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些人议论皇帝, 周氏听得心惊胆战,小声嘀咕, “娘,这些人也太大胆了,居然敢说这种话,他们不怕被人抓进去砍头吗?”
江舒涵嗤笑一声,还抓进去砍头,皇帝有没有命活下来都两说呢。她摇了摇头,“反正跟咱们无关。”
又过了几日,一大早又有一辆驿骑打他们身边经过。没过多久,整条街再次沸腾了。
这次远比上回更加热闹。
洛阳百姓守了半个多月, 没有援兵救援,城内弹尽粮绝, 百姓不得不开门投降。张大胆带领的起义军入驻洛阳,由于之前洛阳百姓顽固抵抗, 起义军损失惨重。张大胆非常恼火。进城后,他丧心病狂将全城百姓全部屠杀, 就连孩子都没放过。
大家听着都觉得渗人,不少人都露出怜惜的神情。而那有亲戚在洛阳的人家更是嚎啕大哭。
周氏吓得面色如土, 捂嘴呕吐, 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嘴里嚷嚷着,“我的娘咧,这也太狠了吧,怎么下得了手呀?”
这段记忆在原身脑海里可算是刻骨铭心。江舒涵每每想到都要不寒而栗。
其实真相远比屠城更让人难以接受。
张大胆带领的起义军攻进洛阳后, 很快发现朝廷谷仓里的粮食已经发霉。
明明各地都在干旱, 朝廷的粮食宁愿放在粮仓里发霉, 也不拿出来救济百姓。
起义军很是恼火,直接将皇帝及一众官员全部拖到菜市口凌迟处死。
因为起义军大多数都是农民,哪怕粮食发霉,他们也舍不得丢掉。
不少起义军吃了这些发霉的粮食一命呜呼。
张大胆为了慰劳自己的起义军将全城百姓尽数屠杀,将活生生的大批百姓,无论男女,不分老幼,悉数纳入巨舂,顷刻磨成肉糜。
这个在后来称为“舂磨砦”,百姓俗称“捣磨寨”。
这等禽兽行径简直猪狗不如。哪怕张大胆费尽心思隐瞒,但是起义军军纪散乱,根本瞒不住。
江舒涵之所以知道,也是后来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几乎到了举国皆知的地步。
现在这些人还不知道捣磨寨的事情,只是当个乐子来听。可是很快他们就会发现,战火很快就会波及到全国。
没过多久,大伙听到张大胆在洛阳登基,国号定为“大齐”,改元金统。
这消息传回来没多久,百姓们议论纷纷。
有的说换皇帝好,新皇帝也是农民,肯定可以体恤百姓。
有的说这皇帝杀了那么多无辜百姓,必定是个暴君,跟前面那个半斤对八两,都是一路货色。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但是直到捣磨寨的事情传来,大伙一致统一,这张大胆绝不会是个好皇帝。他只会比前一个更狠。
流民得知此事,更加绝望了。
江舒涵夜里都能听到有人嚎哭的声音。声音凄厉,宛如刺进她心里,让她无法安睡。
她如此,其他人比她好不了多少。
洛阳离襄州并不远,谷城会不会是下一个洛阳呢?到那时,他们还命可活吗?
就在他们彷徨不安,不少人发现谷城县令好像变了一个人。
之前城外那么多难民,他根本不管,整天龟缩在县衙。
可皇帝丧命没多久,他出来了,积极安抚流民,大力劝说商贾出钱,给这些流民修建收容点。甚至他还命粮店多放些粮。
周氏闹不清状况,问江舒涵,“娘,这县令是吃错药了吗?”
皇帝死了,他反而出来主事了。就他这样,难不成以为皇帝死了,该轮到他当了?
江舒涵嗤笑起来,“还能为啥。担心流民造反,把他也给杀了呗?”
