去了。除却那夜没回来外,你也没出甚么幺蛾子。
如今真是怪了,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我这多日给你采药熬药,都没忙活了。”
说着淌出泪来,莫寒见她如此,更为心痛,心里的苦楚一时也说不出。总不能说自己白天自行练拳而致,只会惹得她更为伤心,如此也流出泪来,口里呜咽着:“师姐....你别生气....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何月芙见她这样说,心里已猜出个七八分,便更是伤心,道:“你总不听我的,待你身子硬朗些,可以弄这些拳脚功夫的时候,师姐又怎会拦你?如今你让师姐怎么办....”
说着又哭了出来,只闷在被子里哭泣。莫寒头一遭见她伤心至此,白日间的猜忌顿时化作青烟,只觉着心坎上过不去。拍着何月芙的肩膀含泪道:“都是莫寒的错,莫寒再不敢不听姐姐的了,姐姐...你别哭了...”
何月芙只是大哭,数日以来的疲累心酸,从不曾对莫寒说的,今夜一股脑倒了出来,泪水也就止不住地流。然莫寒额头仍烫,何月芙也知不可耽搁,哭了一会子,便自顾自去了厨房熬药炖汤。
稍刻过来服侍莫寒饮下,见他未见好转,只想着等他好些方去睡了。
莫寒饮药过后,脑袋沉重,昏寐过去。何月芙便趴在他榻边,直至二更,莫寒因做着回梦,额头满是汗珠,唬得惊唤而起,何月芙醒转,见他如此,忙取来手帕为他擦拭。又加以柔语相慰,莫寒这才稍加平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