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日薛蟠和十三看训练营粗略安置妥帖, 返回金陵城中。一进薛蟠的内书房,乔老探花久候多时,迎着十三伸手:“拿来!”
十三哼道:“有您这般要东西的么……”
老乔打断:“快拿来!”
十三取出一卷东西交给他,正是无名观的机关图。老乔忙不迭打开, 铺在案头观看。薛蟠凑个脑袋, 全然看不出精妙在何处, 只听老乔不住的啧啧赞叹。薛蟠和十三干脆到旁边商议别事。
许久,忽听老乔拍案叫绝:“竟有这般连缀之法!”
薛蟠伸脖子问道:“您老能修出实体不能?”
“能!”
“在各种条件最优的情况下, 要多久能修出来?”
老乔大喜, 几步蹿了过来:“你想修实体?”
“对啊!”薛蟠点头,“有备无患。就是底下的甲子形大窟窿, 能否修成别的。我又不做坟墓使。”
“这个容易,左不过移花接木。”
“那妥了。我也修个道观。”
十三横了他一眼:“你是和尚。”
“故此我要修个女观。”薛蟠龇牙, “通常意义上人们少疑女观是和尚修的, 对吧。”
十三想了想:“也对。”
乔老探花欢喜道:“果真?老夫可踩看地方去了。”
“果真啊!您老放开手做去。精密零件可以交给五十个作坊分别同时做。”薛蟠早就想好了。“观名叫绛珠宫。门口贴上楹联:一场幽梦同谁近, 千古情人独我痴。”十三忍俊不禁。
老乔拿起脚就走,出了门方想起那图纸才刚看了个囫囵,又翻回来再看。
偏这会子,张子非忽然来了。原来东平王府终究有两把刷子。派出许多人手细访泉州沿海大小岛屿, 首领皆军中老斥候,终于寻到了小穆等人之前的藏兵处。
穆老将军和严先生一直告诉岛民, 他们是正经朝廷官兵。平白无故的, 岛民哪里会起疑?东平王府养着手艺高超的画师,依着穆老三年轻时模样画老些,添上花白胡子, 拿给人辨认。遂被认了出来。岛民说, 穆将军辛辛苦苦守岛一辈子, 临老终得朝廷升迁、调往泉州港,可喜可贺。起先他们还留了些兵士预备交接。没想到巴巴儿等了一年多,朝廷居然没派人接任!穆少将军一怒之下命收拾东西走人,泉州好吃好玩的去处多着呢。
老斥候打听时间,移兵那会子先帝还活得好好的,最后十几个人走时义忠亲王业已平反半年有余。不像是依京城风向而动的样子。又乘船去了附近的两三座无人岛,藏宝岛正在其中。岛上道路不通,只寻到海滩上两座破败不堪的竹棚子。
然既是穆老将军十几年屯兵于此,藏宝岛必在附近。跟岛民详尽打听,终于听说早先顾阿婆还在时,要给什么岛上的瞭望兵卒送盐布。老斥候登时猜出个七八分。顾阿婆离岛紧跟着便是移兵。老斥候心中咯噔一声:莫非看守藏宝洞的梁王旧部终于老死,穆三老爷将东西搬走了?尽管如此,依然得死马当活马医,派人守望。
张子非闻讯给琼州穆旺财去了封信,说顾阿婆曾替你画藏宝岛地图,交出来。旺财兄已打消吞宝藏的盘算。心里嘀咕,张大妹子不是认得路么?殊不知岛上已被专业人氏改造过了,地图无用。小穆老实交了图、塞入鸽筒。
信鸽飞到泉州,另有机敏手下扮作渔夫溜回大海岛。将地图裹上油纸,藏于顾阿婆旧居的花根底下。老斥候时常在海边晃悠,偶遇渔夫说闲话,搬走的顾阿婆养得一手好茶花。老斥候灵机一动,撒腿就跑。不多时便将才刚埋下去不久的油纸包挖了出来。
地图上有字迹,老宅中尚余顾阿婆题联。两下对比,明摆着同一个人所写。老斥候大喜。
只是他喜了个寂寞。左近荒岛,无一处能合上地图。无望有望再无望。折腾下来,朝廷期限将到,老斥候终于灰了心。
说完经过,张子非微微一笑:“京中消息,东平老王爷和裘良同乘快船南下。”
薛蟠摸摸下巴:“不甘心,找永嘉郡主套话?”
