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浑厚稳重,洪钟惊雷般,吓了楚婳一跳。
两人齐齐一怔,侧头看去。
岳文帝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楚婳,从前倒是朕小看你了,你这心胸倒比朕的几个皇儿都要豁达潇洒,更不用说渊儿、晟儿这两个为着点陈年旧事汲汲营营的傻孩子了。”
夜璃晟心下尴尬,同楚婳对视一眼,忙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岳文帝却摆了摆手,对楚婳笑道:“朕今晨便听张太医说你要入宫为太后诊平安脉,母后身体不适多日,朕心中甚是担忧,便在这里等着欲一同过去,不曾想倒听到你如此阔论。”
他感慨一叹,背过手,目光复杂,“这世上知道这个道理的人不少,但真正做到的却是屈指可数。你不愧是楚羿山的女儿。”
楚羿山为了女儿,世袭侯爵说放弃就放弃。而楚婳为了心中的自由,和离之事说淡忘就淡忘,不萦于心。
“皇上谬赞,只是医者看惯生死,这世间至理,本就是生死之间彻悟得多。楚婳投机取巧,让皇上见笑了。”
皇帝这一通夸的,楚婳都有些脸红。
其实她并没有多么豁达,只是她出身现代,毕竟不像土生土长的古人,很多事情都没有看得那么重。
就比如说和离这事,在古人看来和离差不多跟患上绝症一样,但在现代人看来,不就是离个婚么?有必要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吗?莫名其妙。
在离婚率朝结婚率疯狂飞奔的年代,这显然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但她越是如此,岳文帝越是觉得她特别。
他望着楚婳,想到导致夜璃渊和离的原因,心里不免就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
“走吧,”他转移话题,“去慈安宫。”
慈安宫里,许嬷嬷与魏公公正焦急地守在太后床前,看着那满头霜发、面容枯败的老妇人,思及这多年相伴,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们总觉得,这一次,太后或许是挺不过来了。
“太后的衣裳……”魏公公顿了一下,看向许嬷嬷,“叫人准备好了吗?好歹冲一冲,没准能行呢?”
许嬷嬷难以忍受,怒斥他道:“太后一定会好的,准备什么衣裳!你也听外头那些人的胡言乱语,荒唐!”
魏公公面露苦涩,也加重了语气,沉声道:“嬷嬷,咱家跟你都是太后的亲信,跟了太后这大半辈子,哪能不希望她好呢?可是这东西该备还得备,难道你还想太后操劳一世,临了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吗?”
许嬷嬷知道他说得对,可她就是接受不了!
“不行!”许嬷嬷咬牙,“端王妃一定会来的,张太医都说了她回来,我们只要等到端王妃……”
“那已经不是端王妃了!”魏公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脸色有些难看,“许嬷嬷,武安侯府跟皇室闹成这个模样,楚婳只怕是对端王恨之入骨,她回来也有两三天了,你看可进来过一次?”
许嬷嬷嘴角一颤,“这几日她和离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她是暂时脱不开身……”
魏公公叹气,对许嬷嬷的想法深感无力。
那楚婳的确是医术高超,可这门婚事,说来还是当初太后给下的懿旨,武安侯府对太后岂能没有怨怼?若要来,早就该来了!
魏公公劝不过她,没柰何,“你要坚持便坚持,老奴这就去找皇上,让皇上给太后准备!”
许嬷嬷眉毛一竖,想要阻止,可话到嘴边,却被人先行打断。
“准备什么?”
浩浩荡荡的队伍走了进来,岳文帝眉头紧皱,“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在这里吵吵闹闹,这是太后的慈安宫,不是你们的奴婢房!成什么体统?”
许嬷嬷、魏公公是太后身边的老人,皇帝都要给他们三分颜面的,此次却是疾言厉色,说明方才的话他多半是听见了。
魏公公愣住,许嬷嬷看着他身后的几个人,也下意识抖了抖。
姚氏、楚婳母女两个沉默地望着他们,端王夜璃渊、庆王夜璃晟并肩而来,目光都有些复杂。
空气瞬间变得黏稠窒息起来,许嬷嬷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正要行礼,却听岳文帝轻声一叹:“别行礼了,楚婳进宫来给母后诊平安脉,你们就先……休息吧。”
许嬷嬷怔了怔,随即狂喜,看楚婳的眼神跟看亲女儿一般。
楚婳倒也没耽搁,皇帝才开始说话,她已经走进屏风后,看着床上面露青霜的老太后,膝盖突然一软。
大夫行医,望闻问切。
单就这望之一字,就能看出皇太后的行将就木,更不要说这四处环绕,用来掩盖枯败气息的浓香了!
她心下一沉,眼中怒火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正定县下来,握住太后的脉,一面忙唤醒系统。
“小七,扫描!”
太后原本便有脑疾,脑瘤若是良性她切了就是,就算是恶性也有办法遏制,可是复发……
楚婳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妙的预感。
【滴!扫描结果已出,患者二次脑瘤复发,脑干阻塞,已造成急性心肌炎,有心衰症状,呼吸骤停几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不能根治,没有奖励。】
不能根治,没有奖励!
楚婳纵是做好了准备,这一刻也险些跳起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她捏着太后的脉搏号了许久,殿中逐渐变得死寂。
岳文帝等人见到楚婳的脸色,心中已经猛地发沉,少顷,岳文帝正要开口,楚婳的眼睛却倏然红了,眼泪夺眶而出,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
纵然是心胸豁达开阔之人,此时此刻,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岳文帝心下一震,扶着椅子坐下,“楚婳,太后她……到底如何?”
夜璃渊在人群中,望着楚婳鬓角的泪水,心中一阵抽痛,看向太后的眼中多了几分如出一辙的怒意!
太后是听见他跟楚婳出事的消息才会骤然倒下。
楚婳对太后的关心胜过自己,她此刻心中该有多痛啊。
“若是……”
突然,楚婳的声音喑哑传开。
“若是我早知道太后娘娘的情况,哪怕早十日回来,一切都还有转机。可是,已经拖得太久了……”
“一个月,”她含着泪,声音嘶哑难闻,“怎么办,只有一个月了。”
许嬷嬷跌坐在地,怆然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