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是有关政府的重组。”大正的眼神充满着痛心与惆怅,“首相、藏相不幸遇难,朕极为悲痛,当前,以恢复稳定为第一,除了人心,当在政府架构和政治体制。”
“陛下……”寺内正毅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可是,国会……”
“国会?暴乱就是国会煽动起来的,这笔帐,朕还没有和他们算呢。”其实,按照大正的本意,未尝没有利用山本解散国会这个机会对政治力量进行重新洗牌的考虑,也不见得讨厌以民主派占大多数的政党。之所以下解散国会的诏书,多半也是出于激化朝野矛盾,迫使山本内阁无疾而终的缘由,但政党派铤而走险,居然煽动事变,这就冲击了大正的底线,特别是山本和藏相的遇刺,更是加重了这种考虑。如果山本和国会的斗争失败,可以合法体面的让山本下台的话,那么因为暴乱而导致的动荡,使得这一契机已经不复存在了。这如何不让大正恼火异常?
“解散国会的诏书是朕根据总理大臣的请求作出的,但是……”大正威严的呵斥,“这是符合宪法章程的,国会某些人物煽动暴徒作乱,就是蔑视宪法权威,罔顾朕的诏书!”
“臣等惶恐……”
“所以,国会解散还是解散算了。内阁就不解散,进行改组即可……”
“陛下!”寺内正毅着急了,如果不经过国会而改组,势必是大正的个人意志占了上风,必然不利于长州派的掌权。
“你不同意?那你说,首相、藏相缺位以后,是你陆相还是海相接手?你们谁有这个能力恢复平和,调整各方面的关系?或者说,还是你们觉得朕没有能力改组好内阁,非得要等国会2、3个月后完成大选再定?那时候,内阁就不成为内阁的样子了。”
“臣等不敢。”
“朕意已决,卿等毋庸多言。”大正用眼光挑内大臣,后者会意,宣读道,“陛下有诏,着元老西园寺公望组成看守内阁,担当总理大臣职务,其余内阁大臣一律维持原样,大藏大臣由总理兼任!”
“臣等遵旨而行。”
出了宫门,寺内正毅愤愤地一跺脚,千算万算,费了偌大的心思,居然还是引出了那只老狐狸,真是有些得不偿失。关键的关键还是在于海军的出动,如果海军没有出动队伍,任由陆军控制了整个东京的局面,在兵锋面前,即便是陛下,也要考虑一下情形吧?
面见山县有朋的时候,他越想越气:“好端端的局面,又让海军给搅合了。”
“很好,很不错。”
“不错?阁下?”寺内正毅愤愤不平,“首相的位置,居然让西园寺这个老狐狸给攫取了,若不是因为我们的动作,何至于?”
“我们难道只是为了首相的位置?”
“那,大隈重信那边?”寺内正毅是知道山县有朋和大隈重信之间彼此的交易的,因此有些额外担忧,“听陛下的口气,对陆军并无不满,对政党却是呵斥连声。”
“这是一种错觉。”
“错觉?”寺内正毅感觉脑门上直冒汗,往常,不管山县有朋有什么结论,他都能飞速地加以理解并且辨析出来,但今天连着两次,非但没有能够猜中山县有朋的意思,反而自己陷入了云里雾里而不知所踪。
“政党无兵无权,无钱无人,你说,陛下会害怕政党的崛起么?”
“当然不会。”寺内正毅嗤之以鼻道,“若不是我们中间插手,凭大隈重信的法子,别说3个月,再过3年都不会奏效。”
“这就对了,你如果处在陛下的位置,你会不遗余力地打击政党势力还是扶持这些政客与军人搞平衡……?”
“阁下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但是陛下的口气与神情,我亦看得清清楚楚,那绝不是作伪。”寺内正毅觉得这个问题事关政治走向的根本判断,很有和山县有朋大力探讨的必要,“如果真是这样,陛下就不应该这么快就顺应山本的要求下解散诏书,哪怕下,也应该摆出勉为其难的模样,让攻击的矛头指向山本,比如胁迫君上等等……”
“那么我问你,倘若陛下如此回护内阁,怎么会有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内阁不满的情绪流露呢?”山县有朋启发式地开导寺内正毅,“即便国会解散,重新开会不过也就2、3个月的时间,但心里落差是非常大的,新国会绝不容老内阁的行为,换句话说,除非形势有特别重大的改观,否则山本还是逃脱不了下台的命运。”
“倘若强硬一点,在内阁提出解散时就不同意,直接让内阁垮台不就好了?”
