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姑娘,娘娘让你进去。”
“多谢这位姐姐。”
顾玖深吸一口气,走进寝殿。
寝殿内光线昏暗,宫女们都躲在暗处,看不清模样。
一位内侍站在床前,听到脚步声,顿时抬起头朝她看来。
顾玖也朝对方看去,面白无须,三十几岁的年龄。能在这个时候进入皇后娘娘的寝殿,定是皇后娘娘信任的人。
将未央宫的名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顾玖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此人定是未央宫最有权势的人,方少监。
皇后娘娘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眼睛闭着,仿若已经死去。
顾玖走上前,躬身拜见,“臣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福寿安康。”
皇后娘娘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如炬,直直地朝顾玖看去。
顾玖微微垂首,避开了皇后娘娘的目光。
“来了!”
顾玖躬身说道:“请娘娘教诲。”
皇后娘娘抬起手,方少监当即将自己的手背伸过去。皇后娘娘的手放在方少监的手背上。
皇后娘娘指着顾玖,“住在宫里,还习惯吗?”
顾玖原本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结果皇后娘娘如此和颜悦色,倒是让顾玖有些不适应。
她不敢放松警惕,全身绷紧,小心翼翼地说道:“每日跟着嬷嬷学习规矩,这些日子,受益良多。”
皇后娘娘笑了笑,干瘦的脸颊,全是皱纹。
一代皇后,容颜不在,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然而她的一双眼睛,犹如黑夜里的星辰,任何人都无法忽略。
她的双目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她的一生,必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顾玖从内心佩服皇后娘娘,这女人太强悍了。
但是她又不得不同皇后娘娘做对手。
不过,在皇后娘娘的心目中,顾玖根本没资格最她的对手。
“你走过来,本宫想好好看看你。”
顾玖心头一跳,缓步上前,离着床沿还有一步远。
皇后娘娘猛地抓着她的手,“公子诏选了你,你定有过人之处。听说,你背书背的很快?”
顾玖低眉顺眼地说道:“回禀娘娘,臣女只擅长背书。”
“这么说,你的记忆力很好?”
顾玖小声说道:“算不得多好,只是肯下苦功。”
皇后娘娘笑了起来,对方少监说道:“你看如今的孩子,多谦虚。”
方少监笑道:“娘娘说的是。顾姑娘品貌端正,家世清白,身为姑娘家,还肯用功读书,难怪会让公子诏一直惦记着。”
皇后娘娘点点头,目光带着微微笑意,盯着顾玖,“你记忆力那么好,为何半年前的事情这么快就忘了?”
顾玖心头一跳,面色镇定地说道:“还请娘娘明示。臣女不知娘娘说的是哪件事情。”
皇后娘娘笑了起来,“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会装傻。哪像本宫年轻的时候,大人问什么本宫就答什么,从不懂装傻。就连陛下都说过,本宫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
“如今的小姑娘,当然比不上娘娘您当年。”方少监似笑非笑地看着顾玖。
“顾姑娘,当着娘娘的面,你也敢糊弄人,真不怕死吗?”
一个死字,被方少监拖得长长的,极具威慑力。
顾玖低着头,慌忙说道:“臣女真的不知娘娘指的哪件事?还请娘娘明示,臣女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难得,你肯在本宫面前说实话。”皇后娘娘笑了笑,终于肯放开顾玖的手。
顾玖偷偷松了一口气。
方少监站出来,“顾姑娘,娘娘上次问你在西北的时候,可曾见过公子诏。这个问题,你想好怎么回答吗?”
顾玖做出茫然无措的表情,“臣女不明白,上次娘娘问起此事,臣女已经说过,不曾在西北将过公子诏。那时候,臣女整日躺在房里养病,连二门都没出过。而且那时候,臣女连公子诏这个人都没有听说过。”
方少监冷哼一声,“顾姑娘,娘娘已经给了你机会,你却不肯珍惜。你口口声声说你没有出过门,可是有人却知道你曾出门数天,同你兄长前往天门寺为亡母烧香祈福。此事顾姑娘果真忘了吗?”
顾玖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让方少监好不得意,以为抓住了顾玖的痛脚。
顾玖一边应付,一边在想,果然是谢家走漏了消息。
她无助又委屈地说道:“回禀娘娘,那时候臣女刚从鬼门关离开,心里头怕得不行。正逢亡母忌日,便去了天门寺为亡母烧香祈福。那时候,臣女连公子诏是谁都不知道,又如何会认识公子诏。”
“娘娘没说你认识公子诏。娘娘只是问你有没有在西北天门寺见过公子诏?”