江舒涵猜得没错。郑县令的确是被张大胆这伙起义军给吓傻了。
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居然把皇帝给活剐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钱重要,但是命更重要。
于是郑县令为了自己的小命,主动联络商贾,让他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定要让谷城平平安安,不出一点岔子。
这些商贾跟在郑县令后头赚了不少钱。自然不希望他下台,所以还真的听他话,做了些实实在在的好事。
这天江舒涵买到三十斤粮食,整个人都精神了。
周氏笑得合不拢嘴,“要是每天都能有这么多粮食就好了。怎么也能撑到秋收。”
张氏过来接粮食,神色有些郁郁。
“你怎么了?”江舒涵以为发生什么事,立刻追问。
张氏把麻袋放到地上,“娘,相公临走前,不是说沙江离这边挺近的吗?这都半个月了,怎么人还没回来啊?”
周氏一愣,也反应过来了。
她天天在这边排队,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居然连日子都给忘了。
可不是嘛,一眨眼都过去半个月了。相公一点消息都没有。
张氏着急,江舒涵比她还着急,她的任务对象不止面前这两个儿媳还包括那两个儿子。他们要是出了事,她任务就算失败了。
江舒涵反复在原身记忆里搜寻过,沙江那边后来有没有发生啥大事。
可惜的是,原身这时候并没有到沙江,还真不清楚的情况。
她只能安慰自己要冷静,“再等等吧。兴许他们留在沙江有事呢。”
她想了想,“如果再有几天还不到,我就去找他们。”
张氏吓得一个劲儿摆手,“这可使不得。您也不知道沙江在哪儿,要是迷路了,可怎么好。”
她再怎么焦心相公,也不敢让婆婆一个人去沙江。
江舒涵想想自己一人去也确实不现实,她提议道,“我让许府管事帮忙打听吧。他们应该知道怎么往沙江送信。”
就算她知道驿站可以寄信,但她一个人也不好出城。可许府管事就不一样了,人家有户籍,跟官府里的人常年打交道,肯定有办法。
许府管事从看门老头那边得知此事,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他们也怕东家出事。当即叫人寄信去了沙江。
被江舒涵惦记的一伙人此时处境并不好。
沙江闻名知其意,其境内必然有一条名叫沙江的江。
虽然沙江不如大江宽阔,也不如它长,但是也算是沙江县最大的江了。
到沙江必然要坐船,族长一行人上了两条船,船驶到江中央,有两条大船从对岸飘了过来,船上赫然是一群水匪。
族长一行人吓得跳江逃跑。可惜的是这些水匪身经百战,水性极好,族长这伙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全部活捉了。
于是他们就被带到了水匪居住的小岛上。
身上的银两全部被搜刮干净。这些水匪让他们给家人写信,让他们送粮食过来。
原来到处都缺粮,甚至不少地方都在限粮。水匪们自然不可能在一个地方逗留那么多天,于是开始打劫人赎粮的主意。
族长不敢跟这些水匪说自己大儿子的身份,只说自己是从青州逃荒而来。
许仲文当仁不让写了信回去,让家人准备粮食。
许仲文家里经商,商人心眼天生比普通多一点。许老爷很快发现儿子信里有蹊跷,于是就去报了官。
许家在江陵府也算是大户人家,与官府关系极好。府衙那边立刻出兵剿匪。
水匪所居的小岛并不大,再加上岛上粮食短缺,不少兄弟们都上岸抢粮了,只留了一小半看家。
官兵过来围剿直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些水匪心性狠辣,临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就想把族长这伙告密的全杀了。
没想到族长这些人趁这些日子他们看管不严,将绳子已经磨断了。
就等着水匪开门呢。
这一开门,双方就打起来了,比起不要命的水匪,族长一行人打仗没什么经验。几乎人人都受了重伤。
半个月后,一脸喜意的张氏突然过来告诉江舒涵,“相公来信了。那个县是十天前写的。那个送信的把信给送到别地去了。今儿才收到。”
这古代的快递哟,还能更不靠谱吗?
江舒涵松了一口气。她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还真的不想挪窝。
周氏忙不迭问,“他信里说什么了?”
