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开始
这是一个宁静的小村庄, 一排排矮小的土坯房掩映在绿树中,不远处是一条河流,潺潺的流水声自村头至村尾缓缓流淌。再往前就是郁郁葱葱的大山。
这座大山围绕着整个村庄, 就像绿色的屏障,呵护着这个小小的村落。
这是刘家村,由于地处偏僻,这里的百姓过着近乎半隐居的生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少有人进来,村民们也很少出去。
今儿天还没亮, 村里最穷的寡妇江氏却早早起来折腾。
到村东头养鱼家抓一条大鲤鱼,到村西头做豆腐家买了一块老豆腐, 再到自家地里拔了新鲜的蔬菜。甚至还宰杀了只刚下蛋的母鸡。
整治了八样荤素搭配的好菜。
香味从村东一直飘到村西,小孩子们闻着味儿一路追到他家门口, 馋得狠,宁愿守在门口吸着味儿,也不肯走。
此时已经到了吃饭点儿, 村长媳妇秦氏出来找小孙子,见小孙子一直巴拉着江寡妇家的门不放,脸色有点不好看。
“走,快点回家吃饭了。今儿阿奶给你烧了最喜欢吃的青豆。”
小孙子打掉秦氏的手, 馋得不得了,“不要,我想吃肉嘛。我要吃肉。”他一边哭闹,一边往回跑。
其他孩子也嗅着鼻子,连连惊呼, “真香啊。”
秦氏舍不得打小孙子, 正好江寡妇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当即笑道,“今天做了啥啊?这么香?”
江寡妇好容易才将菜烧好,天太热了,一脑子门汗。她伸出袖子抹额头。
听到村长夫人问话,当即不好意思解释道,“今天是我闺女回门,我特地做了一桌好菜,就等着女儿女婿呢。”说完,她歉意从兜里掏出一把炒黄豆分给孩子们。
孩子们欢欢喜喜地接过炒黄豆,只是还是不停吸溜鼻子,想要吃肉。
秦氏看了眼天色,“该到了吧?都这个点儿了。”
三日前,山窝窝里飞出了个金凤凰,江寡妇的女儿桃花嫁给了本县第一富户许满城。
婚礼办得很是热闹,吹吹打打一整天。
刘家村一众村民羡慕得眼珠子都快红了。秦氏也有一个女儿,长得比桃花还好看,却只嫁给了县城一个开铺子的掌柜。跟许满城这个大富户完全没有可比性。
江寡妇善解人意地笑笑,“县城离咱们这儿远,许是路上耽搁了。我再等等。”
秦氏露出敷衍的笑容,抱起小孙子就往家走。小孙子气得哇哇大哭,一个劲儿要肉吃。
江寡妇脸上讪讪,却没有开门。
秦氏见此,心里埋怨,江氏小家子气,炖了一整只鸡就不能给孩子夹一筷,这么大的人了也忍心看着孩子哭。
回到家,秦氏气闷不已。
她男人刘继祖是刘家村的村长,也是刘氏一族的族长,见婆娘脸色黑成这样,有些不耐烦,“又跟谁生气呢?你一天天不生气,你就不会活了,是不?”
秦氏被丈夫训,心生不悦,“还不是桃花他娘。不就是女儿嫁给了许满城吗?瞧她嘚瑟的。小气巴拉,连给咱孙子一块肉都舍不得。那么多小孩趴在她家门口,她居然装聋作哑。也不知道出来哄哄。”
听她提起江氏,刘继祖当即厉声打断她,“桃花都嫁给许满城了。你不想着跟她攀交情,捞好处,反而跟她较劲。你是不是傻啊?”