“这就是陛下的苦心了。”山县有朋长长地舒了口气,“如果直接承接目前的态势解散内阁,内阁未必心服,况且,压倒了内阁,国会必然出头,最富盛名的代表便是大隈重信,但陛下同样不喜欢他,所以,国会不遭到巨大的打击,不从统一分散,陛下是不会满意的。”
“您的意思是说,陛下觉得海军或者陆军威胁到了他自己?”
“这是不自信的表现。”山县有朋显得不屑一顾,从口吻到神情,仿佛说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倒像是在指摘自己的部属一样,“明治大帝在世,用得着翻倍陆海军么?陆海军本来就是陛下的亲兵,天皇自己的军队……”
“想要凭借这种权谋来掌控局面,永远不会成功的。”山县有朋斩钉截铁地下了一个结论,“其结果,无非是让弄权的、善于逢迎的大臣占了便宜,不但对帝国没有什么好处,而且会使得政治力量更加分散、对立……寺内君,倘若这种力量对于外国,我们还会打败仗么?”
寺内正毅摸摸头皮,他知道山县有朋对内阁原来加之以陆军身上的种种限制极端不满,但他仔细想了想,还是开口道:“阁下,有句话虽然不太中听,我还是想讲。”
“你说。”山县有朋的面色沉静如水,“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依据在下的观察,以及从满洲攻略中得到的教训来看……”寺内正毅斟酌着词句,既希望能够说明问题,又不至于刺激到山县有朋敏感的神经,“我觉得,皇军在战事中在作战意志极为顽强,但是,在装备和战术上显然已经落后于支那,这是过去未曾发生过的,指挥和内阁的失误固然可以解释成为失败的原因,但根本的原因还在于装备和战术——在于战斗力!”
“你是觉得皇军的战斗力不如支那军?”山县有朋慢慢地,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是!”寺内低下头去,“请原谅我说这些不中听的话,但作为一个军人,我不能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神尾师团被击败是偶然,辽阳会战失败也是偶然,满洲攻略失败更是偶然……一连串的偶然,难道还不能让我们清醒么?”
山县有朋的面部肌肉一阵阵痉挛,良久以后,才说道:“这是你的意见,还是陆军内部的意见?”
“是我的意见,也是陆军省的共识,便是参谋总长,也持有这个态度,无非,他们不敢再阁下面前表露而已。如果说,一切的责任都可以推到神尾和岗市身上,那么重用他们的人,难道就没有责任么?选拔他们走上那个位置的人,难道就没有责任么?”寺内正毅的态度明确而又胆大,“阁下,现在不是自欺欺人的时候,如果还是这样的鸵鸟政策,到时候只会发现更多的饭桶将军,更多的无能指挥官。”
“你的意见,果然是明确而又具有针对性。”山县有朋自我解嘲般地笑了,“倒是没枉我将你弄到这个位置。”
“感谢阁下的栽培,但是,我不能让阁下背上用人失察、见识不明的黑锅。”寺内正毅又是一个深深地鞠躬,“请阁下原谅我的率直。”
“你现在和我说这番话,想必也是有所指向的。”山县有朋看了看寺内正毅,“你其实也一并直说好了,陆军的问题,我天天看在眼里。”
寺内正毅感激地望着山县有朋,果然是帝国的栋梁,不仅虚怀若谷地听取了自己的意见,而且还看出了问题的严峻性。
“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在这里喊几句口号,也不是在陆军内部唱反调,而是要拿出行动。装备不力,要想办法去更新装备,内阁不给钱就要想办法调整国策;战术落后,就要学习他国的战术经验,派人去国外,特别是欧洲学习、考察;思想上既要保持对支那的重视,又不能失去帝**人的信心和自豪……不管怎么说,近20年来,接连击败支那、俄罗斯,称雄东亚的是日本,是皇军!”
“哈伊!”
“现在你的当务之急,便是先把关东州的事情处理好——这个事情关系到西园寺的成败。”山县有朋意味深长地说,“我倒很想看看他怎么出丑。”
寺内正毅也笑了:“这是必然的,大局,始终在阁下的掌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