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臻赔笑道:“王爷,我还是更习惯南边儿的冷,北边儿的冷躁的很,我身子骨娇弱,哪里经得起?”
李婧似笑非笑的看着徐臻,不无警告意味的提醒道:“王爷最厌烦兔爷儿!”
话音刚落,就听亲卫前来禀报道:“王爷,徐臻到了,正等王爷召见。”
贾蔷点了点头,亲卫出去,未几,就见披着斗篷一身锦衣的徐臻徐二爷双手拢在袖中,竟是佝偻着身子骨进门来。
徐臻一口口水喷了出来,跳脚道:“姨奶奶,你老人家可得再擦擦眼,您可瞧仔细了,我徐老二不是兔爷红相公!”
贾家败落抄家后,她和贾芸、小红千方百计的救出巧儿,并收留了她。
要知道,贾家的那些对头们,随便伸出一根小拇指,都能将刘姥姥一家捏的粉身碎骨。
李婧笑道:“带了许多农家鲜活和地瓜来,这位刘姥姥十分有意思,对地瓜情有独钟。我让人打听了下,她用上年从贾家打秋风得到的银子,新买了二十亩地,都种上了地瓜,今岁收成极好。”
对靠近贾家的人,夜枭不可能不查清根底。
但为了过去的那点恩情,刘姥姥依然出手相救,当得起有情有义四个字。
这样的老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少见。
贾蔷闻言眉尖轻轻一扬,红楼梦里好人不多,但刘姥姥绝对是整个悲剧世界中的一大亮点。
贾蔷笑了笑,道:“虽是王家的亲戚,看在凤丫头的面上,善待些罢。”
徐臻笑道:“先前我还在纳闷儿,王爷不断的招人去小琉球,开出的条件好的惊人。免三年地税,后三年也减免一半。能垦荒出多少地来,就种多少地!
就凭这一点,让不知道要让多少百姓流口水,可我想不明白,不收税,小琉球靠甚么延续下去?
贾蔷淡淡道:“这就是你近来偷懒的理由?”
徐臻忙道:“王爷,我岂敢偷懒?您吩咐下来的事,一直都在张罗着呢。”
贾蔷摇头道:“我怎么听说,你近来怠惰的很,大门都不怎么想出去?”
王爷,您可真是高明!”
“怎么说?”
贾蔷对这个数字谈不上多满意,但也还好,毕竟刚开始。且人离乡贱,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自愿离京远赴小琉球,能有这个数字,也算徐臻办事得利了。
现在我大概想明白了些,对王爷而言,眼下小琉球的地税收上来,也并没多少,还在垦荒中,哪里比得上做生意赚的多?
那么多工坊、织造作坊都是王爷的,如今又送去那么多匠人,也就愈发有用武之地了,再加上德林号在大燕愈发兴旺,四通八达的商路,小琉球生产出商货来,卖到大燕来,可不得捞得金山银海?
用这些银子,足以坚持一年。只要坚持一年,小琉球百姓富裕了,这盘棋就活了!
怪道王爷一直舍不得和朝廷翻脸,实在是高明,高明啊!”
李婧同贾蔷道:“王爷,这位大明白如此明白,要不要……”说着,在脖颈上比划了下,继而道:“灭口算了?”
贾蔷瞥了徐臻一眼,道:“少操些没用的心,抓紧功夫往小琉球送人。最多也就一年的好日子,等明年朝廷度过难关回过神来,再想如现在这样,将手艺精湛的匠人和其弟子家人随意送去小琉球,想都不要想。
这些人送去小琉球,以后就都归你来管,设一小琉球的工部。你到底能管多少人,能拥有多大的能量,就看你如今自己的能为了。”
徐臻闻言精神一震,忙道:“王爷放心,保管多多益善。都中不愧神京重地,靠手艺吃饭的人极多。王爷,外省的是不是也可以……算起来,一年下来少说也有十来万。”
李婧在一旁扯了扯嘴角,总觉得这货不靠谱,满嘴炮竹,不过贾蔷很信任此人的能为。
果然,就听贾蔷道:“一切你看着办。总之要人给人,要银子给银子,能将此事办到甚么地步,就看你自己的了。别说十万,若能送去一百万,也都归你管。”
徐臻闻言,再不停留,匆匆离去继续招兵买马去了。
他是极聪明的人,听出了自己前程之所在,在有限的时间内,送去小琉球的工匠愈多,日后他的权势也将越大。
而小琉球三五年内都不指望地税活着,重点都在工坊上……
贾蔷却道他将主管一切工匠,如此一来,他的分量大大提高!