“十三去京城那阵子,锦衣卫的熊大人已套过了。得知旺财兄今年二月寻到她,但……”张子非耸肩,“永嘉自以为穆家祖孙俩忠心耿耿,必将宝藏送到自己跟前,压根没询问。查海岛之事,东平王府一直主动告诉锦衣卫。海岛上撤走留守之人,恰在旺财兄见过永嘉之后。”
“故锦衣卫指挥使裘良断定,宝藏被老穆小穆祖孙俩取走。起先还是替主子保管。自打平反,私心骤起。”
张子非点头。“你与小朱和阿玉琢磨琢磨。”
“嗯?”
“熊大人既已套过永嘉郡主,裘良何来?总不会是寻神棍问卜。”
“额……”问案于贼?“有理。”
遂询问朱大郎看法。小朱想了半日,竟猜不出来!干脆跳上马车上扬州跟林黛玉研究去了。
两天后,小朱满脸不痛快返回。彼时薛蟠出门在外。直至黄昏,和尚前脚踏入门槛,小朱迎着他便推:“去扬州。”
薛蟠猝不及防,好悬让推个趔趄:“作甚?”
“让阿玉给你开后门。”
原来裘良之来意林黛玉知道,只说徽姨不许告诉小和尚。
薛蟠眨眨眼:“她没给个暗示?”
“裘良接手锦衣卫之前,徽姨悄然进过一趟京。阿玉让你叮嘱裘良,少伤人命。”
“锦衣卫抄家抄上瘾了?”
“与东平王府什么相干?”
薛蟠望天:“贫僧居然有比你明白的一日!朱先生,裘良下江南和老穆下江南,不过凑了条船罢了。”
小朱恍然跌足:“是了!果真是来问卜的。”
皇帝乃天底下最爱花钱的职位。内库既空,光抄太监家够什么使的?铁定还得接着抄,只看抄谁。锦衣卫老神仙元清不承认今上,但不妨碍她利用一把。徽姨多半也有这个意思。她上回进京,目的是跟元清商议让景田侯府供养锦衣卫,顺带还商议了别的。
小朱思忖道:“既然是裘良特意来问你,下一个要抄的真是范家。”
薛蟠“嗷”了一声。以范家为首的大地主们吞并了太多田地,有威胁皇家之潜力。因为也出了不少官员,并牵连上许多势力,纵是戴青松这样的铁面人、有朝议圣旨在手、依然难以从他们手中撬动田税。
小朱眉头紧锁:“裘良来时,我和你一道见。”
“信不过我!”
“总觉得不是小事。你脑中转不动那许多。”
和尚委屈:“还是信不过我嘛~~”
小朱转身就走。
次日,薛蟠大早上出门,查看龙虎山来人如何了。
遂先去研究所。工匠们轻松融入,在各组帮忙。本以为丑爷撰书都是结构上的东西,翻看才知道金属材料配比、火药配比什么都有。热.兵器事业部狂喜。薛蝌直接告诉他哥:火.枪量产有望。薛蟠犹觉不真实,拉拉耳朵让他弟再说一遍。薛蝌嘿嘿两声:“老哥,你也有今天!”蹦跶着走了。薛蟠呆立半晌没回过神,拍拍额头奔往训练营。
短短三四天工夫,守陵军小伙子们已经被赵牛摆平。最初的半天还有人嘀咕为何要花精神玩向左看齐向右看齐,后半天悉数练趴下。好在他们找到了个心理平衡点。训练营不论教官新兵,都统一在大澡堂洗澡。故此赵牛洗澡时也被兵士们远远看个正着:他头顶溜光!小伙子们晃动自己浓密的秀发,窃窃私语:难怪老赵说要把我们练秃,合着他自己就是个秃头!
最后探望阿芒。听说人交给了欧阳敬,薛蟠乐得当甩手掌柜。到了柳家客院一瞧,欧阳敬正教阿芒使飞蝗石。
薛蟠抱着胳膊立在门口咳嗽两声。欧阳敬举起一只手:“让她打完这枚。”
“我说小师叔!”薛蟠抽抽嘴角,“她是准向家徒弟。咱们欧阳门人还要不要留点儿绝学了。”
“她力气大,不会控制。这个极合适训练。”
“答非所问。”薛蟠翻个白眼儿。
只见阿芒捏了半日飞蝗石,“咚”的丢出去。以新手而言准头倒不算差,只是又将靶子砸了个窟窿。登时面红耳赤。
和尚扑哧笑了:“不急在一时,慢慢来。贫僧倒想有这份力气呢。”
遂近前相见。阿芒腼腆垂着头,欧阳敬在旁引一句她说一句。薛蟠表示差不多该去嵩山了。阿芒飞快抬头看了欧阳一眼。
薛蟠琢磨着,这该不会是某种雏鸟情节吧。“要不然敬师叔送你去?”