秦氏差点气吐血。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想那江氏,丧夫那么多年,在村子里,一直夹着尾巴做人,轻易不敢往男人身边凑。
现在就因为女儿嫁给了许满城,连丈夫都为她说话了。
“你也别不服气。有本事,你也把女儿嫁给许满城啊?”刘继祖一见媳妇面色扭曲,嫌恶地撇开目光,“没那本事,你就老实歇着。”
这是丈夫在警告她,不让她得罪江氏。秦氏心里虽不情愿,但男人已经发话了,她也只能咽下。
“对了,她说什么时候来请咱们吗?”刘继祖突然问。
按理说女婿陪着出嫁女回门,应该请的都是至亲。可江氏的男人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叔叔。就算把他们家全请了,也凑不够一桌人。
势必会请他过去。毕竟他是村里说话最有份量,也最体面的人。
秦氏摇头,“没有。”
刘继祖想了想,“那应该等人来了,才会叫我们。”
秦氏没吭声,按照往常给他盛了一碗饭。
刘继祖摆手,“我先吃一半垫吧垫吧肚子。等她来请我了,我再去吃席。”
秦氏将饭倒了一半出来。
而另一边,江寡妇带着儿子柱子守在堂屋。
柱子今年六岁了,却很乖巧,她做饭的时候,帮着烧火。
院门外的孩子们早就被家长领回去了,柱子眼巴巴看着门口,却始终没能看到姐姐的身影。
他揉着饿得快要扁了的肚子,有气无力道,“娘?姐啥时候来啊?”
江寡妇也有些犯糊涂,明明已经到晌午了啊,桃花向来细心,怎么会误了时辰呢?
江寡妇想了想,“再等等吧。兴许是路上发生啥事了。你也知道咱们村外山路有多难走。”
柱子抿了抿嘴,趴在椅背上,闭眼假睡。
江寡妇坐在旁边,闲着无聊,便回屋拿了针织筐子做针线。
等她将一只鞋做到一半,肚子已经饿大劲儿,女儿女婿还是没有回来。
柱子刚开始只是假睡,谁知睡着睡着,就真睡过去了。
一睁眼,好闻的菜香味儿钻到他鼻子里,勾得他肚子里馋虫又出来了。
“你要是饿,先吃个窝头吧,垫下肚子。”江寡妇头也不抬提醒。
柱子之前一直忍着饿肚子,就是为了吃这桌好菜,可是左等右等姐姐都没来了,柱子也泄气了,看了眼母亲,小心翼翼问,“娘?姐姐姐夫,该不会今天不回门了吧?”
江寡妇手里的针差点戳到自己的手。她放下手里的鞋底,走出堂屋,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太阳已经往西去了,过不了多久,夕阳就要落山了。
难不成真不来了?
江寡妇忧心忡忡,回了堂屋,想了想,将那盆小鸡炖蘑菇端起来放到灶房,剩下的菜,“咱们先吃了吧。要是他们真不来。这些菜该浪费了。”
柱子闻言,立刻拿筷子开动。
天气热,菜不经放。两个人哪怕拼命吃,也仅仅只吃了一半,肚子就吃撑了。
柱子扶着桌子站起来,“娘?姐姐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以前她姐姐可疼他了,什么好吃的都想着他。走哪都喜欢带着他。他有时候调皮跑出去玩,姐姐不放心,就会在后头追着他喊,“不要去危险的地方。”
可是从那次醒来后,姐姐几乎很少跟他说话,再也不会细心嘱咐他。甚至老往山外跑。
她娘说姐姐这是大了,知道男女有别。可他就是觉得姐姐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柱子人小,琢磨了一年,才察觉出,姐姐看他的眼神没有了真心实意的关怀。
江寡妇收拾碗筷的手顿住,抿了抿嘴,小声道,“不会的,你姐姐不是那种人。”
柱子也不愿相信,可他还是忍不住咕哝,“可是自打去年姐姐落水被救,她整个人就变了。”
江寡妇呼吸顿了一瞬,抬头看着他,“还有呢?”
柱子一愣,什么还有?望着母亲的眼神,柱子总觉得母亲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他仔细想了想,“还有她记性好像也比以前差了。对了,她好像也不会做针线了。以前她还给我绣过钱袋。可是她的喜被都是花钱找大红绣的。”
村里有个张阿婆,年轻时是个绣娘,年纪大了,眼睛花了,手也糙了,便在村里招收年轻小姑娘教针线,挣些辛苦钱。
桃花五岁开始就她学绣活,村里一共有十几个小姑娘,她是所有姑娘中绣得最好的那个。
女儿一直好手好脚,为什么让别人帮她绣喜被?要知道喜被都是新嫁娘绣,诚意才最足,也最有面子。桃花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寡妇瞪圆眼睛,“你怎么不早说啊?”
