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平京城上百里的驿站很安静, 凌晨太阳还未露面,白茫茫的不仅下了浓雾, 路面枯黄的草木上甚至结了一层冰霜,临近冬日,天气愈发冷了。
池家商队中的几人哆哆嗦嗦地从马车里面爬出来,冻得直缩脖跺脚。倒也不是池严苛刻,不让他们睡驿站里面的房间。池家经商,出行在外经常要携带大批的货物,自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每次投宿必有几人要就近看着车马,以防被人暗算了去。
这次也不例外, 季初的嫁妆可是一笔不菲的资财,池大公子十分谨慎。
不过这次出行太过仓促,池家人的行装没有收拾好, 难免要挨上些冻, 幸而他们去潞州是一路向南,天气只会越来越温暖。
几人缩着脖子, 熟练地查看车上的箱子是否完整, 之后唤醒驿站里面的小二要了些热水擦脸, 又喂马匹吃草料。
雾色很浓,虽说不到几步不见五指的地步,但也差不离了,白茫茫的让人心中发慌。
“啧, 这鬼天气,兴许要等上一两个时辰等雾气散了才好离开。”几人凑在一起一边喂马一边交谈,话语间自然而然地就提到了季家那位娘子。
“季家娘子出身名门,看着性子是好的, 应该不会为了这一两个时辰动怒。”
“我看也是如此,季娘子一点都不娇纵,昨日车马颠簸她一句话都没说,比那些小户女都能吃苦。”
两人说到这里,另外一个人转了转眼珠子,突兀地提了一句,“季娘子是个好的不假,我们家大公子年过二十还未成家呢。”
大公子同季娘子?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当即呵斥,“快些闭嘴吧,这话不能乱说,大公子虽无妻室但身边早有美妾,季娘子出身世家大族,怎可污了她的名声。”
那人被斥责,面上连忙应是,心中却不然,照他看来大公子就是对季娘子起了心思,不然岂会一得知她离京就匆忙地带人追上来,而且路上眼珠子都没离过季娘子。
这些人恐怕也是这么想到,但不如他敢说实话,这人摇摇头觉得他们不实诚。蓦然腹中一急,他夹着腿走远了一些解决,也没和他们打招呼身形于此消失在浓雾中。
过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那人还没回来,其他几人也没当回事,毕竟这是靠近京城的大驿站,时不时地还有兵马路过,不敢有人在此生事。
只是很快手下的老马不安地刨动蹄子仰头嘶吼,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不对,马可是有灵性的动物,尤其是老马。
几人警惕地互看一眼,握着腰间的兵刃手柄,结伴走向浓雾中……下一刻来不及出声就被卸了下巴捆的严严实实。
浓雾里面居然悍然立着一队气质冷酷的兵将!身着暗黑色盔甲,双目森森,如同看一个死人般注视着他们。
来势汹汹,是敌非友,池家的几人骇得双腿发软两股战战,老天爷啊,京城附近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这么一支杀气腾腾的兵将!
“大人,这几人经查看俱是京城池家的人,该如何处置?”金吾卫中除了袁兴之外的另一位副将荀志是聂衡之一手提拔上来的,对着他忠心不二,看到令牌就一刻未迟疑地领了一小支人马到国公府,同时又跟聂衡之一起出城。
他不知统领大人因何要追捕池家人,但大人一旦下令,金吾卫包括他便一定会跟从。
此时抓了池家的人,他的语气带着凛然的杀意,很明显若是聂衡之动了杀心,他们便会刀起刀落送池家人上路。
大人伤势未好就一路策马只为追捕池家人,想来肯定是池家人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聂衡之动了动漆黑的眼珠子,看向其中一人,目光阴森,“你们大公子还未成家,死了应该也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进地府,无后无香火祭奠。”
他高高地坐在马上,面容隐在浓雾中,池家人看不清他的脸,一眼望过去只看到浓重的红色心下惶然。此时闻言更心焦惊骇,他们方才说的话这人居然全部听在了耳中,他们全都没有察觉。
而且,听他话中意思,他是要对大公子下手啊!
他们想要向大公子传递消息,喊醒驿站里面的人,奈何下巴被卸,嗬嗬喘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场此刻唯有卫长意一人得知内情,心道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好友的醋坛子就被打翻了。无奈池家人还真没有犯事,身为大理寺卿丞,卫长意不能违背良心。
他手中搓了搓马的缰绳,偏头劝道,“衡之,你伤势未愈,一路奔波恐落下毛病,这几个人暂且捆起来,我们先去驿站里面。左右我们带的人马已经将驿站围了起来,里面的人一个都飞不出去。”
金吾卫都是精兵良将,就算奔波一夜也是精神奕奕不见疲惫,他卫长意可是一个文官,经不起这么折腾。
聂衡之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卫长意不禁苦笑叹气,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当日他就看出嫂夫人心意有变,谁曾想她敢药倒了好友径直带着嫁妆走人了。
当初嫂夫人的卑微顺从以及衡之的高傲不屑还历历在目,如今竟然是颠了个,变成嫂夫人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衡之不肯放手了,拖着伤腿也要追上嫂夫人。
好在他以大理寺卿丞的身份捏造了一个捉拿凶犯的名头,调动金吾卫也还能说过去。不然,一场风波是免不了的。
“进去,将所有池家人全部捆了。”聂衡之下马,面色极为冷硬,眼睫毛甚至因为寒冷的天气挂了一层冰霜,极少人注意到他身上的朱红色袍子下摆的颜色深了许多。
他稳稳当当地走进驿站,身上一暖,眼底却忍不住涌起浓重的狞色。这么冷的天气,这么破落的烂地方,女子一点都不在意,只为了要离开他!
