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相国寺回来后,赵士街就过上了早出晚归的日子。
赵士程则每天继续自己的功课,有空去给老爸弹弹琴,给五哥打打气。
到了六月底时,济阴郡王的一脉基本都回来的差不多了,而那位重病的濮王还撑着一口气,就是不咽下去。
不过宗室嘛,都是些没有实职的贵官,浪费些时间并不影响,反而可以趁机在热闹的京城好好享受些日子。
就连种氏,如今也没有多少时间理会她的几个孩子,因为京城有许多迎来送往,贵妇交际,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如果不去,会被排挤出圈子,丢了家中的面子,惹人闲话。
赵士程想像中的宅斗也没有出现——只是住这么一两月的时间,宅子里的那一大堆亲属,都维持住了表面的功夫,看起来倒是其乐融融,至于兄弟姐妹之间的暗流汹涌,倒也暂时落不到一个五岁的小孩身上。
所以,赵士程暂时失去了新坐骑,只能在宅子里玩。
他看小婢女陌蝉太过无聊,干脆拉着她打捶丸。
虽然没有场地,但两个人玩嘛,也不需要要求太高,在院子的一角,随便划一块地,凹凸不平的草地、断断续续的青石板,反而能成为另外的关卡。
在学习累着了偶尔捶两下,也算是解压的玩法。
陌蝉开始还谨慎,不想赢了小公子,但随后她发现,自己真是想多了,小公子一只手都可以压着她打。
小姑娘虽然谨慎,但到底年轻,很快被打出了胜负心,终于在七八局里,也能赢一局了。
交流可以有效拉近距离,打上几天后,小姑娘终于没有开始那么恭顺,说话敢大胆一点,不懂的事情,也敢开口问了。
中间还能帮着赵士程分类各种矿物,在他的教导下学习哪些矿物能做什么,算是开启新的大门,有了一点自己人的样子。
赵士街则是每日都回来向弟弟讲述自己这一日的各种成果、麻烦,还有坎坷。
但总的来说,赵士街的借款之路还是非常顺利的,道理很简单,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这样的人,借款给他是非常安全的,因为他有长年的、会越加提高的收入,还有一个非常富有的母亲,借钱最怕的就是风险,相比那种动不动就要卖儿卖女、风险很高的穷人,赵士街这种,简直是最完美的借贷人。
甚至这些天都有专门放高利贷的钱庄找上门,愿意主动借给赵士街巨款,他们的利息还很低,但是被赵士街拒绝了——在他看来,这事是帮宗室兄弟们一起发财,岂能让外人占了便宜。
赵士程表扬了五哥的心思缜密,在他辛苦了一个多月后,终于凑够了十万贯,于是两兄弟开始物色的地皮,准备先把地买下来,毕竟带那么多钱在身上,赵士街还是有一点压力的。
赵士街于是又找了个由头,牵着小毛驴,带着几个新随,每天哒哒哒地走在通向城外的大路上。
汴京城有一百五十余万的人口,在没有高层住宅的时代时,这样巨大的数量,内城外城加起来也是装不下的,所以,还有大量的人口居住在城外。
连城墙下都有一些贫民搭着棚子,靠墙而居。
城外的大片土地是早就有主的,多被做为园林宅邸,当然,也有许多沿五条河修筑的码头与小镇,他们供应着城中蔬菜、人力,有些还是高官们的闲居宅院。
赵士程和赵士街选了好几日,找到了一处适合做为庄园地皮,这块地在两个山坡之间,种着不少桃树、梨树,还有一条小溪汇入汴河,只要稍做修改,就能依靠这条溪流做出一个别致的水池来,两边的山坡不高,却很利做些小景。
而且交通便利,离城西的万胜门只有六里路,既可以乘船从汴河入城中,也可以走大路过去,都只需要小半个时辰。
赵士街在派人打听过后,发现这块地有两位地主,一者是城中的一位小官,他不愿意把地卖掉——汴京城的钱并不稀缺,但土地却很稀缺。
赵士街只能提高了价钱,在加到比市价高三成的价格后,可能是不愿意与宗室闹得太僵,那位小官终于同意了,他还有另外一个条件,他已经在七品官的位置上待了太久,希望能赵士街能帮忙牵个线,帮他找找门路。
而另外一块地是一位武将家的祖传之地,这位说什么都卖,但正好这位武将和种家有几分香火情,赵士街在请动了种家的一位长辈后,终于加价三成拿下了这块地。
这些天辛苦借来的各种财富立刻就没有了,这让赵士街十分肉痛,但是,他这一下,便是有一顷土地的大户人家了。
虽然和那些占地几百顷的大户无法相比,但赵士街也十分满足,那些千顷百顷的大家族都是几十年积累,他这才花多少时间?
这让他十分激动,看着那几张地契,总会莫名奇妙地笑起来。
不过,这一点兴奋并没有维持太久。
当赵士街愉悦地和小弟一起回家时,就看到一身正装,威严冷漠的老妈种氏,还有眉头紧皱的老爹赵仲湜。
赵士街心中一悚,本能地就想退回去。
“站住!”种氏冷声道。
赵士街把弟弟往地上一放,低眉顺眼道:“父亲、母亲。”
种氏深吸了一口气:“刚刚,我收到种家族兄的消息,说你买了六十亩城外的土地,可有此事?”
赵士街小声道:“是、是有这事。”
种氏厉声道:“钱哪来的?”
