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轻口啜饮着羊乳,先前贾蔷曾劝他喝牛乳,发现不好克化,便又寻来羊乳。
虽然气味不是很好,但确实滋补养人。
因同姓,还认了连宗。
赵府夫人吴氏还回忆起了当初二人一起在圣府相遇,互换帕子的往事……
又有赢洲特产的大枣,亦是补血养人的宝物,林如海闲时好服用两颗,养的精神倒也不错。
赵府。
曲阜赵家原出过三位进士,其中一位甚至做到了侍郎高位。
可惜,因圣府太夫人要庆八十大寿,赵家家主携两位嫡子并夫人提前去衍圣公府帮忙,结果遭遇厄难。
如今赵府做主的,只是原先一做管事使的庶子。
致仕后返乡,修建赵侍郎府。
子孙后代虽文运不昌,这一代只出了一个举人,但因为和圣府有姻亲,所以在曲阜,也算是十分体面的人家。
山东,曲阜。
因得知衍圣公府唯一血脉暂时没有落脚地,这位赵家新任当家人就果断献出赵府,并亲自让她老婆带人服侍那位存留下至圣先师血脉的赵姨娘。
说罢,不再理魏永,又问曹叡道:“子扬,如此说来,你来担任山东巡抚?”
曹叡今岁也还不到五十,比林如海小了七八岁,他躬身道:“林相,下官先办完圣府差事后,即就山东巡抚位。”
他看着堂下连夜自都中赶来的绣衣卫指挥使魏永,及礼部左侍郎曹叡,还有礼部尚书王世英侄孙,恒生号东家王守中,以及,恪荣郡王府长史和,南孔嫡传,孔昭然。
诸人见礼罢,林如海问魏永道:“皇上可有甚么旨意?”
魏永回道:“相爷,皇上只一句口谕……”
魏永不敢啰嗦,忙传隆安帝口谕道:“爱卿谦逊之心,朕知矣。只是朕亦十分担忧爱卿的身体,将山东事交与礼部左侍郎曹叡后,爱卿即刻返京,不得抗命!”
传罢,魏永一步上前,将林如海搀扶起来,苦笑道:“林相,您这又是何必呢?若是身子骨受丁点折损,皇上必是要怪罪的。”
林如海摆手道:“甚么时候,都不可忘了这人臣本分。皇上虽怀仁心,但越是如此,臣子的越要心存恭敬,不然,便是有负皇恩。”
林如海点点头,道:“合该如此。可见过王阿大和济州知府何叶了?”
曹叡忙道:“先前在泉城时已经见过,该对应之言,也都问罢。只是,兹事体大,下官还想再问赵氏几个问题。”
林如海闻言,微微颔首道:“可以。不过……”话锋一转,他又道:“衍圣公府罹遭此难,亲长同族死伤殆尽,赵氏是被其夫君孔昭焕在危急中藏入井中,并于杀声火海惊吓中,诞下麟儿。其心绪承受人间至苦,子扬,若是有所存疑,不妨多问问当日见证之人,包括稳婆。何叶、王阿大他们还是比较妥当的,当日立刻寻来三位稳婆,还寻来仵作,以验证井中是否为分娩地……”
林如海话音刚落,曹叡尚未应答,后面一位年轻人就有些忍不住,拱手见礼道:“林相,虽如此,也未必就能证明,赵氏一定为圣府之人。若是有奸人行梨花接木之手段,那……”
林如海闻言,却也未怒,他目光淡淡的看着此人,道:“汝便是南孔孔昭然?”
孔昭然年不过二十五六,原本心中激动才站了出来,此刻面对林如海的眼神,压力还是巨大,他点了点头,道:“学生便是至圣先师第七十一代嫡传,孔昭然。”
林如海点点头,温声道:“可有表字?”
孔昭然忙道:“学生表字象之。”
林如海笑了笑,道:“象之,回去好好读书罢。此事,不是你能参与的。”
孔昭然闻言面色骤变,急道:“林相何出此言?此为我孔家家事,学生为至圣先师嫡脉子孙,岂有不能参与之理?”
后面,恪荣郡王府长史上前赔笑道:“林相,孔举人是我家王爷的好友。下官这里,有王爷给您的一封信。王爷素来敬重相爷,您看……”
林如海身后的老仆上前,将信接过来。
看到这一幕,恪荣郡王长史眼睛骤然一亮,难掩激动。
而绣衣卫指挥使魏永则微微皱起眉头来,不过随即,他的眉头就舒缓开来。
林如海接过信笺后,竟然风轻云淡的放到了身旁灯架上的火烛上,信笺随火而起,先是一团明亮,继而化为灰烬。
恪荣郡王长史面色大变,惊疑道:“林相,你……”
林如海似有些想不明白,面上带着淡淡疑惑,问道:“你是王府长史,不是王府奴才,岂有擅自离京,掺和此事之理?你还敢到老夫跟前露面,岂不闻王法二字?”