方少监目光凶狠地盯着顾玖。
顾玖摇头,“臣女在天门寺数天,因身体虚弱,每日不是在大殿烧香祈福,就是在厢房歇息。而且身边一直跟着丫鬟伺候。那些天不曾遇到过什么公子,倒是见到几位太太。”
方少监冷哼一声,“看来顾姑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将人带进来。”
人?
什么人?
顾玖心里头慌乱。难道是谢宪来了?
不能吧!
听到脚步声,顾玖猛地朝门口看去,然后就被来人给惊住了。
来的人并非她猜测的谢宪,而是太太谢氏身边的平嬷嬷。
怎会是平嬷嬷?
她竟然在这里?难道谢氏……
不,不对。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对。
“奴婢叩见皇后娘娘。”
平嬷嬷看都没看顾玖一眼,走进来,直接跪在地上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朝平嬷嬷看去,问道:“认识顾玖吗?”
平嬷嬷这才看了眼顾玖,点头,“回禀娘娘,认识。”
“认识就好。你给本宫说说,在西北的时候,就是顾玖前往天门寺的那些天,发生了何事?”
“奴婢遵命。”
平嬷嬷低着头,冲着顾玖恶意满满的一笑,然后就开始说道:“那个时候,太太想将二姑娘许配给谢家的四少爷谢宪。顾大人一直在犹豫这门婚事,太太就想趁着顾玖在天门寺的机会,让谢宪生米煮成熟饭。
这件事从一开始,一切都进展很顺利。等到了晚上,下了药,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出现救下了顾玖。而谢宪却被人打伤,伤势严重,危及性命。听说谢宪养了半年,伤势才彻底痊愈。”
皇后听完,似笑非笑地看着顾玖,问平嬷嬷,“是谁救了顾玖?”
平嬷嬷说道:“据谢宪说,是一个长得很高大的侍卫。侍卫腰间配着制式腰刀,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侍卫。”
皇后娘娘看着顾玖,厉声喝问:“告诉本宫当时救下你的侍卫究竟是何人?”
顾玖神情激动,“启禀娘娘,平嬷嬷纯属胡说八道。臣女虽然不是太太亲生的,但是一直有得到太太的悉心照顾,才有幸长到这么大。
太太慈善,绝不可能像平嬷嬷说的那样丧心病狂,让谢宪上天门寺害我,玷污我的名声,败坏顾家的脸面。
事情真相分明是谢宪行为浪荡,心中对佛祖没有半点敬畏之心,存心想让天门寺的大和尚难堪。半夜三更带着小厮偷上天门寺偷盗佛门至宝,结果却被天门寺的大和尚发现。
因他说是顾家的亲戚,天门寺大和尚看在我们顾家的脸面上,恰好当时我和哥哥又在天门寺,天门寺的大和尚就将谢宪交给我们兄妹处置。
我哥哥恼怒谢宪丢人现眼,便将他狠狠收拾了一顿,直接丢给了谢家二老爷。至于谢宪的小厮,则交给官府法办。
此事晋州刺史衙门有案卷记录,臣女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虚言。
倒是这位平嬷嬷,臣女不知她是得了失心疯,还是要报复我们顾家,竟然编排太太怂恿谢宪玷污我的名声这种丧尽天良的弥天大谎。此事还请娘娘明鉴。”
平嬷嬷不敢置信地看着顾玖,她都快被顾玖的话给惊住了。
当顾玖话音一落,她就大叫道:“奴婢没有说谎。娘娘,奴婢说的句句属实,此事谢宪和谢家二老爷都可以作证。”
顾玖指着平嬷嬷的鼻子,厉声呵斥:“平嬷嬷,你闭嘴!顾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让你失心疯似得编排出如此恶毒的谎言来诋毁太太,诋毁我,甚至诋毁谢家。
你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猪狗不如的事情,你还是人吗?
莫非你说的话,比衙门案卷还值得信赖?
荒唐!
你做出这样的事情,你将朝廷的体面置于何地?
背主,污蔑官府,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你该死!”
平嬷嬷被顾玖一顿呵斥,慌了,“不!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娘娘,你一定要相信奴婢啊!”
顾玖冷哼一声,“娘娘智慧无双,怎么会被你这等不仁不义的人蒙骗,你死心吧。”
平嬷嬷还在申辩。
皇后却无心听下去,眼睛微微一闭,方少监一挥手,当即就有人进来堵住平嬷嬷的嘴巴,将她给拖走了。
顾玖目送着平嬷嬷被人拖走。
她亲眼看着平嬷嬷眼中的光芒逐渐消失,看着她泪流满面,看着她满眼的仇恨,恐慌,挣扎,求饶。
平嬷嬷死定了!