柱子挠挠头,“她不让我跟你说。说你会担心。而且我也是一不小心才知道的。”
他姐根本没告诉过他,是他有一天在大红家,跟她弟弟玩石子的时候,石子从窗户飞进大红屋里。他进去捡石子,才发现大红正在缝喜被。
那面料可是绸缎的,这个村子没人能用得起这样好的面料。
柱子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那喜被是他姐的。
柱子小声道,“大红不让我说。说那喜被是姐姐偷偷请她帮忙的。还一再叮嘱她,要是说出去,她就不给大红工钱。大红这才让我保密的。”
江寡妇望着天真幼稚的儿子,想到自打女儿落水醒来后的种种异样。
比如不会做农活,不会打猪草,没有拿过针,比如识字,比如总是变着法想去县城……
想到这里,江寡妇眼前一黑,整个人倒了下去,柱子眼疾手快将人扶住,焦急喊道,“娘?娘?你怎么了?”
“娘?娘?”
江舒涵醒来的时候,耳边传来这一声声焦急的呼唤。
她缓缓睁开眼,看到有个五六岁的男孩正趴在她床边,关切地看着她。
江舒涵撑起胳膊,四下看了看,突然脑袋嗡的一声响,她手抚了抚额头。
记忆接收完毕。
江舒涵头也不疼了,慈爱地看着柱子,“柱子,娘没事。”
柱子松了一口气,又用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语气道,“娘?您刚刚突然晕倒,吓死我了。”
他们这个村子闭塞,连个行脚大夫都没有。柱子刚刚看到他娘晕倒,急得团团转,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江舒涵坐起身,下了炕,外面天已经黑了,热意也消散不少。
江舒涵抚了抚自己饿得瘪瘪的肚子,“柱子,你还没吃饭吧?”
柱子眼巴巴看过来,娘这一晕就晕了三个时辰,村里人听到动静,过来瞧,却只说风凉话,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他只能坐在床边又是喊又是叫,终于将他娘叫醒,哪还顾得上吃饭。
江舒涵叹了口气,“你去把灶房里的鸡给热了吧。再不吃,该馊了。”
柱子眼睛一亮,撒欢似地跑到灶房。
没过多久,他端着重新热好的小鸡炖蘑菇进屋。
他们家没有水井,天这么热,这碗小鸡炖蘑菇肯定吃不完。
江舒涵将菜倒了一半。柱子瞧见他娘的动作,就猜到这是要送给村长的。他不想送。
村长对他们家根本不好,凭什么他们家吃肉要分给他呀。
可惜他娘每次都说村长是这个村最大的官,要是他整他们家,他们家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江舒涵分好了菜,抬头就见柱子嘴巴撇得老长,眼皮耷拉着,一副谁欠了他的模样。
江舒涵噗嗤一声笑了,这个任务对象还挺可爱的。
柱子被他娘这一笑,面上挂不来,黝黑的小脸登时红成猴屁股,臊得不行。
他不好意思地踢了下脚边的土坷垃。
江舒涵见他生气了,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面嫩,最受不得别人笑话,她赶紧敛了神色,一本正经吩咐,“这菜送给你二叔吧。他们一家帮我们太多。”
柱子闻言,猛然抬头。
他二叔二婶今早起来就进山打猎去了,要不然他也不会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柱子一听,不是送给村长的,当即咧嘴笑了,“行,我这就去。”
他二叔对他家非常好,他二叔经常上山打猎,打到猎物也会送给他们家吃。这鸡分给二叔家,他半点不心疼。
柱子端着菜,乐颠颠跑到隔壁。
刘木生和婆娘刘二妞刚从山上下来。今天他们很背,挖陷阱的时候居然遇到一只体型壮硕的熊瞎子。他们自知不是熊瞎子的对手,第一时间爬到树上躲起来。
谁知熊瞎子嫌天太热,躺在树底下打滚,一直待到天黑,才晃着肥胖的身子走了。
熊瞎子一走,刘木生和刘二妞立刻从树上滑下来,撒腿就往家跑。
两人这一天连一个猎物都没寻到,空手而回。
到了家,刘二妞到灶房做饭。刘木生带着俩儿子在院子里纳凉等吃饭。
柱子端菜进来的时候,刘木生还在跟儿子商量,吃完饭,一定要到大嫂家道歉。
亲侄女回门,他这个当叔叔没出面,说不过去。
“二叔?”柱子推门进来。
黑灯瞎火,院子里没有一点亮,要不是柱子开口,刘木生还真不知道走进他家的人是谁。
刘木生站起来,“柱子啊?我刚还说吃完饭去你家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试探问道,“晌午你姐和你姐夫生气了吧?”
