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相,难得啊!可见此人是真正读透了圣人经义的。”
林如海点头道:“子扬言之有理。这些年来,曲阜圣府之排场,一年比一年大,嚼用耗费惊人。土地兼并之烈,蓄养仆婢之广,令人侧目。若孔赵氏果真能有此心,殊为难得!宫里皇上知道了,必是要赐下诰命来的。”
曹叡连连摇头道:“不止如此。孔赵氏愿将衍圣公府所有的家业,包括田产、门铺、园子和京城里的宅第,全部捐献给朝廷。她说她读书虽不多,也不精,却亦知圣人曾言:‘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并说孔族前些年蒙圣恩富贵的忒过了些,不合至圣先师安贫乐道之祖训,故而愿将不合家训之富贵,悉数捐给朝廷,赈济山东乡梓百姓。从今往后,只守着安贫乐道四个字来过日子。
曹叡忙正色道:“理应如此!其子为衍圣公,孔赵氏自然为衍圣公太夫人。”
书房内,林如海正听着老仆回报青隼诸事,就听有人来报,礼部左侍郎曹叡求见。
林如海微微颔首,让人进来。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问道:“何出此言?只因她会背《论语》?”
曹叡正色道:“绝不止此!相爷,您可知,孔赵氏准备如何安置圣人苗裔?”
待曹叡见礼罢,林如海微笑问道:“子扬见完孔赵氏了?可有定论否?”
曹叡感慨道:“回相爷,已经见罢。这孔赵氏不愧出身圣府啊,实在难得。非寻常妇人可比……”
山东曲阜,赵府。
林如海点点头,道:“倒是听说过一点,无非是耕读传家罢。”
林如海摆手道:“山东虽隶属北直隶,然直隶总督却管不到山东。天下巡抚皆从二品,独山东巡抚正二品,与九大总督平齐。再者,你为封疆,手中有王命旗牌,该行霹雳手段时,绝不可推诿责任。老夫回京后,会奏明皇上,即便不升格山东巡抚至总督位,也该赋予军政大权。山东诸事,你放开手去办,老夫与你同责。”
此言一出,曹叡再度微微色变。
衍圣公太夫人的位份,甚至不在诸王妃之下!
再想想赵氏的身份……
这才真真叫造化!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摆摆手,林家老仆便捧了一个托盘过来,托盘上有一方大印来,一面蓝旗,和一块令牌。
林如海道:“这便是山东巡抚大印和王命旗牌,子扬,山东大地,两千余万百姓,受重灾颗粒无收需要赈济者达六百万之巨,先前勉强接济了不足三百万,也救济的不足。接下来,山东百姓就都看你的了!老夫自山亭和八县缴获的粮米,未必尽够。这几日缴获的金银也清点的差不多了,你要即刻派人沿着运河去江南采买。另外,不止要赈灾,还要除匪!灾年多匪,虽情有可原,但打家劫舍,残害百姓者,务必要做到除恶务尽,一个不留!山匪不除,则百姓永无宁日!”
曹叡闻言变了面色,迟疑道:“林相,剿匪乃各府县兵备,和山东大营之军务……”
他原是礼部左侍郎,能做到这个位置,身上不可能没有烙印,背后也不会没有后台。
他是当朝领班军机大臣荆朝云的门生,但因出身世代官宦家境殷实之族,所以这些年来,倒不似其他景初旧臣那样贪婪。
况且,礼部原是清贵之处,不至于到处吃拿卡要。
这也是曹叡能得隆安帝赏识,赐王命旗牌,托付封疆的缘由。
但到了这个位置,背后是一定要站着一个能在最顶层引路的后台。
这并不只是靠山,也是表明他政治路线,风向何处吹的必选之路。
谁都知道超然于纷争外最好,最舒适,也最没危险。
但实际上,官场上抱着这种念头的人,都是第一波被干掉的!
原本,曹叡是等着韩彬、李晗等人全部回京后,再认真选择投到哪人门下去。
虽然这批人皆为天子信重的新党巨擘,但到底投谁门下,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却不想,没给他许多选择的机会,林如海就抛来了橄榄枝。
尤其是在这种节骨眼儿上,有他拒绝的余地么?
韩彬不归,景初旧臣注定垮台之际,满朝上下如今独林如海旌旗招展!
虽然窦现回京后,火力全开,搬倒了诸多高官,但他也只是一杀臣,难立大旗。
因为自古以来,杀臣都难有好下场……
所以,林如海几乎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又有山东一地的渊源在,现在拒绝,那才是将人得罪死了!
没听人说,回京后要奏明天子,升格山东巡抚为总督?
这种大事上,其实败一人远比成一人容易的多。
那位赵国公打发来的刘将军不就是如此?
还是元平功臣,又有战功在身,可林如海不让他妄动,他都不敢多动一步。
封疆大吏尚且有王命旗牌,可斩佞臣,更何况军机相国手中的天子剑?
林如海果真斩他,回京后便是赵国公姜铎都不会多问一句。
这就叫礼绝百僚之相国!
曹叡若拒绝,林如海当然不会杀他,但只要回京说一句,曹叡不宜代天巡抚山东,那他就不只是丢官的问题了,余生的前程都将断了。
虽然曹叡不能肯定林如海会不会这样做,但他知道,林如海有能力这样做就足够了……
所以,也就没有别的选择了:“下官参见恩相!”