就看他到底能送去多少人……
等徐臻走后,李婧同贾蔷笑道:“这人好说大言。”
贾蔷摇了摇头,道:“十万之数倒不算过于浮夸,明年一年,他徐仲鸾要是不给我送去十万工匠,他的好多着呢。”
李婧咋舌道:“十万工匠,那得造出多少东西来?卖的掉么……”
贾蔷笑道:“不要小瞧大燕,亿兆黎庶,一旦从天灾中缓过劲儿来,有钱人不要太多。对外开海需要金山银海去堆,需要大量百姓做根基,全指着大陆呢。”
李婧担忧道:“可一旦大旱过去,朝廷不是会对咱们动手么?就算不直接动手,也会各般打压咱们。德林号还卖的动商货么……”
贾蔷好笑道:“你当咱们拼命赈灾,德林号的船队四处航行是在闹着顽么?和扬州盐商、江南九大姓还有十三行等紧密合作,鼓捣他们到小琉球上开发,和德林号一道去暹罗、安南圈地,一年后他们在外面的利益,不会比在大燕少多少。尤其是,在外面不必交税。而大燕境内施行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纳粮新政,对他们大大的不友好。有他们这些巨室地头蛇在,都中这些宰辅还想打压德林号?给他们面子,咱们换一个招牌。不给他们面子,连搭理都不用搭理。
行了,这方面的事不用你担忧,你只要好生准备生孩子就好,也就半个来月光景了。你还不放心老岳?”
李婧笑道:“那倒不至于。岳之象的确是能人,回京后连面都没露过,我不死心,私下里让人去寻摸一下,居然也毫无踪迹可寻。”
贾蔷闻言眉尖一扬,提醒了句:“这样的事,不可做第二次。别外面人寻不着踪影,倒被自己人暴露了。”
李婧忙道:“这次是我的不是,再不会了。也并未大张旗鼓的去找,就是稍微留意一下。规矩我还是懂的,不敢自己破坏。”
贾蔷笑了笑,道:“知道就好……你且休息罢,我去后面转转。”
……
“王爷回来啦!”
贾家一众内眷正在沁芳亭上说笑,忽闻丫头惊喜叫声,除贾母外,余者皆站起身来,往竹桥处看来。
贾蔷步履并不急促,看起来十分稳健从容,似是悠闲。
但跨过一座竹桥,只转眼间就到了。
他呵呵笑道:“往后不必如此相迎,究竟是国礼大,还是家礼大,也要看情况。林妹妹不也没坐主座?”
凤姐儿在一旁高声笑道:“了不得了!王爷这是回来为王妃娘娘打抱不平来了!”
众人知是顽笑,纷纷笑了起来。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不过还是同贾蔷笑道:“原先老太太倒是非要我同她和姨妈一道坐,我哪受得了这个?还不被姊妹们笑话死了。还是同她们坐一起的好,自在些。”
贾母、薛姨妈坐在铺了大锦褥子的栏杆榻板上,黛玉自不会老封君似的一般去坐,笑死人好吧……
贾蔷笑道:“原是这个道理,过日子,自然是怎么受用自在怎么来。为了那些劳什子虚礼,倒让自己不自在,岂不本末倒置?”
贾母笑道:“偏你道理最多。”说罢,又同一旁一个着布衣,头上插满菊花,看起来和这里珠翠满堂格格不入的老妇笑道:“这就是我家那位重孙,如今刚升的郡王,比他祖宗还风光的多。”
那老妇人闻言面色肃然起敬,当时跪下,就开始磕起头来,还念念有词道:“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一下哄笑起来,哪有这样的说法,必是看野戏看傻了。
贾蔷指了指一旁眼泪快要笑出来的湘云,道:“将刘姥姥搀扶起来罢,这样大的年岁,与我磕头算甚么?”
湘云笑的东倒西歪的,不过还是听话,上前要扶。
刘姥姥这样的人精,哪里肯让她动手搀扶,自己一骨碌就爬了起来,随后堆起一张大笑脸来,同贾蔷道:“岁数再高,不知礼便空活百岁。王爷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我能磕头拜拜,也算沾沾福气!”
说罢,又拉扯过孙儿板儿来磕头。
贾蔷叫起后,挨着黛玉身边空出来的座位坐下后,问刘姥姥道:“今岁地价如何?地里收成如何?”
刘姥姥欢喜不已,道:“托王爷千岁的福,地价倒比往年便宜的多,降了三成还有富余。如今朝廷变了法儿,收税不收人头税了,就指着地收。往年那些官绅老爷的地不必纳粮,如今再没这样的好事了,所以一个个都在往外放地,地价就清减了下来。可粮食的价却涨了上去,别处闹大旱,都中粮食的价钱也跟涨了。今岁我种了几十亩地的地瓜,嘿,一年的收成顶上过去十来倍。正好还上年从府上借去的银子……”
“哎哟哟!姥姥可不敢说这些,尤其不敢在王爷跟前说这些!素日里他就比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更怜贫惜弱,一年到头往外面散出去给穷人的粮食衣裳布匹换成银子加起来,堆三座金山也堆不下!若是知道了我们帮扶姥姥一把,回头还把那点银子要回来,往后我们可没脸再见人呢!”
刘姥姥话音未落地,凤姐儿就高声笑着拦断道。
众人又笑了起来,贾母同刘姥姥道:“说起来也都是亲戚,谁家有个难处,便是不认得的,也该帮一把,更何况咱们这样的关系?还银子的事再不必说,你也是个心大的,这样大老远来,还带了那么些银子,也不怕旁人给你劫了去。下回再不敢如此,果真有份谢意,来年家里再丰收,送些瓜果来就是。”
黛玉悄声问贾蔷道:“就你一人回来了?子瑜怎未回来?”