“信里说沙江那条江出现水匪。被他们抓进去关了好几天。好在县令带人把水匪全部抓了。他们受了点伤,大夫让他们暂时不要移动。等两个月后,再回来。”
说到最后,张氏已经心疼上了,“肯定是受了重伤,要不然也不会躺两个月。”
周氏倒是个没心没肺的,还安慰张氏,“肯定没事。要是真有事,他也不会告诉你了。”
这话还有点道理。要真受了很严重的伤,估计就得想尽办法瞒着了。
江舒涵诧异地看了眼周氏,她居然也会安慰人,还挺难得。
又过了几日,井然有序的街道再次乱起来了。
准确来说,百姓们听到张大胆带兵到了城门外,一个个吓得撒腿就跑。
是人都怕死,只要对活还有一点点渴望都不想死。大家慌了神,横冲直撞。
撞完人,连句道歉都没说,继续往前冲。
被撞的人,爬起来,连身上的泥土都没掸一下,也像没头苍蝇到处乱撞。
刚刚还排得老长的队伍顷刻间消失不见,整个县城变得如同一座鬼城。
郑县令是个软骨头,张大胆几乎刚到县城门口,他就马不停蹄,带着衙役开门迎接。
张大胆就像回自己家一样,一点阻碍都没有,大摇大摆进了城。
张大胆这次带来的起义军足有两万之多。
他之所以会来谷城,也是他手下逮到一个驿兵,从对方口中得知,襄州这边没怎么闹灾,谷城今年应该能大丰收。
他底下这么多兄弟的口粮还没着落呢,于是他带兵攻打襄州。
这些县令几乎个个都是软骨头,仗还没打呢,全都开城投降了。
张大胆身穿盔甲,坐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
“本县粮食还有多少粮食?”
郑县令恭恭敬敬回了一个数。
张大胆旁边站着一位拿着羽扇的军师,听到郑县令的回答,掐指一算,很快回道,“禀皇上,口粮只够维持一个月的。”
夏收已经开始了。等粮食晒干,他们就可以就地片收田税。
张大胆淡淡地道,“夏收收上来,还有一个月,足够了。”
他明明用很轻松的语气,可配上他那张明显纵欲过的脸,无端给人一种猥琐的感觉。
郑县令在心里瞧他不起,但还是没有坑声,或者说他被张大胆的话给难住了。
啥叫“还有一个月,足够了”?
难不成他要打仗?
正如郑县令想的那样,张大胆刚到县城,屁股还没坐稳呢,就要粮了,下一步就是征兵。
“我听说你们县城收留了许多难民。把他们全部编入军队。我要带他们去打仗。”
郑县令都结巴了,“打……打仗?这么快?”
郑县令是正儿八经考上的科举,哪怕没在军队待过,也知道打仗前先要训练。这一个个都是生瓜蛋子,怎么上战场?
张大胆见他反对,一个眼刀子甩过来,“怎么?你对朕的旨意有意义?”
这么些天,张大胆在军师的指点下,已经褪去土气,说话也添了点气势。
郑县令连称“不敢”。
他认命似的去下面颁布这条消息。
没多久,江舒涵一行人很快就知道官府把流民全部充入军队。
衙役也找上门过,见他们都是些弱质女流,很快又走了。
张氏拍着胸脯一个劲儿庆幸,“得亏他们去了沙江。要不然就惨了。”
打仗那是要死人的。他们之所以逃荒就是为了能活着。
倒是那群流民大多数并不介意。当兵好啊,当兵就意味着有口粮,他们再也不用费劲心思去抢去偷了。
说到底,没钱的流民才是大多数,有钱终归是少数。
新编入伍一共有五千多人。
没过多久,张大胆就带着一万五千人去攻打夔州。其中五千新编入伍,一万是之前他带过来的老兵。
夔州距离襄州有好几百里地,他就带着这些新兵蛋子,胆子不可谓不大。
他这一走,带走了谷城县县衙所有存粮,却留下了一万军队驻守在襄州。
这些士兵毫无军纪可言,看上什么东西,直接就拿,不给就抢。看到漂亮姑娘,更是直接拽进屋里行事,惹得民怨沸腾。
可是百姓敢怒不敢言,年轻女子根本不敢出来。
又过了一个月,张大胆迟迟没攻下夔州,粮食却已见了底。
他留下的大将陈福把粮店搜刮干净。就这还不够,带着兵挨家挨户搜百姓粮食。
江舒涵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出,早在知道张大胆进了谷城县,她就将之前买的粮食埋起来了,现在房间里所剩不多。
因此士兵们前来搜粮的时候,女人们并没有藏粮食,而是往自己脸上抹灰。
士兵在院子里翻找过后,往女人堆里瞟了一眼,看到她们一个邋里邋遢,头发乱成狗窝,皱了皱眉,转身走了。
江舒涵送他们出去。
等人全部走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她怎么有种鬼子进村的感觉呢?