林如海见此呵呵笑着,满意的微微颔首,叫起道:“子扬不必如此,老夫没有荆朝云那样大的规矩,也没何振、罗荣那样大的脾气。好好替皇上办差事就好,京里有老夫在。”
他虽为官数十载,但大半光阴都在扬州盐院。
那一处虽是天下第一流膏腴要地,却毕竟远离中枢,难以培养下臣势力。
这么多年来,也只一个陈荣可堪大用。
若非如此,他又何必非用贾雨村?
如今在景初旧臣中摘选出来不少还算清廉可用的,大半充斥在户部,慢慢调理,如今再选一曹叡,也算是成就一番根基雏形了。
听闻林如海之言,曹叡彻底放下心中包袱,不再多想其他。
他再三感谢后,又道:“恩相,下官巡抚山东,赈济灾民,恢复官场秩序,自信能做到。虽难如恩相弹指平定山东,却也能做到中庸。可兵马之事,下官虽有心,实无力。还请恩相指点方略!”
林如海想了想,道:“这样罢,你且稳住山东大营的鹰击司马,等老夫回京后,即刻奏请皇上,派下一员干将来,提调山东大营,剿灭诸多贼匪。子扬,你只要将手里的钱粮握好,就足够了。”
曹叡闻言,登时恍悟,心中愈发对林如海敬佩不已,最后问道:“却不知恩相,何日回京?”
林如海笑了笑,道:“且等绣衣卫魏指挥使,唱完山东这一出大戏后,即刻就走。这一出大戏唱不好,子扬在山东行事多有不便。”
……
神京,皇城。
大明宫,养心殿内。
隆安帝听完中车府外城总管温重九的奏报后,皱眉道:“还都杀向山东去了?看来,魏永倒没料错。那起子,果真等不得罗士宽、曹祥云、李嵩之流回京。”
戴权笑道:“原都在主子意料之中。”
温重九穿一身大红太监袍,嫉恨的看了戴权一眼后,赔笑道:“万岁爷,其实这些差事,中车府也能做,还能做到更好。就在这神京城内,便能一家一家给那些人破杀干净了!”
隆安帝还未开口,戴权就皱眉道:“这难道不是混帐话?主子花了不知多少银子才拉扯起来的中车府,若是连一群蝼蚁都打不破,那干脆一头撞死算了。只是,若打打杀杀,少不得要死人……”
温重九抓住机会,立刻冷笑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万岁爷养了咱们这群奴婢这样久,你还怕死?”
戴权摇头道:“奴婢当然不怕死,就怕死的不值当。为了一群杀坯,就坏了主子的大事,那才叫莽撞愚蠢。那些家派往山东的人,虽都是精锐,可未必就是根本。绣衣卫出动足够了,魏永不是废物。再者,山东还有林相爷在。有他老人家在,那些东凑西凑出来的乌合之众,又能成甚么大事?”
这话隆安帝深以为然,微微扬起嘴角道:“林爱卿上回在密折中就说过,要使计搅动山东绿林响马,各处盗匪,争取一战而定之。即便杀不尽,也要尽诛精锐。盗匪乱贼不平,则山东百姓难安。朕亦深以为然!朕已经让魏永听命于林爱卿,想来,区区匪盗草贼之属,又怎是朕之宰辅相国的对手?
对了,贾蔷手下那些人手,可都去了山东?”他忽然想到甚么,眉眼间有些凝重问道。
动用绣衣卫和朝廷大军狙杀绿林草寇,和动用私兵杀伐,完全是两回事。
温重九忙道:“先前随林相爷去了一部分,剩余的没动,有一些昨儿护着宁侯去小汤山桃园庄子去了。”
隆安帝闻言一怔,皱眉道:“现在蜜桃早就过季了,他现在去那做甚么?”
温重九干笑了声,道:“万岁爷,宁侯在那里还种了秋桃,他似乎偏爱吃桃儿……且,宁侯的庄子里,还有温汤。昨儿赶在落日前,宁侯就带着家眷,赶了十来架大车,百余人手护送着去汤山庄子去了。”
隆安帝闻言,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冷哼一声道:“他倒会受用!朕这个天子,还要白天黑夜的批改折子,觉都睡不了几时。他先生更是拖着病体,替朕安抚社稷黎庶。他倒好!李暄去了没有?”
戴权忙回道:“回主子,恪和郡王昨儿没去,被皇后娘娘留在宫里说事了……不过,主子,昨儿宁侯回贾家后,贾家可是闹了好大一场。”
隆安帝眉尖一挑,问道:“怎么说?”
戴权便将昨日贾家诸事说了一遍,大体上,几无差错,因为他知道,除了他之外,隆安帝另有耳目,因此不敢弄鬼。
隆安帝听罢,皱眉道:“贾蔷同朕说过,为贾赦请旨去甘肃镇之事?”
戴权忙道:“并未,是宁侯假传圣旨。”
隆安帝瞥他一眼,淡淡道:“倒也并未假传圣旨,只是借了朕的皇威,去唬那起子厚颜无耻之蠢蠹罢。”
翌日清晨。
林如海淡淡一笑后问道:“那……现在可以交接山东诸事了么?毕竟时间不等人呐,子扬你身上的担子,极重。”
曹叡沉声道:“林相,下官昨夜已经连夜将所有卷宗记录在案,今日一早送回京城,下官在礼部任事,已经结束了。”
表示孔家不该要许多田和宅子,更不该有许多金银,只该有许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