说罢,也不听其解释,对魏永道:“打发人,押送回京。”
魏永即刻出手,将此人拿下,丢出书房。
这番变故,让书房内原本宽送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林如海看着孔昭然道:“南北二孔之争,由来已久。只是早在百年前,二孔便合宗过一回,圣府为朝廷定为正朔。后来因何缘故再度分宗,朝廷不知,也不想知。所以,衍圣公府只有一座,便是曲阜圣府。至圣先师嫡传血脉也只有一支,便是曲阜本支。本相与你说这些,只是让你代老夫传个话。当初南北分宗时,南孔带走了‘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唐吴道子绘孔子佩剑图’和‘至圣文宣王庙祀朱印’三样先圣至宝。后来合宗时,也只带回了‘至圣文宣王庙祀朱印’。眼下圣府文庙宗祠皆要重修,让南孔将‘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和‘唐吴道子绘孔子佩剑图’送回来。”
见孔昭然勃然色变,林如海也不与他解释甚么,道:“你为小辈,做不得主,回衢州传话便是,可需要老夫派人送你回去?”
孔昭然闻言颓然,告辞离去。
林如海目光最后落在身着素服,满面沧桑且难掩悲痛的王守中身上,轻声道:“孟坚,节哀吶。”
琅琊王氏遭到血洗,王世英那一支虽然是主家,可王世英长房子弟仍多在都中。
反倒是王守中的父祖亲辈都在琅琊,遭逢劫难。
最遗憾的是,王世英那一支根基虽在京中,却是琅琊的主事人,一应勾当,皆为王世英次子在琅琊操持。
王守中这一辈,主要在掌管恒生号,这一回,阖族死绝。
若非如此,林如海也没有那么多银子,来赈济整个山东……
而王守中显然没想到林如海竟知道他的表字,还会如此温和的待他,一时间眼睛一酸,就落下泪来,跪倒在地泣道:“小人叩谢林相,诛灭白莲,为我琅琊王氏报仇雪恨!”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蔷儿曾与老夫提起过你,说你虽行商贾事,然心中却有义侠之心。你年纪还轻,遭逢此大难,还需坚韧。若有甚么难处,可去寻贾蔷。此次前来时,可曾见过他?”
王守中闻言一怔,道:“林相莫非不知,良臣因当街诛杀罗荣长子,被打入天牢……”
不等他说完,魏永忙起身道:“相爷放心,宁侯在京很好,虽因提前杀了罗斌被打入天牢,但有皇上和娘娘护着,还有恪和郡王日夜前去探望,绝无大碍。另外,下官南下时,皇上已经决定放出宁侯了。”
林如海闻言,沉吟稍许后,缓缓道:“老夫记得,刑部尚书祝苍,是罗荣门生。你说蔷儿没有大碍,那还是出了些变故?”
魏永没想到林如海这样敏锐,忙低头请罪道:“此事皆下官之过,忽略了此节。还是皇上想起后,即刻让下官将宁侯送去诏狱。宁侯杀三人,废三人,重伤二人。”
他说完话后,林如海便一直没有开口。
原本温润亲和的林如海这一沉默,顷刻间,就让魏永、曹叡和王守中三人感到莫大的压力!
虽然都中市井中皆被至圣先师显灵,降甘霖庇佑血脉的传奇故事所吸引,但在官场上,却无人不为林如海此次的功绩所惊艳钦佩。
而更显然的是,林如海回京后,隆安帝对其圣眷之隆,只会更上一层楼!
若非韩彬韩半山三十年来历遍大燕边塞最穷苦的数省,清望无双,那么隆安朝第一宣力功臣到底是谁,还真不好说。
即便如此,林如海也绝对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存在。
魏永即便是天子心腹,是天子信任的爪牙,但他再明白不过,在隆安帝心中,他和林如海之间的差距,完全没有可比性。
因此魏永躬身咬牙道:“祝苍之事,下官必给相爷一个交代!”
林如海闻言,却叹息了声,摆手道:“罢了,无旨意,你最好莫要妄做任何事,不然,老夫先不饶你,皇上也不会。此事,也算是让蔷儿长个教训罢。”
顿了顿,他道:“等曹侍郎处置完圣府事,老夫与汝交接罢,就启程回京。曹侍郎,至圣苗裔事关重大,自然要小心谨慎。但是,汝身上更要担负起齐鲁之地数百万黎庶百姓之民生赈济。不可轻忽,更不可大意。山东交给你了,若再出分毫差池,罗士宽之辈,便是前车之鉴!”
这话之重,让曹叡瞬间身寒,躬身道:“下官明白,只问明白孔赵氏的生辰出身,及幼子的出生详情后,即可记录回京,至礼部登记造册,准备封公大典。最多明日,便可交接山东事宜。”
“如此,大善。”
林如海微微颔首,心中那块石头,也终于彻底落地。
第六百二十九章
林如海起身,魏永忙道:“皇上有旨,林相爷听着就是,不必跪拜,当心身子骨!”
林如海怎会在这等事上犯错,依旧让人上了香案,跪下领旨。
书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