欧阳敬同时开口:“我送她去。”
薛蟠举起右手,二人击掌。“早先种种顾虑都已解决。贫僧在想,你见见老和尚可好?他也可怜见的,多少年没见过家里人了。”
欧阳敬点头:“我也有此意。”望着主院方向微微皱眉,“史大姑娘下午又得来。”
薛蟠捂脸:“色令智昏是之谓也。正好你出趟远门,她也可冷静冷静。”
和尚跟史湘云谈过,说欧阳经历之坎坷你无法理解。她听不进去,还举杜萱老毕的例子。可杜萱老毕曾共同经历生死绝境,且有肌肤之亲、发生过化学反应。湘云和欧阳没这个背景,自然风马牛不相及。
二人领着阿芒去跟欧阳二叔打招呼。史湘云颇讨二叔欢心,他老大人家很是乐意这姑娘能当儿媳妇。听欧阳敬说特特跑去嵩山避开人家,劝了半日。薛蟠欧阳敬都懒得费心说服他,只打哈哈敷衍过去。
薛蟠眼角一扫,见阿芒紧紧咬着嘴唇,心下一动。斟酌数回,终什么都没说。万一呢?她二人模样很不登对。可登对什么的终究是外人看热闹,不与当事人相干。
再过几日,上海发回消息:裘良和东平郡王进了永嘉郡主府上,不到两个时辰便出来。裘良往衙门见贾琏,穆王爷逛街。
五天后,二人果然来了金陵。裘良连毕得闲都没见,直奔薛府。老穆没提身份,只递裘良的帖子。
他俩在外书房等了半日,朱大郎进来,歉然行礼道:“二位大人,对不住。我们东家铁定没出门,出门他会打招呼的。就在府内,暂没寻着。烦劳再稍等片刻。”裘良有些好笑。小朱遂陪坐。
过了约莫两柱香的工夫,薛蟠刮风般跑进来,满口赔不是。说贫僧在西书房屋顶睡着了。小朱无语:“你上哪儿睡不好。”
薛蟠打躬作揖:“贫僧跟老裘什么交情啊对吧,他不会介意的。这位老大人您好!”
东平郡王含笑告诉了自家姓氏,薛蟠便装不知道、喊人家“穆大人”。
裘良见薛蟠毫无想让朱先生避开之意,知道此人乃他心腹,遂从怀内取出张单子。
薛蟠接过,只看头几样便开始吹口哨,越往下越兴奋:“我能看看东西么?”正是藏宝山洞里的物件。看来他们见永嘉是要这个去了。
裘良笑容可掬:“找到了你只管看。”
“咦?你的意思是让我找?”
裘良点头:“或有人销赃,你留意些。”
薛蟠眨巴眼睛卖萌。小朱道:“我替他说吧。若找到了,他会私吞。”
“随你。”裘良道,“我要贼人。”
薛蟠忙伸出巴掌:“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裘良与他击了一下,垂头吃两口茶,开始说正经事。
薛蟠听罢,与小朱面面相觑。
前任刑部尚书高昉去年大病一场人事不省,朝廷把他的金印换给了新君心腹白尚书。如今老高已渐渐恢复。
而老白清查刑部衙门后,感激涕零向紫禁城方向再三叩拜,谢主隆恩:微臣从兵部平调过来,还当陛下慢待老臣。今日才知道,微臣才是真的简在帝心。高昉那厮的卷宗库里,锁着每位王爷、公侯、大员做的违法档案。皇帝想要办哪一家,对着标签把东西挑出来即可。
换而言之,满朝文武的库房,皇帝可以随心开、随心取。
既然高昉已醒,有些事老白便跟他联络打探。一来一往的,老高从老白口中得知,皇帝的下一个抄家目标便是范家之流。可他们实在扎根太深、阻力重重。于是老高通过老白向皇帝偷偷献了个计策。高昉长媳乃是东平郡王的大外孙女,得知后透露给了穆家。老穆将之当个小功劳报予锦衣卫。
其计曰:如今虎符不知所踪,天子拿不住军队,可兵饷依然是朝廷出。朝廷未免太亏。不如派各地方武将司职查抄豪强大族。给他们些好处,与皇帝互相成全、互相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