陈福好不容易集齐上万斤粮草,派五千士兵送去,出了县城五十里,就与另一伙起义军撞上了。
这伙起义军头领,如果江舒涵在的话,一定认识。不是旁人,正是李木以及卫异。
说起这两人,不得不提起李起。当初他被方小姐传染,得了鼠疫,没过多久就病死了。
李木担心自己也感染上,带着兄弟们逃出寿安。
没过多久,就听到皇帝被张大胆杀了,对方已经自立为帝。
这事给了李木一个启发,带着兄弟们攻占了好几个县城,很快积攒了一些威望。
比起“人屠”张大胆,李木显然更得人心。
他攻城后,杀掉为富不仁的贪官以及作恶多端的富户,不仅不会屠杀百姓,而且将得来的钱财分一小部分分给老百姓。大部分留下来充当军费。
另一方面,他极力拉拢本地乡绅。这些都是读书人,而李木也是个秀才,当初要不是被狗官陷害,断了他的仕途,他也不至于跟哥哥铤而走险当了匪寇。
他这个举措得了百姓和士族乡绅们两方的好感。不少士族乡绅也愿意在他身上押宝,赠予他不少银两,也因此李木的军队越滚越大。
由一开始的八百人发展到现在的八千人。而且这八千人都是经过好几次厮杀留下来的精锐。
无论从人数还是实力,李木都远胜对方。这两支实力悬殊的队伍碰上,谁胜谁负,结果显而易见。
等陈福得知消息,带着剩下五千人赶到时,那五千士兵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了。
陈福又气又恨,可是很快他就没这些烦恼了,因为他带的这五千很快也命丧在敌人手里,就连他自己都被人砍了脑袋。
县衙,郭县令听到衙役回来汇报,城门外又有军队要入城。
他还以为是陈福去而复返,可是等他开了城门,才发现来的是另一伙人。
李木自称威武大将军。
自从张大胆称帝后,各地陆续爆发起义。不是称王就是称帝,郭县令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自称大将军。郭县令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他做官就是为了捞银子,不想凑这个热闹,也知道自己有多少本事。所以他乖乖跟在李木身后。
当李木问起县城还有多少粮食时,郭县令心里一个咯噔,这一个个都是饿死鬼吗?
前一个刚把粮食搜刮完,这新一个又要搜。这是不给百姓留条活路啊。
郭县令是个贪官不假,但是他自认为自己是个有底线的贪官。他只收富人的银子,穷苦人的银子几乎很少收。
一是这些穷人没那么多银子。二是他怕穷人闹出事来,影响他的官声。
郭县令跪在地上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大将军,县城真的没有粮食了。陈福把粮食全都搜走了。那些还是从百姓家里搜出来的。接下来百姓还不知道该怎么过呢?”
李木听得直皱眉,“你说什么?这些是从百姓家里搜的?”
这些人是不把谷城百姓当人看啊。居然连百姓的存粮都要搜。
李木相比李起要有脑子许多。而且他本身就是读圣贤书的,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他要想收复这个县,当自己的根据地,就得安抚好百姓。
李木当即让卫异把他们截获的粮食拿出一半给郭县令,“这一半,你在县衙门口设置施粥点。别让百姓饿死。”
郭县令还以为自己听茬了,他会这么好心?
郭县令想抬头确认,李木皱眉看了他一眼,声音微冷,“怎么?你连这点事也办不好?”
郭县令忙不迭点头,“下官能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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