贾蔷摇头道:“太后娘娘留宫里住一宿,明天接回来。不过后日还要去朱朝街那边,估计也要住几天。”
黛玉笑道:“也好。她一家子里就她一个姑娘,打小宠的甚么似的,如今回来了,可不就得多住几天?”
贾蔷担忧道:“只你一个,怎么受得了哦……”
“呸!”
黛玉冷不丁听闻这混帐话,一张俏脸滚烫,啐了口后忙低下螓首,免得叫人看出端倪来。
好在众人眼下随着刘姥姥多欢乐,正要启程游园。
一大群人先到了潇湘馆,一进门,只见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墁的路。
刘姥姥让出路来与贾母众人走,自己却赶走土地。
琥珀拉她说道:“姥姥,你上来走,仔细苍苔滑了!”
刘姥姥连连摆手道:“不相干的,我们走熟了的,姑娘们只管走罢。可惜你们的那绣鞋,别沾脏了。”
她只顾上头和人说话,不防底下果踩滑了,咕咚一跤跌倒。众人都拍手哈哈的笑起来。贾母笑骂道:“小蹄子们,还不搀起来!只站着笑。”说话时,刘姥姥已爬了起来,自己也笑了,说道:“才说嘴就打了嘴。”
至潇湘馆内吃了茶,又在秋爽斋处用了饭,自又是好一通大笑。
后乘船路过凤姐儿的百花深处,前往了蘅芜苑。
如今的蘅芜苑不像当初那样清冷素淡了,虽仍大气简洁,却也摆设了些家俬古董和把玩的器具。
众人游了半天园子,也累了,便在此处歇歇脚。
等落座后,薛姨妈给贾母了一个请求的眼色,贾母见之会意,坐在炕上同贾蔷笑呵呵道:“蔷哥儿,如今你也封王了,答允人家的事,是不是也该操持起来了?”
贾蔷闻言一怔,看了看贾母和满面含笑的薛姨妈,又回头看向宝钗。
宝钗面红耳赤,起身往里面屋子去了。
其余姊妹们则纷纷笑了起来,有起哄之意。
黛玉似笑非笑的嗑瓜子,一双星星点点的星眸时不时的瞟贾蔷一眼。
见他看过来,奇道:“你看我做甚么?你许诺的时候,也未看过我呀?”
众姊妹愈发哄笑,贾蔷哼哼了声,道:“你少来这套!早八百年就同你交待过了!”
黛玉“呸”了声后,不理他。
贾母同看热闹的刘姥姥道:“我这外孙女儿,原先上上下下都说她小心眼,爱使小性儿。谁能料到,和蔷哥儿在一起后,愈发大气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没有不叹服的。”
刘姥姥多会说话,道:“小时候那是因为跟在老太太跟前,知道您老最是疼爱她,小孩子才会撒个娇。如今大了,得了老太太的教诲,出阁成了王妃娘娘,在人前自然又是另一番做派,可不就愈发大气?越是这般,越是尊贵气象!”
众人笑罢,都等着贾蔷表态。
贾蔷思量稍许后,道:“那就请人算算吉日,请人去姨太太府上登门说亲罢。”
凤姐儿在一旁笑道:“一个郡王,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四个庶妃,都是礼部正经登名造册发放俸禄的。蔷儿,如今才一正妃一侧妃,剩下五个怎么分?”
贾蔷笑道:“这样的事我哪有功夫理会,林妹妹去操持就是。日后一大家子,还不都得累她操心?”
黛玉心里别扭了一阵,此刻闻言心气却是顺了,笑道:“罢罢,这得罪人的活计还是指着你自己罢,给了这个那个不平,给了那个这个又不高兴,且由你自己去头疼。”
凤姐儿凑趣道:“要不我帮你?”
黛玉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连理也未理。
姊妹们见了,纷纷哄堂大笑。
里屋,宝钗听着外间的动静,临窗坐着,看着外面庭院内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心情也跟着大好。
虽然早先已经认定了贾蔷,莫说是现在这样,便没个名分,又能如何?
爱到深处,却也顾不得那样许多了。
或许等再过些年,生了儿女,方会后悔。
却也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儿女……
但好在,贾蔷未辜负她,搏命搏出一个王爵来。
便是侧妃,也比寻常大户人家的当家太太尊贵的多呢。
生下的儿女,一样有位份。
不过又不知想起了甚么,宝钗白若冰雪的俏脸,忽地渐渐变红……
……
“刘姥姥?”
徐臻瞬间恢复正经,干咳了声后笑道:“你老千岁吩咐的事,小的哪里敢怠慢?这月余功夫,一直忙着四处摸索手艺高明精绝的匠人,也就这两天稍微歇一歇脚。
王爷,按您的意思,铁匠、木匠、锁匠、泥瓦匠……凡是高明的手艺人,都没放过。用银子砸,砸不通就用绣衣卫的招牌去诓……总之,已经送出去近两千位手艺精绝的匠人。
贾蔷见之笑骂道:“一天到晚就知道作相,扬州的冬天不比京里冷多了?也没见你这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