赵士街声音越发地小了:“借的。”
赵仲湜在一边皱眉道:“我就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你借了不少外债,这是怎么回事,从实招来。”
赵士街轻咳了一声,组织了一下预言,才道:“我想卖一块地皮,建个园子,园中有各种瓦舍的玩意,加上各种珍玩、脂膏,用来吸引女眷玩乐,这样,积累一些产业,因为这需要花上不少钱,这才找人借了些。”
赵仲湜嗯了一声:“原来如此,你没乱花,那倒也无碍,嘶——哎,夫人,你怎么打人啊。”
种氏犀利的目光先是看了看大儿子,再看了看小儿子,压抑着怒火:“虎头,你来说!”
赵士程淡定地走出来:“嗯,是娘亲,是你想的那样,我将来的脂膏,就放在五哥这里卖了。”
种氏咬牙切齿地拎起小儿子,手指在他的脸上狠狠一捏:“我不是告诉我你,别欺负你亲哥哥么?”
赵士程叫了一声痛,泪眼汪汪地道:“没有啊。”
赵士街也立刻道:“娘亲住手,虎头没骗我分毫,你要罚就罚我啊!他还小……”
看着这兄友弟恭的场面,种氏额头险些蹦出青筋,猛然收手:“看到没有,你这没良心的臭小子,你兄长护着你,你那良心不会痛么?”
赵士程揉着脸,委屈道:“这不是,其它的哥哥都没回来么……”
“狡辩!你分明就是看你五哥傻!”种氏怒喝道。
赵士街膝盖一痛,不由惴惴:“娘亲,你真的错怪虎头了。爹,爹你说句话啊!”
赵仲湜一呆,立刻避开老妻的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一尊八风不动的菩萨。
种氏手指着儿子,怒道:“你闭嘴!”
然后她又狠狠对小儿子道:“说,你骗你五哥都做了什么?”
赵士程瘪了瘪嘴,小声道:“前些日子,我听五哥为钱财苦恼,又见城中女眷没有什么游玩的好地方,便给哥哥出了主意,就是借钱在城外圈地皮,建些铺子,只招待女眷,赚来钱财,从而偿还债务,哥哥觉得此计可行,便找人借了一些。”
种氏磨牙道:“这种事情,你为何不给我说?”
赵士程揉着脸,道:“我看五哥平时得闲,便想给他寻些差事,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母亲忙于蜡园,我和五哥不敢打扰。”
赵士街也附和道:“对,正是如此。”
种氏思考了半天,没找到坑在哪里,皱眉道:“就这么简单?”
“建设这种园子,还需要一些钱财,”赵士程补充道,“母亲,你现在要借给哥哥的话,也是可以的。”
种氏立刻想到了问题所在,左右环视一圈,没找到能打孩子的东西,于是撸起袖子,决定给他一个教训。
一见不好,赵士程立刻怂了,一边往五哥身后躲,一边大声道:“爹爹,你还记得当年说好的珊瑚钱吗?!”
赵老爹轻嘶了一声,在买珊瑚的私房钱和阻拦妻子之间犹豫了一下,劝道:“娘子轻点,伤在他身,痛在你心……”
一番鸡飞狗跳后,四人终于气喘吁吁地坐到一起。
“这是我的画简单设计图,这小溪我准备抬起来,做一个拦水坝,坝口修一个水车,坝上修一座长桥,既可以看风景,又可以让女眷们参观,拦起的水池放些小船,种些荷花,山有种些枫树,院中弄些花草——这里,我想修一个大的阁楼,楼里可以有很多小铺,不用出楼,便能购买一条街的东西,园子里可以筑一个戏台,说书、戏法,隔半个时辰表演一次。其它地方可以有捶丸、投壶……我把这里,叫一站式购物中心,让这些女眷,出门聚会除了这里,想不到其它地方!”赵士程在一张简笔画上挥斥方遒。
种氏一针见血:“你准备了多少钱?”
赵士程看了一眼五哥,小声道:“这要看五哥能借多少钱了。”
种氏嘶了一声,又狠狠捏了一把儿子的脸,骤然起身。
“娘亲,你去何处?”赵士街有些惶恐地问。
“给你提亲!”种氏咬牙切齿。
她错了,她不该嫌弃那姑娘有心眼,所以一直拖着不去提亲——不给蠢儿子找个有心眼的姑娘,看他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
不娶进来,臭虎头以后不知道还要怎么欺负家里人呢!
再说了,这么大的摊子,怕不是能把她累上好些年,这儿子她不想要了,让他的老婆来收拾吧。
赵士街一时欣喜,但又有些为难,有些不安地对弟弟道:“虎头,这么大的园子,会不会吓到姚妹啊?”
“怎么会,”赵士程安慰道,“你先做,再说了,娘亲有钱,你借不到了,再找她便是,至于还么……放心,她对你用情至深,还上个十来年,你们总能还清的。”
他看五哥还在迟疑,便又加了一把火:“不然,我给母亲说说,让你再拖些时日,等做出一番积业了,再去娶她?”
赵士街猛然清醒:“不可!女儿家的年华拖不得,娘亲定多久,那就是多久,我这就继续去借,必要让这处园子早点修起来。”
说完,起身便跑。
于是,屋里只剩下小孩与赵老爹。
赵仲湜叹息了一声,犹疑地看着儿子:“儿啊,我和你娘都是本份人家,你这坑蒙拐骗的本事,究竟是从哪学来的?”
赵士程摸了摸鼻子,怒声道:“哪里骗人了,你看我骗过谁了,哥哥将来富了,你不也可以找他要钱买珊瑚么,我这不也是为了这个家么?”
赵仲湜摸了摸胡子,想到珊瑚,再想到儿子,摇了摇头,最后道:“是,你说的是。”
赵士程这才松了口气,想到自己被评为“坑蒙拐骗”,还是有些不悦。
这怎么是骗,这是合作,是共赢!
唉,我当年也不是这样的,都怪那臭表哥,上辈子的言传身教,把我给带坏了。
不过,这些套路,也真的好用就是了。