顾玖无动于衷。
皇后呵呵呵地笑起来。
笑声传入顾玖的耳中,让顾玖浑身一哆嗦,感觉非常不妙。
皇后娘娘盯着顾玖,“照着你的说法,并没有什么侍卫救了你。”
顾玖躬身说道:“正是如此!一切都是平嬷嬷胡编乱造。”
皇后娘娘冷笑一声,“本宫之前果然小看了你。颠倒是非黑白,将死的说成活的,本事不小。难怪公子诏会看上你。”
顾玖一脸惶恐。
皇后娘娘又笑道:“本宫倒是要谢谢你,如今本宫总算可以确定,公子诏在西北期间,就住在天门寺。只要派人去天门寺查一查,说不定还能找到公子诏住在那里的痕迹。”
顾玖一脸茫然地面对皇后娘娘。
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心跳快得将要从喉咙里面跳出来。
难道她是弄巧成拙吗?
不不不!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平嬷嬷诋毁顾家,诋毁她的名声,将刘诏牵扯进来而无动于衷。
反击平嬷嬷,这是她必须做的事情。
很显然,皇后娘娘正是算计到了这一点,故意挑起她和平嬷嬷之间的争斗。
顾玖暗自咬牙,如今要怎么办?
皇后娘娘似笑非笑地看着顾玖,“看你那么费力的否认那个侍卫的存在,本宫若是还猜不到真相,本宫就白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
顾玖脸色一白,却还要撑住,“臣女说的都是实话,晋州刺史衙门真的有案卷。”
“本宫相信有案卷。不如你听听本宫猜测的真相,如何?”
顾玖惴惴不安。
方少监笑了笑,“娘娘歇着,还是让我来说。顾谢两家联姻,谢氏为了促使婚事,派谢宪上天门寺将生米煮成熟饭。
恰巧公子诏偷偷出京,就住在天门寺后院。半夜听到呼救声,派出侍卫救援。
因这个机会顾姑娘同公子诏认识。
另外一头,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也是为了顾姑娘的名声着想,顾大人故意将此事办成谢宪上天门寺偷盗佛门至宝,事发后被打。最后由小厮顶罪结案。
顾姑娘,咱家说的这个故事,你觉着熟悉吗?”
顾玖又惊又惧,宫里面的人果然个个都是人精,没有一个好糊弄。
不过顾玖面上还能维持镇定。
“方少监说的故事,有理有据,听着像是真的。不过那并不是臣女所经历的事情,请娘娘明鉴。”
方少监呵呵一笑,“到了这会,顾姑娘还不肯说实话,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公子诏无旨出京,理应贬为庶人,被圈禁。届时公子诏下场有多惨,顾姑娘这么聪明肯定想象得到。
咱家奉劝顾姑娘一句,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同公子诏划清界限。
娘娘看在你辛苦一场的份上,定会保下你,替你和公子诏退婚,另外给你说一门婚事,比如镇国公府。如何?”
顾玖一脸委屈,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方少监蹙眉,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哭了起来。
小姑娘就是让人烦,动不动就哭。
不过这好歹说明顾玖被吓住了,这是个好现象。
方少监步步紧逼,“顾姑娘,该说了吧。娘娘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玖一边哭着拖延时间,一边想着对策。
果然就如刘诏说的那样,没有确切的证据,皇后娘娘也不敢冒然出手,说刘诏无旨出京。
他们步步紧逼,就是在和时间赛跑。
想赶在皇后娘娘过世之前,将刘诏的罪名落实,让刘诏永世不得翻身。
也是因为时间缘故,他们来不及去西北调查取证,只能威逼利诱,妄图从顾玖这里逼出口供。
很显然,他们认定刘诏偷偷去了西北。也认定顾玖和刘诏在西北的时候就认识。
不得不说,皇后娘娘猜得很准。
然而顾玖是不可能说出实话。
顾玖哭着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的不认识公子诏。我,我……方少监,不管你如何逼我,我还是这句话。我不能编造出没发生过的事情。”
顾玖哭得好不伤心。
方少监冷哼一声,“看来娘娘对你太过仁慈,让你不知道好歹。来人,将……”
“我说,我说……”
顾玖哭着打断方少监的话。
她很怕疼的,千万不要对她用刑。
方少监得意一笑,“说吧。你在西北什么地方,何时见到公子诏。将你们见面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顾玖抽泣了两声,才说道:“我在西北,没有见过公子诏。”
“你说什么?”
方少监暴跳如雷,“顾玖,你是在耍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