金吾卫行动有素,不出一刻钟的时候就将驿站所有的人只除了其中一个房间全部控制起来。其他人倒还好说,池家大公子身上有武技,很是缠斗了一番,不过荀副将亲自上阵,池严也束手就擒。
当看到朱袍凤眸白面红唇的定国公世子,他忍不住双目怒睁,面带鄙弃,季娘子早已经和他和离,据说还是因为他纳妾折辱人在先,有什么资格再三对季娘子纠缠。如今竟然还动用了兵马,无!耻至极!
眼看着定国公世子只是森然地瞥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不疾不徐地朝着二楼的一个房间走去。池严怒了,眯眼出声,“昨日季娘子离京回潞州,自由策马,开怀不已,定国公世子何必要强人所难,季娘子根本不愿意回去。”
自由策马,开怀不已……聂衡之顿住脚步,一遍又一遍地咬牙咀嚼这几个字,目光沉沉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呼吸急剧。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学会了骑马,在没有他的地方她开怀大笑。好,极好!
“不愿意回去?本世子就让她愿意,你说杀了你池家所有人,她会愿意吗?”他不紧不慢地说出让池严肝胆俱裂的话来,拾级而上,清瘦有力的大手推开房门。
睡在榻上的婢女双青被惊醒,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看过去霎时惊战不已,后背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世子,世子他竟然真的追过来了,她要赶紧唤醒娘子!
奈何她这么想,在世子森然冰冷的目光下丝毫动弹不得,她整个人被吓得僵住了,就连喉咙也像被人扼住出不了声!
“滚出去!”聂衡之低斥了一声,随即一名金吾卫迅速地捂住了婢女的嘴将她拖了出来。
房门重新被关上,驿站中出奇地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楼上的房间……耳朵也都扬着。
房中,聂衡之一步一步地走向简陋的床塌,神色不明,他大手掀开床帐,一股暖香袭来。阴冷的目光扫过去,床榻间的女子睡的正香。
她抱着被子缩成一团,眉眼舒展,颊边露着小小的梨涡,小脸碰着粗糙的被面愈发显得她肌肤白嫩莹润。
许是白日实在累得狠了,女子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都没有,平稳地呼吸着,雪白的臂膀不老实地裸露在被子外面,竟是只着了简单的小衣。
男人的呼吸一滞,脑海中忽如其来闪过几个画面,注视着床榻间的女子目光变得幽深晦暗。
他慢慢解开沾血的外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手脚并用地缠上女子,企图用她的香软温暖自己冰冷的身躯。
季初感觉一块寒冰砸到了自己的身上,不适地挣扎了一下,随即男子贪婪地埋在她的颈间汲取温暖。
聂衡之想他真的太累了,累到只需要女子一个怀抱就又痛又困,像是所有的感觉一瞬间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痛的难耐,皱眉将所有的泪水都糊在女子的身上,忍不住唇齿在女子颈间磨蹭流连,仿佛唯有这样能缓解他身上的剧痛。
睡梦中,季初以为是卫长意的夫人莫青青那只懒猫在朝她撒娇,含糊地哼唧了一声,伸手在懒猫的毛发上安抚地揉了几下。
可是揉了几下后,季初蓦然感觉到不对了,她都离开平京城了,压根也未再见莫青青,哪里来的懒猫?
惊呼掩在喉间,季初骤然睁开眼睛,看清了身边静幽幽注视她的男子面容,倒吸一口冷气脸色迅速一冷抱着被子朝后躲去,慌忙地连白嫩的胳膊露出来了都不知道。
聂衡之,他居然醒的那般快,追赶上来了!
定国公竟然没有拦住他,季初一颗心沉到了最低处,双眸带着警惕和惊怒。
“在想你给本世子下了安神药,为何我还能追来?”聂衡之直勾勾地盯着她,坐起身,胸膛微微敞着,身体紧绷蓄势待发。
“你纠缠不休,我不得不为之。”季初定了定心神,强装着镇定回答,她虽还未见过上辈子性情暴戾的聂衡之真正的手段,但李氏等人的死近在眼前,她也有些恐惧害怕。
“好一个不得不为之!”聂衡之咬牙低笑,凤眸湿润,而后变得极为冷冽,“既然如此,本世子杀了池家所有人也是不得不为之。”
他毫无顾忌地用池家所有人的性命威胁女子,眼中闪烁着疯狂的怒意。
曾几何时对他下手,在女子心中成了不得不为之,聂衡之压制的熊熊怒火急需找到一个发泄的地方。
“你对池家人怎么了?”闻言,季初一惊,急忙要下榻去看池家人的情况,轻易地被男子一只手臂拦住了,她惊慌失措,骇得几乎尖叫。莫非池家人已经遭遇了不测?!
“聂衡之,你无-耻!”忍不住惧怕,季初簌簌落泪。
聂衡之死死盯着她的眼泪,蓦然扯动了嘴角,噙着令人胆寒的笑,“你若敢离开一步,我就将池家那个野男人的头颅扔到你面前,你试一试?”
“你想怎么样?”季初含怒问他。
聂衡之垂下眼眸,忽而抱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聂狗子只是又冷又困又疼,想抱着女儿缓解疼痛,不会做坏事啊……说实话他拖着伤奔波一夜也没那个力气了……
女儿一定会离开的。
江江很严格,我就拖了个腰……就被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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