回门这么大的事,也没个男性长辈出面,将许满城谅在一边,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失礼了。
柱子将碗递给刘木生,闷闷道,“二叔,我姐和姐夫今天没来。”
刘木生有些懵,“什么?”鼻间闻到一股肉香味儿,猜到这肉一定是大嫂特地招待桃花和许满城的。他这才消化掉柱子话里的意思,“不是,为什么不回门啊?三朝回门是习俗啊。”
柱子还没开口,刘木生的大儿子锁头嗤笑一声,“该不会是看不起咱们刘家村吧?”
柱子脸上挂不住,当即反驳,“才不是呢。我姐不是那样的人。”
“我没说桃花姐,我是说许满城。人家可是县城第一富户。”锁头叹气,“就算他们有事来不了,也可以遣下人来报一声啊。”
柱子心里也生气。他娘可是连下蛋的母鸡都杀了。要是他姐姐能早点通知他们,家里的鸡不就不用死了吗?
察觉到侄子沉默,刘木生赶紧安慰道,“兴许他们家有喜事,一时给忘了。柱子,你可不能跟你姐生份。她可是最疼你的。”
柱子以前也是这样认为的,可自打他姐落水后,他就不确定了。
不过他不想姐姐传出坏名声,当即道,“兴许吧。二叔,这是小鸡炖蘑菇,我娘让我特地给您端来。”
刘木生笑笑,“好,你娘有心了。”他示意大儿子将菜端到灶房,把碗腾出来。
锁头端起碗跑进了灶房,很快端着空盘子出来。
刘二妞追在后头出来,抱怨大儿子,“你这孩子,你把空盘子出洗了再还给柱子啊。”
锁头挠了挠头,讪讪地笑了。
柱子忙道,“二婶,不用了,我家去洗吧。”
刘二妞不让,将锁头手里的空盘子夺过来,用丝瓜瓤在碗里秃噜一下,用水冲两遍,才将盘子还给柱子。
还盘子的时候,刘二妞还细心嘱咐柱子,“柱子,你可不能生你姐的气。这姑娘家嫁了人,啥事都得由着婆家。你姐表面上风光,其实她也难着呢。”
门当户不对,又是给人当继母,桃花的日子远不是表面那样风光。
当时她也劝过大嫂,别让桃花嫁进许家。可惜桃花铁了心,她和大嫂拦都拦不住。
刘二妞是童养媳。刘家老两口进城的时候,在林子里捡到才三岁的她。她虽然记不起亲生爹娘是什么人,但印象里也是父母疼爱的小姑娘。可自打到了刘家,婆母苛责,不到六岁,她几乎一人就包了刘家所有家务活,日子过得很辛酸。
等江氏这个大嫂嫁进来,两人一块做活,她的日子才松快些。两人也算是同病相怜,是以妯娌两人处得非常不错。
现在桃花没能回娘家,刘二妞也没有落井下石,而是劝柱子别记恨桃花,也算是非常心善朴实的长辈了。
柱子对刘二妞素来也很尊敬,抿了抿嘴,‘嗯’了一声。
回了家,柱子和母亲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睡了一个安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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